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離開
我沒有哭,回家的路上,我完全沒有哭。 而我頭一次覺得家里的路很遠,遠到快禁不起這一路曾經(jīng)的笑聲,還有各個角落的影子,嚴圣崙的影子。 我沒有矯情地關(guān)閉手機,也沒有漏接任何人的電話,也沒有發(fā)呆或是自暴自棄的窩著,好友們的簡訊仍然好好地回覆,然后一如往常地將功課好好寫好、好好溫習(xí)考試內(nèi)容,只是多了更多的時間讓我做更多的事。 從前吵著要做甜點而買的烤箱,因為課業(yè)而放在角落積灰塵,今天也有時間拿出來做了甜點。我看著偌大的烤箱烤著一塊小蛋糕,只覺得它好像和我一樣,一個人接受所有想接受或無法接受的,再自己消化這些情緒,獨自在自己的世界舞蹈。 我突然想起從前的小烤箱,那時我很常做甜點,雖然蛋糕們在里頭看起來擁擠,卻很熱鬧,而且有個人曾經(jīng)說著很好吃。 像是放棄了所有情緒,只剩下胸口悶悶地痛著,而萬能的陸苡蒨卻抵抗不了,什么也無法做,連掙扎都無法。 「阿萱,時間只會帶給人成長,而不是真正的傷口癒合,只是我們變得強大了,足夠去直視那猙獰的結(jié)痂而已?!?/br> 「嗯……我明白你說的,可是這么多年來,你們各過各的人生,卻沒有忘記過彼此不是嗎?何況,你也試過再去和另一個人相處,都無法像嚴圣崙一樣,不是嗎?」 「……」 「苡蒨,現(xiàn)在的我們早不是孩子了,更不是追求一份轟轟烈烈的愛情,相處的好的陪伴,才是永久的。我看著你跌跌撞撞這么多年,我是真的心疼你。」 「我知道,做了mama都會充滿母愛不是?」 「欠揍!我很感性欸!」 我當(dāng)然知道我追求的不再是多么壯烈的愛情,那是因為我已經(jīng)不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不再寄望愛情了。 「唉,畢竟嚴圣崙當(dāng)初也是為了你,雖然手法白癡了點,但是他也是不希望你再被班導(dǎo)找去?。《椅蚁嘈女?dāng)初他能為你改變這么多,對你的感情絕對不一般?!?/br> 「他可以告訴我前因后果,既然我決定了要和他去嘗試何謂愛情,我們就應(yīng)該一起面對,而不是在我掏出真心時,破壞殆盡?!?/br> 「……我知道他很混蛋,只是你知道了原因后,就沒有一點點、一絲絲感動?」 「你說他自以為是、覺得很帥、很偶像劇的行為?他沒有資格替我預(yù)設(shè)立場。」 「哎唷,他的本意也不是要讓你傷心難過,他只是……」 「當(dāng)他決定牽著另一個人來到我面前時,就該知道我會怎么做?!?/br> 我會離開,從此消失在某個人的世界。 身體一向不好的我那天晚上發(fā)了高燒,于是隔天mama替我向班導(dǎo)請了假。 我將頭埋在被窩里,聽著偌大的屋子從熱鬧漸漸變得寧靜,直到剩我一個人在家,我才翻過身來瞪著天花板,因為寂寞已經(jīng)放肆的讓我無法抗拒。 我終于還是去看了手機,心里還冀望著能看到什么,螢?zāi)涣疗?,卻只看到現(xiàn)在是下午一點十一分,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 原來,我還是敗給了孤單。 原來,我是這么習(xí)慣你的陪伴,原來,你不需要我可以這么簡單。 吃了藥以后又沉沉睡去,直到門鈴響起。是我親愛的三個女孩,孟孟還頂著紅紅的眼眶,很明顯是哭過了。 『苡蒨!你沒事嗎?』 『沒事,我只是發(fā)了點燒,頭昏腦脹的,才不能去學(xué)校?!?/br> 『嗯……真的還有點燙,吃藥了嗎?』 『嗯?!?/br> 我淡淡地回應(yīng)了小橘的關(guān)心,將她們請到了我的房間以后,再度回到床上窩著,只是我始終都沒有漏掉,阿萱和孟孟的靜默。 『你們兩個怎么都不說話?』 『嗯……』 『嗯?』 『那個,我說了,你不可以不高興喔……』 『孟孟,我一向最疼你了,怎么了?』 『我、我和阿萱以為、就是你,是因為……所以不來學(xué)?!?