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節(jié)閉，休沐歸。本該首日上朝，中辭令：圣上龍?bào)w違和不合朝。

    成熟的官僚運(yùn)作系統(tǒng)即使首目缺席也可自行運(yùn)轉(zhuǎn)，但此日，竟然有半余官員請病假，僅有六十七位官員按例早朝。

    司儀大臣與宮中掌事大太監(jiān)羅永一對視后，羅公公立即快步往內(nèi)廷去。此等大事，已成開朝來最嚴(yán)重的列班議事之事故。這些大臣為何突然全都告??？他得立即將此事匯報(bào)，以防變動。留在朝堂的幾十位官員互相隱秘的對視后，避開視線，這六十七位官員全是帝姬野派與中立派，細(xì)想之下，每人脖后都流下冷汗。此次無故缺席的大半官員，幾乎都是，皇派。就連皇上都辭朝，到底是發(fā)生什么了。

    此消息一傳到宮外，避雨樓中倚靠榻上的男子的腦海里幾乎立刻浮現(xiàn)此事一半的計(jì)劃圖謀，怪不得要趕在暮春節(jié)，怪不得。若不是那二十余位手下進(jìn)府用以障眼，她真正的目的又如何順利達(dá)到。

    這次籌謀，在她回京時(shí)已經(jīng)開始運(yùn)作。無論有無自己的幫扶，她都一定會成功。

    宮中，朝中，有多少是她的部下與棋子。

    紛繁復(fù)雜的朝中密事，黨派廝殺，居然盡在她的掌握之中？

    任誰也想不到，陳亭稚嘆笑，她這般興師動眾、震顫朝野，只是做了個(gè)開幕。一場，皇帝和帝姬爭奪的開幕，她親手撕裂表面平和的皇家關(guān)系，用臣子敲響權(quán)力頂端的鐘。輕飄飄的，而又強(qiáng)勢亮劍，很符合她的做事風(fēng)格。

    只是這事，若被帝姬知曉，定會記恨她打亂計(jì)劃。

    陳亭稚憂心思索幾刻，又寬慰道無妨，還有他。

    【沉府】

    一清早，沉銘就聽見外面有熱鬧的說話聲，有他娘，管家，他爹，還有一個(gè)自己很熟悉的聲音。

    只不過，他的意識很混沌，眼睛無法睜開。頭暈的很，身上乏力無法動彈，且有痛感。

    他心里一驚，這似乎是被下毒的表現(xiàn)。怎么回事！他勉強(qiáng)將眼睛張開一條縫，旋即又力竭閉上，他，為何動不了？拼盡全力也只能將手指微微顫動。然后意識消失——

    又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來了新人。他只模糊聽見零星幾聲“圣上”“抱恙”“慰問”后又暈了過去。連被人張開嘴喂藥都沒有知覺，許臨清把藥灌下后，坐在他床邊目光沉靜的望著他。

    在沉銘身上，她嗅到宿命的味道。誰能想到呢？剛才沉母親熱的拉著她向從前一般問她身體好否？要早睡按時(shí)吃飯的時(shí)候，距離她家破人亡已經(jīng)過去了六年。外面星河流轉(zhuǎn)，萬里奔騰，沉府，沉銘似乎從未變過。真令人羨慕，原來雙親皆在連歲月流逝都很溫柔。

    她是從宮中派來慰問的公公走后才進(jìn)的沉銘屋子?？傇撟屖ド现獣运闹艺\不二，不然不白受苦了。

    床上的男子身體克制的微微蜷縮，他的疼痛逐漸在緩解，但四肢仍然無力。他皺起的眉頭讓許臨清嘆息道：“此事無可不為，你若怪我便記著，若是以后有機(jī)會我一并還你?！?/br>
    她命人秘密送去十幾份解藥，但沉銘這份，是她起早親自來送的。面對他，她心中有愧。

    許臨清伸出手摸上他的手指，輕捏著他的指尖，一下一下...

    沉銘睜開眼便是這樣的情景，他差點(diǎn)以為自己死了?；蛘呤菈衾?。

    總不能是真實(shí)的，許臨清不會來他身邊，也不會伸手握住他的指尖。她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情誼，總是冷冰冰的，讓他入府也是難掩厭惡。

    他沉默的斂下眼簾，低聲嘟囔：“又做夢了?！?/br>
    許臨清鮮少看到他有孩子氣的一面，于是接過話茬：“我老是來你夢里你很煩憂？”

    床上的男子不回，眼神定定的凝著他們相交的手指，看上去仍沉浸在夢里。

    正當(dāng)許臨清以為他不會回話時(shí)，他搖了搖頭。說：“未曾煩憂。”

    “只是你總來了就走。讓我...”他止語，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讓你？”女人輕聲詢問。

    也許是因?yàn)橐詾樽约涸趬衾?，他的回答直白而迅速?/br>
    “很想念。我總是留不住你的是么？”他竟主動發(fā)問，看來快要神志清醒了。

    于是許臨清摩挲著他的指腹，微微傾身，美麗的眼眸望向沉銘，低聲引惑道：“沉銘，我是誰？”

    沉銘不甚清明的眼中的惑然漸漸消弭，當(dāng)他回過神時(shí)，正對著的便是許臨清的臉，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她：“許臨...”

