番外(02)
宋清秋早上七點起床時,沙發(fā)上只剩下一件折疊整齊的毯子,姜成瑄已不見人影。餐桌上放著一份溫熱的早餐。 厚片吐司。正是她的最愛,烤得脆脆的吐司邊,中間是松軟的口感,表面一層濃厚的奶油,光是聞著就能讓人食指大動。她沒想到姜成瑄還記得這個,或許因為這東西讓她留下了慘痛的回憶。宋清秋的嘴角勾起一個俏皮的弧度,中學時候她老愛逼迫姜成瑄在上學途中繞路去幫她買厚片吐司。她永遠記得香濃的早餐搭配姜成瑄那不甘心的表情,美味極了。 八點二十分,宋清秋換上工作的裝扮,挽起長發(fā),剪裁合身的套裝,展現出干練的一面。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天上班不適合太柔和的裝扮。關上門前,她留戀地環(huán)顧了下屋內,空氣中若有似無地飄散著姜成瑄那清新的味道。 姜成瑄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家教極好,從以前她總覺得姜成瑄一定是世界上最講究分寸的人,但也是這一點最糟糕。知道她早上會有客人,便早早離去。宋清秋嘆了口氣。根本不會有人來的,真是個笨蛋。 姜成瑄在公司對面的咖啡店坐到十點才結帳。這時間公司里頭該到的人都到了,就是不知道那個不確定該不該到的人會不會到,她并沒有看到那個人進公司的身影。她拍了下臉頰,賭一把吧。 她躡手躡腳地回到她和傅品珍的家,輕輕地打開房門。傅品珍不在。 有種說不上來的失落感。她既希望傅品珍不在家,卻又因傅品珍不在家而失望。 她收拾了自己的衣服,日常用的生活用品,簡單得一個二十八吋的行李箱就搞定。走到客廳時,看到茶幾上已被當成裝飾品的水晶煙灰缸,那是她戒菸成功的獎勵品。她拿起菸灰缸,倒掉里頭的一葉蓮,直接拎著菸灰缸便出門,把原本拿在手上的鑰匙掛在玄關處,反鎖在門內。 如果要說那屋子里頭還剩下什么她的痕跡,除了她睡過的寢具還留有她的味道之外,就剩下那個她至今仍愛著的那個女人了。 在寧靜住宅區(qū)旁的天橋上,僅能供兩輛自行車并行的橋面擠了一群人。肩上扛著攝影機的攝影師單膝著地,等待著鏡頭前的演員開始動作。導演一聲令下,一場追逐戲開演,一個弱女子在前面跑著,后面跟著三個彪形大漢,直衝著攝影機而來。 「卡?!箤а莶荒蜔┑睾爸?。「不能跑快一點嗎?后面壞人就要追上來了,你當跟男朋友在沙灘上追著玩嗎?」 「可是……」女演員膽怯地不敢說出心中的顧忌。 導演揮舞著手上捲起來的劇本?!覆灰墒橇?,我不想聽藉口。再來一次。」 姜成瑄走到天橋下,便聽到導演的咆哮。在這圈子里頭,火爆導演不少,她已經習以為常。畢竟現在的電視圈競爭如此激烈,兩個月就得拍出一部二十幾集的劇,壓力大到讓人情緒失控是正常的,大多時候安撫一下演員,讓他們當抗壓訓練,順便再畫塊大餅給他們看,給他們一個美好的前景,再多的不愉快也能煙消云散。 她站在天橋樓梯的最后一階,靜靜地等待這一輪的拍攝告一段落,再過去恐怕便會入鏡。 女演員咬緊了牙根,奮力往前跑著,彷彿對擋在前方的攝影機視而不見。 「卡?!?/br> 導演喊停的聲音止不住女演員的腳步,即使她想停下來,慣性作用仍會推著她往前。她撞上了攝影機,縱使攝影師是個壯漢,要是被撞上恐怕也得人仰馬翻,于是攝影師很沒義氣地往旁邊一倒,但女演員仍然狠狠地撞到了攝影機。一旁的工作人員眼明手快地扶住女演員,才沒讓她一頭撞上旁邊的金屬欄桿。 「你搞什么?不會閃嗎?叫你跑快一點,你就直接撞上來。下次要是有什么往下跳的鏡頭,你難道要一屁股坐到攝影機上?」 隨著導演的話越來越不堪入耳,姜成瑄的眉頭愈發(fā)深鎖了起來。她一言不發(fā)地走到女演員面前,拉開她壓著手肘的手,捲起袖子。果然是一片紅腫。 「我們走?!菇涩u拉著女演員掉頭要走。 「你們要去哪?今天的戲還沒有拍完。小心我跟你的經紀人投訴,以后你就不用接戲了。」導演大喊。 姜成瑄停下腳步,轉頭狠狠地瞪著導演,抽出一張名片,紙張的一角幾乎抵著導演的鼻尖?!肝揖褪撬慕浖o人,有什么話打電話到公司找我。我先送她去醫(yī)院驗傷,等著我寄醫(yī)藥費帳單給你。到時候,你最好乖乖的把賠償金給付了,否則,我也能讓你以后接不到戲拍。」 「什么賠償金???」 「損壞我們公司的商品,當然要付賠償金?!菇涩u帥氣地轉頭,發(fā)尾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 姜成瑄的步伐比一般女人更大更快,女演員得小跑著才能跟著姜成瑄的速度。 