/br> 我昏漲的腦袋因為孟孟的支支吾吾,好像更疼了,只是我還是耐著性子等著,直到了阿萱的急性子爆發(fā),才聽懂了整句話的意思,她們以為我因為嚴圣崙而不去學(xué)校。 『我沒有這么無聊,課業(yè)還是比他來的重要?!?/br> 『我有替你帶筆記喔!』 『孟孟謝謝你,只是你們真的擔(dān)心太多了?!?/br> 三個女孩面面相覷,那關(guān)心和擔(dān)心全流露在稚嫩的臉龐,我只覺得捨不得,原來感情也不只兩個人的事,我們身邊的人也會收到影響嗎? 『苡蒨,你可以不用逞強,大不了我明天去打嚴圣崙一頓,向他問清楚……』 『不用了,我也不想知道?!?/br> 『那你的回答……』 『我的回答?對嚴圣崙還重要嗎?』 『苡蒨,其實你走掉以后,嚴圣崙有很想追上去的,所以我覺得應(yīng)該是有什么誤會……』 『孟孟,你心腸好,卻不該用在他身上,太浪費你的好心了?!?/br> 本來就過份安靜的屋子,沒有因為她們?nèi)齻€的到來而增添光彩,反倒更加襯托出此時的我多像個輸家,輸了感情、輸了自己,輸給了可悲的孤寂。 『我相信他曾經(jīng)對我是認真的,但也是曾經(jīng)了,我從來都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他其實可以不用這么做,我也會離開?!?/br> 『苡蒨……』 『回去吧,無論嚴圣崙和你們說了什么,都不要讓我知道,而你們告訴他,我只有一句話給他。』 『什么話?』 孟孟向來是個單純的女孩,這樣簡單的幾句話就套出,嚴圣崙真的找過她們。 『謝謝你?!?/br> 『就……這樣?』 『嗯?不然我該一哭二鬧三上吊?』 『不是……只是,真的沒有其他話了?』 『阿萱,你被收買了?』 『哎唷,我只是覺得你們的一切我們都看在眼里,你真的不聽聽他的解釋嗎?』 『他如果真的要解釋,昨天就不會讓我自己回家了,況且,真的要聽,也不該是從你們這里聽?!?/br> 『早點回去休息,我真的沒事,連滴眼淚都沒有掉。也許,我也沒有這么喜歡他。』 這句話,說給她們、嚴圣崙聽,更是說給自己聽。 陸苡蒨其實也沒有這么喜歡嚴圣崙,只不過是感動罷了。 后來的我依舊同樣的路線上下課,只是不再是走路,而是恢復(fù)了坐公車的習(xí)慣,而我開始會戴著耳機,把自己關(guān)進自己的世界。 距離暑假剩不到幾週,班導(dǎo)在黑板上寫著暑期輔導(dǎo)的事宜,叮嚀各位同學(xué)都要參加,我埋頭寫著講義,和往常一樣。 唯一不一樣的是,從那天后,嚴圣崙不再那么常出現(xiàn)在教室里了。 『咳咳……』 『沒事吧?』 『沒事,喉嚨有點癢癢的?!?/br> 『這樣你明天還要和我去看補習(xí)班嗎?』 約好要去看補習(xí)班的阿萱正陪著我在圖書館晃悠,也不催促地陪著我一遍又一遍的找書,每當(dāng)這時候我都會有一瞬的恍神,以為又回到了嚴圣崙陪著我的時光。 『嗯……到時候再聯(lián)絡(luò)好了?!?/br> 『嗯,好!』 那是我和阿萱在高中時期最后一次見面,后來我因為不舒服沒有赴約,而在那天,我答應(yīng)了mama一直想說服我的,搬家。 搬家的時間不過花了一天,我就來到了我的新家,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這么靜悄悄地離開了充滿回憶的地方。 卻在到新家的那個晚上,潰堤。 好像有個人進入內(nèi)心的深處,將你從沒發(fā)現(xiàn)的傷口挖掘開來,疼痛和著眼淚排山倒海而來,那是我和嚴圣崙分開以后第一次哭了出來。 原來回憶一直都在,只是我還在那些看得到的地方緬懷,如今真正地離開了才發(fā)現(xiàn),回憶鮮明地刺眼,而我真的很在意嚴圣崙。 我花了三個月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也花了三個月才終于不會再被半夜?jié)⒌痰难蹨I驚醒。 嚴圣崙,我終于真正的離開你了。 