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gè)禮拜后，我們到機(jī)場替廖子飛和孫蔓送行。

    因?yàn)檎戤厴I(yè)季，整個(gè)機(jī)場充斥離別情緒，時(shí)時(shí)刻刻都能夠聽見行李箱滾輪和地板磨擦的聲音，站在出境大廳，目睹了許多歸人和學(xué)子依依不捨和親朋好友道別的場景。

    我也在這天見到許多從前只是耳聞的人物，包括廖子飛的爸爸，還有孫蔓的雙親。

    他們兩人雖然是同天班機(jī)，航班時(shí)間卻相差將近半天，廖子飛是中午時(shí)段，孫蔓則是晚上十點(diǎn)多。

    「突然要跑那么遠(yuǎn)的地方，叔叔真有點(diǎn)捨不得?！箤O尚維眼眶早已泛紅，「雖然你是阿輝的兒子，我可是把你當(dāng)自己的骨rou啊?！?/br>
    「孫叔，我知道?！沽巫语w咧嘴一笑，「我一直把孫叔當(dāng)作自己的爸爸?！顾瑫r(shí)望向身旁的盧伊靜，「阿姨也是?！?/br>
    盧伊靜伸手抹淚，并主動朝他張開雙臂，他們?nèi)司瓦@么緊擁一段時(shí)間。

    「爸！我才是你女兒吧？」站在我身旁的孫蔓涼涼道，「晚上最好給我擠出眼淚喔?！?/br>
    「丫頭，你吃什么醋??？好歹我也看著小飛這么多年，心里當(dāng)然會感傷啊。」

    「蔓蔓，放心吧?！贡R伊靜從擁抱之中探出頭，眼神充滿笑意，「你爸其實(shí)更捨不得你，晚一點(diǎn)，他肯定哭得唏哩嘩啦呢?！?/br>
    「哪會？這小鬼這二十年來都在找麻煩，趕快跑遠(yuǎn)一點(diǎn)，我還樂得輕松?！箤O尚維反駁。

    盧伊靜瞅他一眼，「昨天半夜不知道是誰偷哭喔？」

    「喂！」孫尚維語塞，盧伊靜方才那席話，讓在場的大伙同時(shí)笑開來。

    「爸，你還好吧？」不知不覺，廖子飛默默走到他父親面前。

    廖冠輝搖頭，「爸爸是替你高興，小時(shí)候你就跟我吃苦，從來就沒給你過什么好日子?！顾贸鲂l(wèi)生紙，擦拭眼角的淚水，「現(xiàn)在終于有機(jī)會出國玩一玩、闖一闖，爸很開心?！?/br>
    「等我以后賺更多錢，我就帶你游山玩水。」他主動走入父親懷里，父子倆依偎許久，我不經(jīng)意瞥見廖子飛眼角的閃光。

    接著，廖子飛朝我們走來，和大家一一道別。

    「去了國外，不要再為了女人打架喔，我可救不了你?！拱⒔∥宋亲樱樞φf道。

    廖子飛搥他肩，「放心，應(yīng)該沒人會跟你一樣欠揍?！顾^，思索一陣，「我這輩子就只跟你打過架呢?！?/br>
    「沒記錯(cuò)的話還有軟糖學(xué)長吧?！?/br>
    他笑瞪阿健一眼，「你管好自己啦，菸少抽一點(diǎn)，知道沒？」

    聞言，阿健只是聳肩沒回應(yīng)，廖子飛接著走到我面前，「你不在這里，大家應(yīng)該都會很寂寞。」

    「學(xué)校應(yīng)該不至于吧？反正我在那里過得那么神隱?！?/br>
    「少來，dy跟小威他們都很喜歡你啊?！刮翌D了頓，「大家還不曉得你休學(xué)，開學(xué)應(yīng)該會很驚訝?！?/br>
    「那就麻煩你幫我跟其他人問好了。」他莞爾，同時(shí)想起另一件事，「之后雙主修應(yīng)該會很忙吧？加油。」