「瑄姐,我們這樣直接走掉,真的沒關係嗎?」 「怕什么?這部戲不拍,還有其他戲可以拍。有我在,你放心吧?!?/br> 女演員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說吧?!?/br> 「我是公司的商品?」 「難道不是?」 女演員想反駁卻找不到有力的言語,只能默默地配合著姜成瑄的步伐專心走路。要說商品也是沒錯啦。但就不能用好聽點的字眼來形容她嗎?還沒簽約之前不都口口聲聲說她是明日之星的嗎? 「是不是導演找你一起睡覺你沒答應?」 「是副導演?!?/br> 「那個矮冬瓜?要外表沒外表,要人才沒人才。這樣的料也想玩潛規(guī)則?」 女演員接不了話,只能靜靜地聽著。 「那傢伙做了什么事?」 「他跟導演說我不敬業(yè),經常遲到。今天我到的時候,劇組說已經等了三小時。」 「他故意晚發(fā)通告給你?」這種技倆真是屢見不鮮,姜成瑄在心底嗤之以鼻。 「嗯。他還說,如果再不上道,下次就會找更多人來教訓我?!古輪T的嘴唇微微顫抖著。 姜成瑄知道下次來的人絕不會像導演那樣只是說些尖酸刻薄的話了,大概就是身體力行的讓她難堪了?!负谩_@事我來處理。」 女演員停下腳步,「你這么相信我?」 姜成瑄瞟了女演員一眼,按下手里的搖控器打開車門,「你是我的人,我不相信你,誰相信你?」 姜成瑄從來就不是個坐辦公室的料,只要能往外跑,她絕不會賴在辦公室里頭。自從搬出去之后,她便再沒進過公司,一方面是不想和傅品珍不期而遇,一方面是不想直接面對錢雍曼的質詢。每次她們分手,錢雍曼總要關心一下這兩個學妹。 她在快經過錢雍曼辦公室時,開始加快腳步,準備快速通過那塊危險區(qū)域。但天不從人愿,她的前腳才剛踏入門前那塊地方,一個文件夾便如攔路虎般掠過她的面前,如果不是她縮得快,搞不好鼻尖都要被削去一塊。 「給我進來?!?/br> 撿起文件夾,姜成瑄摸著后腦勺,嬉皮笑臉地走進去?!笇W姐,你怎么知道我剛好走到那里?」 錢雍曼用筆尖指了指門旁的那面墻,不知道什么時候有一半的墻面換成了玻璃。 姜成瑄笑了笑說,「最近公司賺不少錢喔?!?/br> 「是賺不少?!瑰X雍曼冷哼一聲,「但也賠了不少。要不要我?guī)湍闼闼?,最近光是為了收拾你到處惹事生非的爛攤子,賠罪賠器材的,花了多少錢?」 「你可以不要賠。我會處理的。」 「你想怎么處理?生意不能這樣做。以和為貴,和氣生財,懂嗎?」 「我懂?!?/br> 「你懂?那昨晚是怎么回事,在攝影棚里頭踹翻人家的燈架?還有前天從拍片現場直接把人帶走,還威脅導演?你就算心情不好,也不能拿客戶出氣?!瑰X雍曼把姜成瑄撿回來的文件夾再度扔了出去,直接甩在姜成瑄那下巴越來越尖的臉上。 姜成瑄沒有一絲不悅,平靜地說,「所以,我把人帶走,你就把人再帶回去?」 「不然呢?難道你想讓我們的藝人出去接不到戲?」 「不會接不到的。我會幫她接部更大的戲。再說,你并沒有解決問題,只是把事情用沙土蓋了起來?!?/br> 「什么問題?」 「如果你有興趣的話,自己去調查。」姜成瑄調節(jié)了下呼吸,「學姐……不,總裁,你不能在外人面前打自己家小孩。如果你都不袒護我們,還有誰能袒護我們?」 「不是什么事都能用護短的方式解決。我是公司的老闆,不能讓外面的人覺得我們公司的人都嬌貴得很,要是每個客戶都來跟我說一句高攀不起,我光噎都能噎死?!瑰X雍曼改為動之以情。 姜成瑄知道在工作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但她也知道每個人都該有每個人的原則?!笡]關係。那就用我的方式來處理。」 「你想怎么做?」 「等我做了你就知道。」姜成瑄拒絕回答。要是說出來,只會再次遭到否決的命運。 錢雍曼走到姜成瑄面前,半坐在辦公桌上,一手搭在姜成瑄的肩上?!改愫托≌涫窃趺椿厥??」 「沒什么,只是覺得分開一陣子比較好。」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這次她就不再回頭?」 「她跟你說什么?」姜成瑄的心頭閃過一抹慌亂,但很快地被她壓了下去。 「她什么都沒說,只說了和你一樣的話。」錢雍曼掐了下姜成瑄的臉,卻因為捏不出幾兩rou而感到索然無趣。「鬼才相信你們分開一陣子會比較好。你們天生就該一輩子綁在一起,永遠不分開的。」 「我不這么覺得,或許她也不這么覺得。」姜成瑄說著自己也不是很確定的話。 「我不會再管你們了?!?/br> 「你每次都這么說?!?/br> 「是。是我不好,是我活該。