離開阿萱家,我獨自開著車到了河濱公園附近,獨自回想著阿萱說的話。我當(dāng)然明白自己早過了感情用事的年紀(jì),嚴圣崙的出現(xiàn)確實令我意外,就連帶那些被挑起的情緒,都讓我在意。 只是我卻耿耿于懷那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我碰亮了手機螢?zāi)?,才驚覺嚴圣崙回國后都會固定來條訊息,今天卻一反常態(tài)地安靜。 念頭才剛浮現(xiàn),我就嘲笑了自己的不爭氣,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啊…… 我大概是還沒長大吧,明知道飛蛾撲火會疼,還是拿起了手機撥起了那再熟悉不過的電話號碼,而嚴圣崙好像也有所感的迅速接了電話,我卻忘了先打招呼。 「陸苡蒨?」 「嗯,是我?!?/br> 「這么晚了,為什么在外面?」 「散步當(dāng)然要在外面?!?/br> 「一個人很危險,你在哪,我過去?!?/br> 「嚴圣崙,我該相信你呢,還是該離你遠一點呢?」 「……」 「你知道嗎?你第一次找來我的大學(xué)時,我很開心,卻又很難過,因為我不能表現(xiàn)我的喜悅,因為你是個混帳?!?/br> 「……嗯?!?/br> 「可是我卻沒辦法無視當(dāng)時還是會為你慌亂的心跳,很沒用,我知道?!?/br> 「陸……」 「但是最沒用的是什么?是我明知道那天你不會出現(xiàn),我卻還是在那個公園等了你一天,只因為我怕,怕你突然回心轉(zhuǎn)意的時候,找不到我了?!?/br> 「對不起……」 「這是欠了我16年的道歉嗎?」 我聽著微風(fēng)徐徐鼓譟著,直到黑夜被絢麗奪目的煙花籠罩,劃破了我和嚴圣崙電話中的僵持。 我在嚴圣崙電話那頭,聽見了同樣頻率的煙火聲。 「被發(fā)現(xiàn)了?」 「……你也在這?」 「居然會被煙火出賣,我絕對是世界倒楣的人?!?/br> 「……」 我不敢環(huán)顧四周,就算我已經(jīng)知道了他在我附近,我仍然像是怕失望的孩子般忐忑,動也不敢動的僵直在原地。 像是過了幾個世紀(jì)般,那帶著清新肥皂香氣的男人,從后方輕輕地在我肩上披了他的夾克,再輕輕地將他的頭抵在我的肩上。 「還好你沒有喝酒,你突然打給我,我還以為你在車上偷喝了酒,神智不清才會打給我?!?/br> 「你跟蹤我?」 「可以這么說,只是我美化了以后是“護送你到家”?!?/br> 「從哪里開始?」 「猜一下吧,以前你很愛猜謎的?!?/br> 「……我會殺了阿萱?!?/br> 「別這樣,你乾兒子會沒有mama的,這樣就和我一樣,很可憐的?!?/br> 「我這個乾媽會負責(zé)養(yǎng)他長大的。」 「……你把他爸放哪?」 「如果他不介意,我也是可以直接升格當(dāng)后媽的?!?/br> 「……」 很明顯地,我感受到嚴圣崙僵了僵身體,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這么說,所以一時間還沒想到應(yīng)答,而我聳了下痠疼的肩膀,示意嚴圣崙滾開,卻忘了這個人的臉皮厚度,他居然將下巴放的更用力,將全身的重量壓上。 「我先殺了你好了。」 「你捨不得?!?/br> 「并不會,我無時無刻都想把你碎尸萬段。」 「呵,換句話說,你無時無刻都在想我呢?!?/br> 「……」 「我是真的對不起,所有的所有,包刮那些我的預(yù)設(shè)立場,自以為的對你好?!?/br> 「偷聽狂,我現(xiàn)在想把你跟阿萱都打成rou醬?!?/br> 「嗯,可以分開嗎?我沒有很想跟她混在一起。」 「你的頭很重,可以滾開嗎?」 「可是我話還沒說完啊,陸苡蒨,當(dāng)時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所以不想你因為我一直被班導(dǎo)訓(xùn)話,所以才找了個人陪我演演戲,讓你生氣?!?/br> 「喔,很成功呢,拍拍手?!?