    騰——他的臉兩側(cè)瞬間變紅，身體的乏力加上心跳的快速跳動，他一下坐起身胸腔里還鼓動著震耳欲聾的響聲。

    “你，你怎么在這！”他想推開許臨清過分近的身體，但他連與她錯(cuò)眼都在回避。

    待他緩過神來，挨著床靠一臉莫名的神情望向許臨清，與他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常態(tài)相左。許臨清也坐直，從容自若道：“只許你光臨寒舍，不允我登門拜訪？”

    沉銘沒想到是這個(gè)因，醞釀了半天的話語堵在喉嚨。于是方才好不容易消散的尷尬又席卷重來，他暗中吸氣，在裝沉默和坦蕩承認(rèn)自己的思念中選擇了后者——

    “都幾時(shí)了？未到寒冬，怎的衾重。”許臨清出聲正巧無意間打斷，將云遮霧罩的情絲和不知所措的凝拙一并驅(qū)散。

    沉銘更衣，許臨清回避，在門外佇足。廊下有風(fēng)拂來，吹動她的發(fā)梢，惹亂了她的思緒。她與沉銘的初遇是什么時(shí)候？記不得了，都有十年多了。同窗年少時(shí)，對所有人、事都報(bào)以極大的熱情。所以在聽說書院新來位學(xué)子，人本就不多的老生們便傾巢出動，四方打探新來的底細(xì)。

    “能不能來位女子啊，書院女學(xué)一只手都能數(shù)得出來。”

    “誒，張兄，此言差矣，我們女學(xué)在精不在多。就像上次單課考——”

    “課考課考，劉第一，您已經(jīng)講了好多遍啦！”

    “總占榜首的臨清和陳兄還未言語呢！”

    被點(diǎn)名的她和陳亭稚正在課桌前，她冥思苦想，陳亭稚則回首問她：“你怎不去同他們一起候著？”

    “有何可候，先等到沉和還差不多?！?/br>
    陳亭稚低笑，朝她望了眼，問道：“你這么認(rèn)真在作甚？課考已過。”

    陳亭稚倒是很了解她，知道她平日上課就是發(fā)呆走神，sao擾他，不是考核從不翻書。

    “我在想怎么推了沉和的單獨(dú)文驗(yàn)。”

    “誒，你可知為何沉和要獨(dú)為我出這題?！标愅ぶ山舆^那份稿文的題目，沉默幾瞬后罕見的遲疑了，二人對視后許臨清的臉垮了起來。

    “害呀我就知道，他連一個(gè)十幾歲的孩子都不放過！”

    陳亭稚望著她的窘態(tài)，開導(dǎo)道：“想開點(diǎn)，畢竟不是所有人都符合他對家世、才學(xué)、體賦的要求的?！?/br>
    許臨清無法反駁，只能泄氣側(cè)枕著手臂趴在桌上，緩聲道：“武將文臣我都能接受，戰(zhàn)死沙場或行有所為?！?/br>
    “你無偏好嗎？”

    她搖頭，道：“所有人都覺得我應(yīng)當(dāng)走和母親一樣的路。好似我只有一條路?！?/br>
    “你只是不喜歡這樣?！?/br>
    她點(diǎn)頭，看向陳亭稚，道：“那你呢，你覺得我該走哪一條？”

    男人未逾二十，少年與青年氣質(zhì)的渾然一體讓他變得愈發(fā)奪目，書院中的女子常投駐目光與他。書院外更是數(shù)不清的擲果遐思，只不過他淡然坦然的很，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他巋然不動。

    或許，少年并非無心，只是藏的很好。

    “兩條路不能一起走嗎？經(jīng)文緯武，未必不成。”他說完就往外看了眼，似乎只是一句無心之言。

    但很快，他聽到了女子的回答。她的嗓音還有些稚嫩，但語氣已經(jīng)裹住了肅冷成熟。

    “不能，沒有君王需要一個(gè)經(jīng)文緯武的臣子?！?/br>
    “尤其，是女子?！?/br>
    來人了，許臨清站起身來，望向正與沉和一同走來的陌生少年。對少年的第一印象不是他俊朗的面龐，也不是他挺拔的身姿。反而是他緊抿的唇角和無意識凝住的眉心。他的脊背中仿佛有繩索與釘子，牢牢套住他。從他與年歲不符的凝重中，我猜出他的身份，是母親曾說過的，沉家獨(dú)子，沉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