你滿意了吧?」錢雍曼白了姜成瑄一眼。 姜成瑄摟了下錢雍曼,「學姐,我知道你最關心我們了?!?/br> 姜成瑄正要往外走,錢雍曼喊住了她。「小珍晚上要去一個應酬。」 「跟誰?」 「毛導?!?/br> 毛導并不姓毛,但他以毛手毛腳著稱。 姜成瑄激動地回過頭,一個箭步衝到錢雍曼面前,「那個案子我不是都幫她談好了?她還有什么好應酬的?」 「你知道毛導要開拍的那部電影是三部曲吧?她想把后面的兩部都拿到手?!?/br> 「那也該是我去談啊?!?/br>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去問她吧?!瑰X雍曼滿意地看著姜成瑄氣急敗壞的表情,「對了。我?guī)湍阏覀€助理吧。以后你不在公司,還能有個人幫忙處理一些文件。你去看看你的桌子,堆了多少企劃?!?/br> 「我不要。要我從頭訓練一個人,還不如我自己去做?!?/br> 「這是最懂得善用資源的人說的話嗎?」 「隨便你啦。」 滿腦子都是傅品珍要去應酬這事的姜成瑄跺了下腳,便氣沖沖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姜成瑄翻開塵封以久的畢業(yè)紀念冊,找出電話。「喂。我找許富華?!?/br> 「誰?」男人粗魯的聲音傳來。 姜成瑄想了下,換個名字?!肝艺铱喙??!?/br> 「我們全家都是苦瓜,你想找哪一顆?」 姜成瑄啞然失笑?!改贻p的、最大的那顆?!?/br> 「我大哥啊。你誰???」 「姜成瑄?!?/br> 「班長好?!鼓腥酥袣馐愕睾爸?。不知道的人大概會以為這是在拍軍教片。 「你知道我?」 「大哥說過他有一個國小班長很會罩人。」 「現在換我要他罩我。」 「他不住家里,我給你電話號碼,不過,打過去的時候,記得說要找苦瓜老大,尊敬一點。不然,那些小弟一時衝動,追蹤你的電話,找上你家,那就麻煩了?!?/br> 「他的小弟這么厲害?」 「不要小看我們流氓?!?/br> 姜成瑄笑著和許富華的弟弟說再見,再照著寫下的號碼撥過去。沒有太多的波折,姜成瑄順利地找到她想找的人。 「苦瓜老大?!?/br> 「干。班長,你是在拿我尋開心嗎?」許富華爽朗地笑罵著。 「我怎么敢?」姜成瑄談笑之間,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小時候,他們似乎也有過相同的對白。 小時候的交往,完全依憑感覺喜不喜歡,便決定了那人是不是好朋友。長大后,人際關係已不復單純,純粹以利益為評斷人品的依據,感覺倒是其次,甚至需要隱忍好惡才能成就大事。能像這樣真實地笑著談事情,在姜成瑄這年齡來說,可說是一種奢侈。 「說吧。我知道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乖S富華豪邁地單刀直入。 「不錯喔?,F在講話很有內涵的感覺?!?/br> 「在談判桌上得裝點文化才行,國外的黑手黨不都這樣嗎?電影都這樣演的?!?/br> 姜成瑄笑了笑說,「我不知道現在的黑道也會崇洋媚外?!?/br> 「這叫國際觀。」 姜成瑄是知道她這國小同學的,包裹在火爆表象之下的是謀定而后動的深思熟慮。因此,許富華能這么年輕就坐上堂口老大的位子,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 「好吧?!菇涩u沒有繼續(xù)爭論下去的理由。「我想讓你去幫我教訓一個人。」 「大尾還小尾的?」 「應該沒什么背景?!菇涩u帶著三分推測地說。那個矮冬瓜的底,她算是大致打聽過了。要踢之前,總得先確定眼前的那塊板子是鐵做的還是保麗龍做的。 「那沒問題,那個人的資料給我。」 「在這之前,我知道這世界是沒有白吃的午餐,告訴我規(guī)矩?!?/br> 「我們之間不談這個?!?/br> 「就算你跟我不談這個,但你背后的兄弟怎么說?我們還是照規(guī)矩來吧。或許,這不會是我最后一次找你幫忙?!?/br> 「既然你這么說,那我就跟你照規(guī)矩走吧?!乖S富華妥協(xié)道。 兩人在電話里談妥價碼和處理方法。姜成瑄掛斷了電話,仰著頭靠著椅背上。 身處在大染缸里頭,不是被染紅就是染黑,絕不會有出淤泥而不染這種事。姜成瑄很清楚的知道,這一腳踩進去,即使知道是飲鳩止渴,也只能乾杯到底了。誰讓她失去了耐心,只想用最快的方式清除一切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