/br> 我說著,就跟著拍起了手。 而嚴圣崙就更過份的順勢用雙手包起了我的雙手,完全形成一個環(huán)抱的姿勢,現(xiàn)在的情況大概就是,我說我們只是朋友都不會有人信的狀態(tài)。 「吃豆腐狂,放手?!?/br> 「聽說以前我也只不過牽了你的手,一牽還是一年,這樣哪算吃豆腐狂?」 「不記得了,我只知道你再不放手就跟變態(tài)沒什么兩樣了?!?/br> 「好吧,如果可以讓我暫時這樣,那當(dāng)一下變態(tài)好了?!?/br> 「……」 「總之,我只是希望你會因為生氣而暫時跟我吵架,然后我們不會常常在班導(dǎo)面前同進同出,或許她就不會再找你麻煩了?!?/br> 「嗯?!?/br> 這些我知道,因為后來離開以后,我有聽說過。 只是那時候的我,已經(jīng)不在意這件事的可信度了。 「對不起,你隱瞞我的,我都知道。而我隱瞞你的是班導(dǎo)也找過我?!?/br> 「什么?」 「她不希望我影響你的課業(yè),她怕你的國立大學(xué)會因為我而擦身而過,所以告訴我,離開你,不然就是通知你的爸媽,可是誰都不會比我清楚,當(dāng)時你家里的情況,我又怎么會讓你的爸媽再因為這種事吵架?」 「為什么不告訴我?」 「因為我和你想的一樣,都不希望對方受傷,就像你不希望我覺得跟你有距離一樣,我也想自己埋藏這件事?!?/br> 「原來我也預(yù)設(shè)立場了?」 「是啊,我天才美麗的陸小姐,也曾經(jīng)自以為是過呢?!?/br> 「……閉嘴。」 「哈哈,只是在看到你面無表情的離開我視線里時,我就后悔的想死,因為你連受傷的眼神都那么堅定,將心痛包裝的令人心疼?!?/br> 我能感受隔著夾克后方,嚴圣崙溫暖的體溫慢慢地傳至掌心,再傳到我的手中,從前的我們自然是沒有這么靠近過,而他也沒有再更過分的逾矩,我們這樣安靜的聽著彼此的心跳。 「都過去了,你也沒什么好自責(zé)了?!?/br> 「嗯,但是我從來沒忘記對你的心疼、對你的擔(dān)心、對你的感情。」 「……都說了你是移情作用?!?/br> 「那些回憶確實一直跟著我,但那只是促使我更堅定回到你的身邊。16歲的嚴圣崙喜歡著16歲的陸苡蒨,現(xiàn)在32歲的我,不只是回來道歉,是想和現(xiàn)在的陸苡蒨重新開始的?!?/br> 「……」 「我說過,我不是要空虛的情感。不是對回憶的緬懷、不是追求愛情的壯烈,是期待一份安寧,和有你在的日子。」 「還記得我說過的信任嗎?我沒有把握還能再給你一次機會,因為那就像我給了你一把刀,你可以選擇為我煮飯燒菜,也可以選擇再一次將我的心,徹底粉碎。」 嚴圣崙攢緊了手心,將我的手包覆在里面,深怕我感受不到他的體溫,還有他滿懷的誠懇,他慢慢地放開了手,轉(zhuǎn)過身,無比溫柔的笑著看我。 「豈止煮飯燒菜,洗衣打掃都可以。陸苡蒨,我不會要你現(xiàn)在馬上相信我,只要你愿意給我時間,去證明你還能相信我?!?/br> 「是嗎?」 我問的很輕,眼神也不再停駐在嚴圣崙身上,只是默默地低著頭,好像這樣我也能聽見我的真心,究竟還敢不敢冒險一次。 「走吧,車鑰匙給我?!?/br> 「要干嘛?你的車呢?」 「放這啊,我送你回家吧!」 「我可以自己開車的?!?/br> 「你上了一天班,又被我言語折磨了好大一圈,還是好好的坐在車上,讓我送你吧,至少也比較安全,看你這副心神不寧的樣子,誰放心???」 「還好你還有自知,知道自己有多糟糕?!?/br> 「好了,很晚了,陸寶寶該回家睡覺囉!」 「白癡。」 我笑了,也或許是我真的累了,坐在副駕駛不過一會就睡著了,再次醒來卻是在自己床上了,我看了一旁矮柜有張紙條,而且桌燈沒有熄,他還是清楚我的習(xí)慣,怕黑。 “好好睡覺,我替你煮了桂圓茶,放在電鍋保溫,早上喝了再去上班吧!還有,你怎么可以買咖啡機在家???” 「真的很囉唆欸這個人……」 原來這是安心的感覺,是可以很放心、很溫暖的感覺,嚴圣崙,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