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淚滿襟(卡文版)
“當真沒有法子了?” 隨隨沒好氣道:“我早說了未及三歲,無魂無魄,魂魄俱無渡什么,又如何渡?”這人三天兩頭畫符召來,一會兒問魂魄歸處,一會兒問超渡之法,分明是個聰明人,今時竟蠢笨起來,問了一回再一回,隨隨不勝其煩。 南婉青歪坐錦緞蒲團,無精打采:“可我不念著什么,心里很是不安。” 隨隨瞥一眼南婉青膝頭佛經(jīng):“你不正念著?” 宣室殿西閣佛堂,神像香火鼎盛,金身映照煌煌燈燭,佛光輝耀。素衣女子闔目跪坐,低語誦經(jīng),漁歌、桐兒遠遠守在簾帳底下,大氣不敢出。南婉青念了半日,總覺心中煩悶,便使得離魂之法,放著rou身跪誦佛前,以魂魄之形喚來隨隨言談。 南婉青問道:“你們神仙果真是聽經(jīng)的?” 隨隨嗤的一笑:“誰聽這玩意兒?!?/br> “那你還讓我念?” 隨隨道:“你自己要念的,與我什么相干?” 南婉青又問:“若是不聽經(jīng),神佛如何知曉人間之事?” “若是聽經(jīng)方知人間事,這神佛的本事你也放心?” “這倒也是,”南婉青道,“神佛當真有心成全善男信女之愿?” 隨隨擰起眉:“有話直說?!?/br> 南婉青猶豫道:“雖說……雖說嬰孩三歲方得魂魄入身,然六道輪回非為小事,可、可有預選名錄?” 隨隨不明何意。 “常言道‘有備無患’,如凡間科考選官,新科舉子待吏部總匯名錄,分發(fā)各處聽候任用,是為‘候補’。那地府有正冊生死簿,總錄陽間凡人生死,可有副冊生死簿,總錄魂魄預選的投胎去向?”南婉青道,“我與他雖未謀面,到底天意因緣,母子一場,他不能來我這一處,我給他求個好去處,若是大富大貴、平安順遂的命格更好了,可有什么法子?” 隨隨頭疼不已:“我生在神界,并非地府。” “神界豈非管著地府的?” 隨隨不欲理睬這人,指尖一捏,作勢打響指。南婉青忙撲上身去,兩手攥住合攏的指節(jié),硬生生掰開,不放她走:“再問一句,只一句,最后一句?!?/br> 眼前少女陰沉著臉,一語不發(fā),南婉青道:“你喜歡《大悲咒》還是《地藏經(jīng)》?” 隨隨抬起另一只手,指間啪嗒一聲,煙消云散。 “今日如何?”天色向晚,宇文序歸德明堂用膳,宮人回稟皇貴妃于西閣禮佛,圣駕折轉(zhuǎn)佛堂,先問了侍女起居之事。 漁歌福身道:“回陛下,娘娘又念了一日的經(jīng)?!?/br> 殿宇樓閣薄暮掌燈,香燭裊裊,佛前花影斑斕,宇文序拈香一拜,奉去玉爐。南婉青垂眸念誦,人來不覺,只聽耳畔輕語“該用晚膳了”,宇文序蹲了身,一手扶上女子腰肢。 南婉青展眼一看,軒窗余暉昏黃,日已西沉,合了經(jīng)書方欲起座,不想身子陡然一晃,栽倒在地,宇文序手快摟緊人,歪斜身影跌進男子懷抱。 宇文序急道:“這是怎么了?” “跪久了些,這腿就……麻木了?!蹦贤袂嗟?。 宇文序松一口氣,抱著人倚坐懷中,南婉青適時勾上男子脖頸,寬厚手掌輕揉膝彎經(jīng)絡,活血松散,又聽他勸道:“長久跪著不好,也該起來走動走動?!?/br> 南婉青道:“我念經(jīng)書入神,一時忘了?!?/br> 宇文序問道:“念的什么經(jīng)?” “我也不知,都抓來念上一念,閑了總是不安心?!?/br> 他又何曾安心。 宇文序默然,輕手捶揉女子雙腿,心事重重。南婉青亦未言語,只歪了頭依偎頸窩,美人柔若無骨,宇文序俯首淺吻鬢發(fā),百般愛憐。 “你曾許旨徽州封地,小點兒雖非女身,終究是我們的孩兒,”南婉青道,“他一生匆促,不得見宮墻之外景色風光。若是于徽州明山秀水間,立一座衣冠冢,好讓他在天有靈,可知人間景象,萬里山川,萬家燈火?!?/br> “你想來如何?” 宇文序頷首應允:“好,命人擬旨去辦?!?/br> 原以為此事僭越,估計費上一番工夫,這人倒是好說話。南婉青得了這一句,心滿意足,臂彎圈攬男子后頸,仰頭一吻:“我替孩兒多謝陛下?!?/br> 宇文序卻咬上丹唇,怨道:“我的孩兒,何須你來謝?!?/br> “是,我說錯了?!蹦贤袂囗標浦?,眼見他容色憔悴,目下烏青,免不得曲意關懷一番,討人歡喜,“國事繁冗,你也記著保重身子,好生吃飯,好生歇息。我沒了小點兒,只有你了?!?/br> 宇文序道:“你放心,我記著了。近來雜事多,忙過了這一陣,再好生陪你?!?/br> 南婉青莞爾淺笑,一仰頭又吻上男子薄唇,依依不舍,眷眷情深。 二人一同用過晚膳,宇文序便起駕前殿議政,一去四更天未歸。南婉青獨自寢臥,輾轉(zhuǎn)難眠,營造陵寢非同小可,那人應聲太過爽快,不似經(jīng)心之事,倒像是隨口搪塞。 紅帳夜色幽暗,指尖勾出召喚符箓,符文金光閃動,長久無有應答。南婉青再加一道,等了半刻鐘,隨隨仍未現(xiàn)身,她一咬牙,又加了一道。 “南婉青——”隨隨一把扯開朱紅鸞帳,怒不可遏,“你再為死兒子的事擾我清修,我早晚斷了這符咒?!?/br> “不敢拿這事煩你,是有要緊事?!蹦贤袂嗾?,隨隨火氣消了大半,言辭依然不善:“放?!?/br> 南婉青道:“我們這兒有句俗話‘狗改不了吃屎’,方才仔細算來,我和宇文序已十七日未曾同房,而復朝之后,他一連七日夜半方歸,豈非十分蹊蹺?” 隨隨不解:“蹊……蹺?” “當初皇后的孩兒歿了,他找我來生孩兒,如今我的孩兒歿了,你猜他做什么?” 隨隨道:“找皇后生孩兒?” “差不離了,”南婉青兩手一拍,“我今日仔細看他,此人形容枯槁,兩眼發(fā)黑,分明是縱欲腎虛之態(tài)。他必定召幸妃嬪,綿延皇嗣,說不準就在前殿,許是皇后,又或是另有其人,你帶我瞧瞧去。” “你要捉jian?” 南婉青道:“自然不是捉jian,你修煉尚需倚靠他,我的衣冠冢也要看他臉色,他若此時移情別戀,我們倆可如何是好?” 隨隨神色一凜:“有道理,你是什么打算?” 南婉青道:“先摸清那女子何許人也,才好從長計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