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狹小的空間里，孫蔓獨(dú)自坐在書桌前，盯著墻上琳瑯滿目的照片，一語不發(fā)。

    首張照片是孫蔓和廖子飛的合影，那是廖子飛搬來這里半年，兩人開始熟稔之后，某天孫尚維隨手拍的，照片里的廖子飛還保有初來乍到時的戒備。

    兩年后，悠希來到臺灣，合照開始以三個人為單位，某一張照片里，她和廖子飛穿著國中制服，當(dāng)時還在讀小學(xué)的悠希站在最中間，那賭氣任性的表情逗笑了孫蔓。

    細(xì)數(shù)下來，國中大部分是她和悠希的合照，孫蔓這時才驚覺到，從那時候開始，她與小飛的愛情各自展開，因此，與他的兩人合影少之又少。

    接著，高中加入熱音社后，照片背景跟著繽紛多元，高美濕地、大坑??社員的足跡踏遍中部景點，在這之中，有一張是六人身穿制服，在學(xué)校cao場的合影。

    孫蔓記不得那張照片的確切時間，卻格外留心，隨后，她視線又往下移，發(fā)現(xiàn)那張之后就沒有任何與學(xué)校有關(guān)的紀(jì)錄，斑駁墻面的最角落，是三人在醫(yī)院的合照，生病前后的悠希，連帶改寫了自己和廖子飛的表情。

    映入眼簾的畫面，讓鮮明回憶乘風(fēng)而來，直搗心扉，悠希的話同時送入孫蔓的耳畔。

    「姊，我愛你?！?/br>
    那道聲音很遙遠(yuǎn)，每個發(fā)音和語調(diào)卻清晰無比，當(dāng)下，雞皮疙瘩瞬間涌上。

    當(dāng)guntang熱淚奪眶而出，孫蔓只能用手緊捧雙眼和臉頰，最后，她終究難忍巨大的悲痛，在全身顫抖那刻，忍不住嗚咽出聲，從斷斷續(xù)續(xù)的低聲啜泣，到后來放聲痛哭，孫蔓的眼淚怎樣都止不住。

    寂靜房間里，只剩下孫燕姿重復(fù)唱著〈我也很想他〉，歌聲伴隨著哭泣聲，久久沒有停歇。

    告別式辦的相當(dāng)簡單，儀式結(jié)束的隔天中午，廖子飛就相約阿健到cao場跑步。

    下午兩點，暑意未退，陽光辣到連睜眼都感到吃力，在晴大cao場的角落，汗流浹背的阿健用手擋住光源，在心里暗罵對方，卻又無可奈何。

    回想起昨天，相較于悠希母親的悲痛，孫蔓除了語氣幾度哽咽，蔡語健幾乎想不起來，她究竟有沒有放肆發(fā)洩？另一方面，出乎意料冷靜的廖子飛，說話一如往常的云淡風(fēng)輕，不過也因為這樣，讓人更加掛心。

    任誰都看得出來，那不是真的放下，只是像灘死水的表面和平。

    「你還好吧？」遠(yuǎn)處，看廖子飛拎著一瓶水往自己靠近，阿健開門見山問著。

    「還行啦，就是真的熱了點?！?/br>
    答非所問招來阿健意有所指的目光，然而，廖子飛沒有理會，他逕自往cao場走，接著，很快就開始起跑。

    五圈過去，明顯感覺腳步變得沉重，廖子飛的思緒不如最初那樣專注，瑣碎的記憶拼圖陸續(xù)閃現(xiàn)，情愫、情緒與情感無處不在，都趁著此刻伺機(jī)而動。

    「どうぞよろしくお愿します.」

    兩人相識的最初連語言都不通，但悠希伴隨日文而牽起的靦腆笑容，即便歷經(jīng)十多年，如今回想，依舊相當(dāng)耀眼。

    每當(dāng)憶起這段往事，廖子飛總會不禁想著，或許自己在當(dāng)年見到悠希的第一眼，就已經(jīng)愛上她了吧？

    「你說的沒錯，我好像真的很依賴你和姊姊?！?/br>
    「一直這樣的話，我以后交男朋友、甚至結(jié)婚之后，我老公會不會討厭你??？」

    「依賴」兩字，讓廖子飛的心跳變得紊亂，同時，他無法遏止自己想像著悠希日后交了男朋友，失落之馀，更多的是自心底涌上的滿滿妒意。那時候，廖子飛第一次真正意識到，自己對悠希抱持著特別的情感。

