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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帝臺春在線閱讀 - 第四十二章厝蓬萊

第四十二章厝蓬萊

    乾元五年十月初一,荊州農(nóng)人馮喜叁手持《齊律》,赤足入京,跪于丹鳳門外,狀告勛國公白繼禺。

    太平口二度決堤,荊州疫病四起,橫尸遍野,白繼禺封城不報,縱容族親以籌集賑災(zāi)銀之名搜刮民財,百姓易子而食,京師震動。[1]

    宮道幽暗曲長,兩行光禿禿的樹,北風(fēng)呼嘯,似是無處可去,刀子一般直往人身上割。

    “母妃,冷冷——”宇文復(fù)將小臉埋去陸婕妤懷中,不滿叁歲的小娃娃,奶聲奶氣。

    陸婕妤緊了緊臂彎,將斗篷捂得嚴實:“再過一會兒,還有幾步便到了?!?/br>
    懷中小人兒“唔”了一聲,乖乖不言語。

    “娘娘,看這風(fēng)急天昏的,估摸著是要下雪了?!鞭バ奶а垡豢刺焐_口道,“娘娘與五皇子都是金尊玉貴的,若是冒雪回去,染了風(fēng)寒,太后娘娘怪罪下來,奴婢萬萬擔(dān)待不起。”

    言下之意,倘若宇文復(fù)受了病,陸婕妤亦是擔(dān)待不起。

    今夜本是寒衣節(jié)宮宴,后宮眾人為數(shù)不多得見天顏的日子。往年入冬第一日,天子臘享太廟,諸臣避之,禮畢宇文序便入內(nèi)宮飲宴。近日勛國公重病,藥石罔效,只用參湯吊著一口氣,宇文序向來器重勛國公,為此憂心不已,辭了內(nèi)宮寒衣節(jié)夜宴,駕臨白府。[2]

    既無宇文序,飲宴自然少了生氣,眾人皆是怏怏的。

    未等開席,宮外傳來消息,一個農(nóng)人跪在丹鳳門外告御狀,告的正是勛國公白家。白家貪昧銀兩,才修的堤壩又崩了口,這人的父母親便是死于洪水,而后荊州起了瘟疫,他的妻子以及叁個孩子也丟了性命。如此大事,白繼禺隱瞞不報,以軍隊鎮(zhèn)壓封城,如今城中腐臭沖天,人人相食。

    眾人聽了這樣的話,愈發(fā)沒了飲宴的心思,還有人當(dāng)即嘔出膽汁,忌憚著淑妃尚在席中,也不好多言。佳肴美酒食不知味,草草應(yīng)付幾口,各自回各自的宮里。

    今日午后天氣好,陸婕妤未備輦轎,抱著宇文復(fù)便往摘星樓來了,方才宴散得早,未及喚抬轎子的宮人,想著天氣平和,走一走也就到了,不想半路刮起狂風(fēng),即將落雪的模樣。

    蕙心道:“娘娘移步前頭的小閣子避一避風(fēng),四陽回去把抬轎的人喚來?!?/br>
    “娘娘放心,奴才必定速去速回。”小太監(jiān)忙不迭應(yīng)下。

    “也好,”陸婕妤攏緊斗篷,宇文復(fù)縮著身子,顫顫發(fā)抖,“你去罷?!?/br>
    樓閣二層,游園小憩之所,是丫鬟太監(jiān)躲懶未能依時點燈,或是點了又經(jīng)朔風(fēng)吹滅,漆黑一片,倒有幾分陰森駭人。

    寒風(fēng)停息的當(dāng)口,墻角傳來一陣細細弱弱的哭聲,聽得人汗毛直立,脊背發(fā)涼。

    “是誰!”蕙心趕忙將陸婕妤護在身后,“誰在裝神弄鬼!”

    去了一個四陽,陸婕妤身旁還有一個蕙心一個乳母,以及一個小丫鬟一個小太監(jiān),一行四五人,卻是不怕。

    蕙心拔高了音調(diào),一來嚇唬人,二來壯聲勢:“再不出來,我便叫禁軍了?!?/br>
    入夜,禁軍巡邏內(nèi)宮各處,若有異動必定火速趕來。

    “是……是我……”墻角慢吞吞挪出一個小丫頭,哽著聲,手里一盞熄了的紙燈籠。

    眾人松了一口氣。

    “你是哪一宮的?”蕙心等人點上燈火,華光璀璨,陸婕妤入內(nèi)落座,問了來歷。

    小丫頭道:“奴婢是清思殿秦采女手下的,名花椒?!?/br>
    清思殿,秦采女。

    宮中何時有這號人?陸婕妤與蕙心相視一眼,俱是狐疑。

    “是原先仙居殿的秦寶林?!被ń匪剖强闯龆艘苫?,補了一句,方才黑黢黢看不真切,她臉上腫了老高。

    秦寶林降了位份,不知何時又遷去了清思殿。

    “你是犯了什么事?悄悄躲在這里哭。”陸婕妤以為這小丫頭侍奉不周,受不住主子打罵,偷跑出來,撿一處沒人的地方發(fā)發(fā)怨氣,“人食五谷雜糧,豈能斷絕七情六欲,哭一哭也好。只是哭了以后,要警醒著下次當(dāng)心?!闭Z罷喚了蕙心,賜下一盅宴席帶回的蓮子羹:“趁熱吃,吃完便回宮去罷。”

