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微妙的距離(上)
蘇巧巧完成了所有被交代的任務(wù),隨著散場的人潮走出來,猶豫著是否該去后臺找陳奕韋,但又找不到適當?shù)睦碛?。這樣找過去,倒顯得自己期待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一樣。反正,在他身邊的人,不是自己也無所謂吧?才剛下定決心搭上前往機場的車,電話就響了起來。 陳奕韋的怒罵從另一頭傳來,「你把琴弦調(diào)得太松了吧?琴橋都塌了!」 蘇巧巧對著窗外流逝的街景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學弦樂的,我怎么會知道?」 兩人說完話就陷入了沉默,只有撥弄琴弦的聲音在電話聽筒里響動。 陳奕韋小心翼翼地用兩隻手重新搭起琴橋,拴緊弦軸,企圖拯救他可憐的老伙伴,再修不好就得帶它去見製琴師了。 在舞臺上淌流而過的那些思念與淡淡的甜蜜,如今對著思念的對象卻什么也說不出口。明明只是簡單的情話,也曾經(jīng)對無數(shù)女人說過,但現(xiàn)在卻開不了口,就像是第一次談戀愛的自己,如此笨拙。 過了老半天,終于豎直了琴橋,四條弦的音準逐一歸位,他才終于想到合適的措辭:「好不容易飛一趟,不待一個晚上再走?」 「我明天早上還要去見另一位鋼琴家。」她略帶疲倦地說道。 陳奕韋這才想起,自己不會是蘇巧巧唯一負責的音樂家。因為待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以致于他有種錯覺,覺得蘇巧巧是專屬于自己的。她才剛開始身為經(jīng)紀人的職業(yè)生涯,等她累積更多經(jīng)驗、變得更厲害,她會負責更多的音樂家,也會去發(fā)掘新的音樂家,或許是她喜歡的樂器、更加熟悉的領(lǐng)域。分給自己的時間只會越來越少,不會再像現(xiàn)在這樣一直黏在身邊,好心地任他差遣。 他試著奮力一搏,「那我的錄影??」 「我把連結(jié)傳給你了?!顾f得果決,不留一絲馀地。 他們的對話又沉寂下去。陳奕韋在腦袋中瘋狂搜索任何可以讓對話進行下去的方式,讓他能多聽一會令他想念的聲音,又不讓自己顯得太過混帳。 「對了,你會做設(shè)計對不對?」 對于這再熟悉不過的開場白,蘇巧巧皺起眉頭,通常這都是有人想要凹她免費做事。 陳奕韋大概描述了一下他的想法。他想做一個能隨著聲音大小改變形狀的圖形,搭配曲調(diào)的行進而變化?,F(xiàn)在他所屬的樂團為了吸引觀眾,接下來安排了很多搭配電影節(jié)選片段的配樂加上交響樂現(xiàn)場演出。他曾經(jīng)看過其他樂團的演出,為了要能搭配畫面音效,指揮指的節(jié)拍必須很精準,但是過于機械式,缺乏情感和彈性。他在想,或許可以讓畫面反過來配合音樂。 蘇巧巧問:「你想做哪一首曲子?」 「馬勒《第一號交響曲》。」 蘇巧巧深吸口氣,重新把斷掉的理智線給接回去。先不說平面設(shè)計和動畫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領(lǐng)域,那是一首長達一小時的曲子,外包給動畫公司不知道要花多少錢,他現(xiàn)在竟然妄想要找她來當免費勞工? 察覺到蘇巧巧的猶豫,陳奕韋立刻補了一句:「你說過不管怎樣都會支持我的?!?/br> 「我先做個五分鐘的影片試試看好嗎?」 「不行,起碼得做到一百六十二小節(jié)。」 蘇巧巧真的很想回到過去堵住自己那張做出承諾的嘴,但還是只能認命地答應(yīng)下來?!改悄憬酉聛碛惺裁创蛩??要轉(zhuǎn)指揮嗎?」 「我剛簽了一年的合約,要有什么打算也得明年再說吧?」 「你就要這樣繼續(xù)拉第二小提琴?」 「第二小提琴也是很重要的好嗎?」 「那一年之后,你要繼續(xù)拉獨奏嗎?你當首席的夢想呢?」 陳奕韋安靜下來,再開口的時候,口氣變得認真許多,「那也不是我能決定的事吧?我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我回去?!?/br> 蘇巧巧同樣陷入沉默。那些原本安排好的邀約,全都因為陳奕韋的任性而臨時取消,打破和各個樂團長期以來建立起的信任感,或許他們不會讓他再回去。無論接下來要怎么走,都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事。 蘇巧巧正打算掛掉電話,陳奕韋又突然出聲?!改阌X得我今天指得怎么樣?」 她有點詫異,陳奕韋竟然會徵詢自己的意見。「以第一次指揮來說,算是很不錯了吧?這首曲子很適合你,雖然有些地方不太像你,但好像又有什么東西從你的小提琴到指揮都沒有改變。還有,我很喜歡第四樂章?!?/br> 「那以一個普通的指揮來說呢?」 蘇巧巧努力思考著該怎么委婉地表達,最后說出口的還是:「有點力不從心的感覺?總覺得你想表達的沒有完整傳達給樂團?!?/br> 陳奕韋倒也不惱怒,反而輕笑起來,「那你說,沒有改變的部分是什么?」 「很自我、很驕傲,哀傷又寂寞,可是又很純粹?!?/br> 陳奕韋的笑容越發(fā)不可抑制,臉頰貼著手機的那側(cè)感到炙熱,好像有什么話就要衝口而出。蘇巧巧說到機場了,連忙切掉電話。 陳奕韋望著漆黑的手機螢?zāi)?,里頭有自己茫然的倒影。還來不及理清自己的情緒,螢?zāi)挥衷俅瘟疗?,一看清名字,立刻就接通了電話?/br> 紐頓先生拿著剛收到的影片,一幀一幀細細數(shù)落他表現(xiàn)得不夠好的地方,哪里的手勢表達得不夠清晰,沒有對樂團揪出來的錯誤。尤其對他指揮自己寫的曲子特別不滿意,覺得他完全沒把作曲家的原意表達出來。萊斯里也跟著在后頭附和幾句,完全能從話語間感受到他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 「這次你不過只是撿了我的便宜,卻還指成這樣。指揮真正的挑戰(zhàn)從來不是在舞臺上,而是排練當中,你的路還遠著呢。」 陳奕韋放下手機,躺在床上靜靜望著天花板。雖然只是小小前進了一步,但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人稱為指揮。想起那直白的評論,說他純粹又驕傲,忍不住笑了起來。 演出后的激動,身體被腎上腺素所支配,心跳得飛快。通常這時候他會找個女人,用性愛來平息這份激昂,睡一覺醒來就好了。但現(xiàn)在房間里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他身邊留下的位置,對方根本就沒打算看一眼,逃也似地走了。他蜷起身子,輕輕包覆著自己的脆弱,回想今天那個短暫而炙熱的吻,臉紅起來的樣子,酣甜地進入夢鄉(xiā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