    思緒稍微回到現(xiàn)實，汗水幾乎浸濕全身，廖子飛卻沒有停下腳步，依舊馬不停蹄跑著。

    「你沒聽到嗎？姊姊喜歡的是你啊?！?/br>
    無論是那句話本身，還是悠希當(dāng)下的表情，再次回想，都讓人悲傷的想大哭一場。另一方面，廖子飛也清楚記得，那天是他們?nèi)说慕K點，也是他和悠希兩人的起點。

    那一夜，當(dāng)喜悅與苦澀同時降臨，如果不是因為軟糖學(xué)長的意外，他和悠希也不會被逼得去正視彼此的心意，更不會有那個吻伴隨的失控脫序，而最后終于走到一起。

    即使因此和孫蔓有過一段尷尬，他也不后悔那天吻了她。

    「答應(yīng)我，考上晴大好嗎？」

    終于如悠希的心愿考上這里，可是悠希卻已經(jīng)離開??那來到晴大還有意義嗎？

    意識恍惚之際，廖子飛似乎聽見阿健喊著自己，但更多頻率出現(xiàn)在耳邊的，是悠希圣誕節(jié)最后的心愿。

    「希望小飛能夠幸福?！?/br>
    「而我這輩子永遠(yuǎn)愛你。」

    大腦明明早就麻痺，但想起悠希說過的話，心臟還是痛如刀割。

    分不清喘息還是哽咽，廖子飛胸口一緊，呼吸也變得窒礙難受，汗水、淚水交錯混雜，把視線攪的模糊不清。思念佔滿他的腦海，廖子飛越是害怕、越是抗拒回想，過往暗潮卻是愈發(fā)洶涌。

    十多年相識、相戀、相捨的一切，此刻如同浪潮，不停拍打、碰撞著他，不曾停歇。

    他的青春，都在愛著她。

    呼吸的節(jié)奏被打亂，左胸口被掐到喘不過氣，明明烈日當(dāng)頭，廖子飛卻覺得自己被雨點痛打，全身都像千刀萬剮的發(fā)疼。女孩的甜美笑容化為利刃，在廖子飛心底烙下最深、最難癒合的傷疤。

    恍神的他，沒注意到前方窟窿，一個反應(yīng)不及，就這么踉蹌倒在地，身上的疼痛驟然停止，他哭不出半點聲音。

    身后，一發(fā)現(xiàn)情況不妥，阿健立刻小跑步來到身旁，只見廖子飛呆望著胳臂處的傷口，臉上佈滿淚水與汗水。

    這景象，阿健看了也于心不忍，他最后深呼吸，緩慢在廖子飛身后蹲下。

    「沒事的。」蔡語健伸出手，輕拍他的肩膀，落在背上的那一下，也把廖子飛整顆心撞碎，這段日子所樹立的堅強(qiáng)，在那刻徹底瓦解。

    幾秒過后，從前面?zhèn)鱽淼年囮噯柩手饾u清晰，男孩身子的顫抖也越來越厲害，站在廖子飛后頭的阿健受到情緒感染，眼眶同樣一熱，兩個大男孩就這么維持著相同動作，許久沒有移動。

    那天，廖子飛感覺到自己的靈魂隨著悠希的離去，而被狠狠掏空，他的世界再度變成一片虛無。

    這是第二次，廖子飛愛的女人，離開了他的生命。

    永遠(yuǎn)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