    花椒接過湯羹,呆呆傻傻的,半晌回不過神。

    蕙心示意切莫忘了謝恩:“這是珠鏡殿的陸婕妤?!?/br>
    “婕妤娘娘?”花椒猛地放下湯盅,噗通一聲跪下,將頭磕得咣咣響,“婕妤娘娘,求求你救救我們家小姐!她病得重,嘴里已經(jīng)說胡話了,沒有藥也請不著大夫,只怕、只怕……求求婕妤娘娘開恩,救救小姐!”

    陸婕妤嚇了一跳,好在乳母早將宇文復(fù)抱去里間,否則定會驚哭。

    “你且慢,說說清楚,怎么一回事?!标戞兼サ馈?/br>
    花椒直起身,磕破了頭,額間沁出紅艷艷的血珠,淚如泉涌:“中秋之后小姐便染了風(fēng)寒,一直不見好。遷居清思殿又是一番鬧騰,如今天氣愈發(fā)冷,又沒有藥,眼看就要……”

    繡帕牢牢捂著眉心,蕙心上前止了血,花椒仍是哭,眼里止不住地掉:“我去找太、太后娘娘,被打了出來;我去找皇后娘娘,他們說娘娘不在……我實在、實在沒有辦法,求求婕妤娘娘,求、求求……”

    皇后于摘星樓主持寒衣節(jié)夜宴,的確不在清寧宮。倘若在,這個小丫頭也難見到,一個采女請?zhí)t(yī)的事,皇后宮中女官定不會通傳。

    陸婕妤道:“蕙心,請何太醫(yī)去清思殿。”

    何太醫(yī)是專為宇文復(fù)請平安脈的太醫(yī),與陸婕妤最為相熟。

    “多謝婕妤娘娘,多謝婕妤娘娘?!被ń飞碜右坏陀忠念^,陸婕妤攔下:“你若磕壞了,誰來伺候你家主子?”

    這小丫頭的言談舉止,一看就不是宮中侍婢,應(yīng)是秦采女帶進來的。當(dāng)初太后青眼有加,榮光無二,還許她帶著貼身婢女,如今半只腳踏入鬼門關(guān)也不聞不問,令人唏噓。

    “娘娘,輦轎到了?!鞭バ姆愿懒巳巳フ埡翁t(yī),正好瞧見四陽領(lǐng)著輦轎過來。

    花椒千恩萬謝地告退,陸婕妤卻開了口:“等等……”

    “我隨你去一趟罷,今夜未必是何太醫(yī)當(dāng)值。蕙心,”陸婕妤喚一聲,“你拿我的名帖去太醫(yī)院請,乳母與復(fù)兒坐了輦轎先回宮?!?/br>
    “這——”蕙心略有遲疑,還是應(yīng)了,“奴婢這就去。”

    清思殿地處太極宮西北角,遠離太液池,十分冷僻。

    花椒推開殿門,一股寒風(fēng)撲面而來,屋子里如同冰窖,竟比外頭冷上許多。

    “如何不點燈?”陸婕妤環(huán)顧四處,床頭微弱一盞小油燈,照不清偌大一個寢殿,昏天黑地,伸手不見五指。

    花椒道:“娘娘見諒,燈油不多了?!?/br>
    陸婕妤心下了然。

    房中既無起炭火的爐子,也不曾燒地龍,濕氣凝結(jié),怪道比外頭冷。

    榻上堆了好幾層厚棉被,仍就不頂用,從前如花似玉的人兒,面色慘白,瘦得臉頰凹陷,皴裂的唇斷斷續(xù)續(xù)溢出“阿爹”“阿娘”。

    陸婕妤嘆一口氣:“拿水來,她喝不下便抹在唇上,慢慢滲下去。”

    “娘娘恕罪,沒有炭,燒不出熱水……”花椒不由哽咽,滿是無能為力的自責(zé)。

    陸婕妤沉默良久,將手中的湯婆子放入被褥之中:“往后若有什么缺的,炭火也好,燈油也好,去珠鏡殿找蕙心,或是四陽?!?/br>
    寒衣節(jié)初雪,紛紛揚揚,壓折上林苑一株松樹,人道“瑞雪兆豐年”。

    乾元五年十月初叁,勛國公白繼禺以病薨,年四十六,兇禮儀制從簡,未得天子追封。后七日,宣室殿詔,削白氏一族官爵,收兵符,斬貪暴者二十一人。籍沒其家,財寶凡數(shù)千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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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易子而食:出自《左傳·宣公十五年》,易,交換,指交換子女以煮食充饑。

    [2]寒衣節(jié),又稱“十月朝”、“冥陰節(jié)”,“鬼頭日”等,為每年農(nóng)歷十月初一,是我國北方百姓祭掃祖先送寒衣的節(jié)日。

    臘享太廟,諸臣避之:出自《新唐書·卷十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