    「嗯?！刮翌h首，并且瞧他一眼，「來個(gè)離別擁抱吧?！刮抑鲃犹嶙h。

    廖子飛先是怔了一會，沒多久倒也欣然同意，在兩人觸碰那刻，我同時(shí)聽見自己胸口的微弱心跳。

    和他分開過后，廖子飛又往旁邊移動幾步，位于人龍最末的孫蔓，理所當(dāng)然成為最后一個(gè)和他道別的人。

    「好奇怪，這大概是我們兩個(gè)第一次分開那么久吧?！沽巫语w率先開口。

    孫蔓悌他一眼，「而且還隔很遠(yuǎn)?！?/br>
    「america和australia唸久了倒也挺像的啊?！?/br>
    「無聊?！闺m是這么說，孫蔓仍揚(yáng)起嘴角，隨后，她又叮囑，「自己去那邊要小心一點(diǎn)?！?/br>
    廖子飛凝視她，許久過后才開口，「你也是?！菇又?，在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之際，廖子飛主動展開雙臂，把孫蔓攬入懷中。

    突如其來的舉動，不只是身旁的我和阿健感到意外，孫蔓本人更是整個(gè)石化在原地，至于孫蔓的爸媽和廖父，還有宏恩等人，表情看來似乎也覺得新奇，不過也沒太訝異。

    「干嘛啦，突然變這么感性?！箮酌牒?，孫蔓笑道。

    廖子飛沒有馬上回答，只見他緩緩偏過頭，往孫蔓耳邊湊近，低聲呢喃幾句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密語。

    半晌，廖子飛松手以后，我發(fā)現(xiàn)原本情緒沒什么起伏的孫蔓瞬間僵立，隨后，她捂起嘴，眼眶倏地泛紅。

    「看來我們蔓蔓才是最捨不得小飛的人?！挂姶?，盧伊靜不禁莞爾。

    廖子飛沒說什么，只是泰然一笑，沒多久便拖著行李，和我們揮手道別，直到男孩消失在視線中，我的目光才轉(zhuǎn)而移到孫蔓熱淚盈眶的臉上。

    剛才在隱約之際，我彷彿聽見廖子飛輕聲對孫蔓說：「我愛你。」

    即使知道大勢已定，廖子飛卻在最后和我做了相同決定，他選擇把這份心情傳達(dá)給孫蔓。

    身旁的阿健，似乎同樣心知肚明，他緩緩走到孫蔓面前，站在背對大伙的角度，把孫蔓的頭抵在自己肩上，輕撫她的背，「沒事的，你們都會幸福的?！?/br>
    簡短兩句話像魔法，撬開了孫蔓的心門，她忍不住落淚，「你知道嗎??在悠希走的那天晚上，她說她愛我，她還篤定的說，我和小飛都會幸福的??」孫蔓口氣不穩(wěn)，斷斷續(xù)續(xù)說著。

    「記得你以前跟我說的嗎？只要他們快樂，你也會開心，誰和誰在一起并不重要?！拱⒔≥笭?，「不只是你愛他們，夏川和小飛也是如此，他們比誰都渴望你能擁有幸福?！?/br>
    聞言，孫蔓的身子再次劇烈顫抖，眼淚也掉得更兇，那份悲傷同樣感染了我，眼角跟著涌上濕意。

    「永遠(yuǎn)的三劍客，會一直幸福下去?！拱⒔∽詈笪⑿Φ蛻?yīng)。

    廖子飛啟程后，孫蔓一家提議到附近的自助吧用餐，以度過接下來的空檔。

    只是，當(dāng)他們熱烈邀請我們加入飯局時(shí)，阿健卻反常婉拒，而且還要我陪他去某個(gè)地方。

    「蔡語健，你現(xiàn)在是偏心嗎？只打算送小飛而已？」哭過一場，此刻已經(jīng)平復(fù)情緒的孫蔓，正雙手扠腰質(zhì)問他。

    阿健笑了笑，「怎么敢？我只是臨時(shí)有事，不能一起吃飯，小的跟你保證，傍晚就會回來機(jī)場?！?/br>
    「你要去哪？」孫蔓蹙眉，「而且還要帶上顏采婷？你不要就算了，還要連累別人少吃好料。」

    不曉得他葫蘆里賣什么藥的我，同樣一臉納悶。

    阿健瞥我一眼，隨后，再度笑臉盈盈，「她是有錢人，有差你這么一餐嗎？」

    「喂??」我忍不住推他，「我要陪你去哪，我本人總該知道吧？」

    「商業(yè)機(jī)密嘛，就當(dāng)作我要跟她爸談生意。」蔡語健沒再解釋，他從皮包取出證件，放入孫蔓手里，「用這個(gè)當(dāng)?shù)盅海砩衔乙欢ɑ貋硭蜋C(jī)。」

    孫蔓發(fā)愣接過，雖然仍是一頭霧水，倒也悻悻然收下它，下一秒，阿健便拉起我，匆匆和其他人道別后，我就在他的帶領(lǐng)下，逐漸離大伙遠(yuǎn)去。

    當(dāng)他按下遙控鎖，車門也應(yīng)聲開啟，「我們到底要去哪呀？」坐入車內(nèi)，我忍不住問他。

    「你爸在臺北吧？」他挑眉反問，見我點(diǎn)頭，他又說道，「那等等就先去叨擾一下，然后臺北有間日本料里店，生魚片聽說超級新鮮，你就陪我吃吧?！?/br>
    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瞠大眼，「所以你出來這趟，就只是要看我爸？」

    「你沒在聽??？還有陪我去吃生魚片啊?！?/br>
    「就這兩個(gè)行程，值得你刻意和孫蔓避開吃飯嗎？她晚上就要飛美國了耶。」我大感不解。

    「只是放風(fēng)幾小時(shí)而已啊，晚點(diǎn)就回去了?！顾又馕渡铋L說，「反正好人做到底，我今天就擔(dān)任整天的勸慰小天使吧。」

    「什么意思？」

    「再不把你帶出來，大概吃到一半就哭出來了吧?！箿?zhǔn)備發(fā)動車子的動作停下，阿健覷我一眼，「你不是喜歡小飛嗎？他走了，你應(yīng)該很捨不得吧？」

    我傻住。

    「小飛剛剛抱那一下，不只我跟孫蔓，你好像也嚇到了?！拱⒔”砬樗菩Ψ切Γ鸽[約聽到了心碎掉的聲音?！?/br>
    我臉色刷地發(fā)白，語氣顫抖，「你為什么知道??」

    「我誰??？蔡語健耶，從圣誕夜你特地來店里，我就有在猜，加上后來那么殷勤想替他代班，孫蔓有跟我說，你已經(jīng)知道夏川的事情，心底就差不多有譜了?！?/br>
    話至此，阿健轉(zhuǎn)過頭，清亮的雙眸和我對上，「我以前能看出小飛喜歡夏川，孫蔓喜歡小飛，當(dāng)然也就不難發(fā)現(xiàn)你對他的心思囉?！?/br>
    他語氣輕描淡寫，我眼眶一熱，當(dāng)腦海再度浮現(xiàn)馀暉下的人影，我斂下眼，「我有跟廖子飛表白過，但被拒絕了?！?/br>
    「嗯，那個(gè)笨蛋對感情也是很敏銳，應(yīng)該也有察覺到?！?/br>
    我沒回應(yīng)，也沒再抬頭，直到手背傳來一陣冰涼，阿健同時(shí)將右手繞過我的背，把我往他身上攬，「失戀快樂?！?/br>
    我的思緒隨著他口中「失戀」二字而呆滯，隨后，隱忍已久的情緒，也在下一秒宣告潰堤。

    傾瀉而出的熱流，就這么撲簌簌滑過臉龐，無論我怎么努力哽住呼吸，都無法讓洩洪的淚水停住，滴落在手掌的水痕，一次比一次還要guntang難耐。

    阿健朝我一望，「你之前不是說過，每次我講『沒事的』時(shí)候，就有種讓人變平靜的魔力嗎？」

    我看他，眼淚仍沒有完全止住。

    阿健兀自回憶，視線變得遙遠(yuǎn)，「夏川離開的時(shí)候，我也講過這三個(gè)字，結(jié)果，原本在告別式完全沒掉眼淚的小飛，聽完這句話后整個(gè)人大哭?！?/br>
    我安靜不語，胸口卻又莫名一緊。

    「沒事的?！拱⒔∮终f了一次，低啞道，「如果哭了以后可以雨過天晴，那就用力哭吧。」

    我先是呆住，當(dāng)眼角不自覺抽動，哽咽的感覺再次襲來，將近半小時(shí)，我在阿健懷里顫抖不已，泣不成聲。

    一片汪洋淚海中，最后閃現(xiàn)在腦中的，是與廖子飛在日出初見那時(shí)，他和孫蔓共同演唱的〈因?yàn)閻矍椤怠?/br>
    當(dāng)時(shí)男孩瞳眸里的那道光，和翅膀吊飾反射的光亮一樣耀眼。

    擱淺許久的他，如今終于能夠展翅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