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在這之前多陪陪他才行。」美式風格的家庭餐廳里，祐里把一本行事歷攤開，轉(zhuǎn)向英二的方向，指向其中一個被圈起來的日期。「這天是他生父入獄的日期。在那之前，不能讓他起疑，但也不能躲避他，反而要更積極地接觸。」

    「為什么？重要的不是我們?nèi)齻€碰面之后嗎？」英二不明所以。桌上的薯條早就放冷了，卻沒有被動過，祐里收回行事歷，將薯條籃子推到英二面前。

    「這件事太過特殊，無法預(yù)測他的反應(yīng)，所以沒辦法做準備。這樣的話，至少要把事前功夫下足才行。吃吧?！?/br>
    即使祐里這么解釋，英二也想不明白箇中原由，但還是接受了這番說法。他拿起一根薯條，放進嘴里，感覺涼冷的油耗味和咸味在口中擴散。

    這間店離他家有段距離，也不是在熱鬧的區(qū)域，他還是第一次來。祐里從不事先透漏當天要去哪里，今天也是坐車在外頭繞了一會才進來，不知道究竟是事先安排好的，還是臨時起意。

    「這陣子讓你做的事都有做了吧？」

    「嗯。到他家玩、陪他出門採買、跟他通話聊天??但是，這些事即使你不說，我們感覺也會做啊。」

    「是嗎？什么時候做？」祐里很快地反問：「如果不是我叫你去，你會等多久才約他出門？等下次的祭典？等他忙起來才去他家校稿？你敢沒事打給他間聊嗎？」

    「??順其自然不就是這么一回事嗎？」

    見英二遲疑地這樣回答，祐里嘆了一口氣。

    「聽著，我們現(xiàn)在沒有那種間情逸致。時間拖得越久，就越不利??」說著，他低頭看了看收到訊息而亮起的手機螢?zāi)?，深吸了一口氣?/br>
    「來了。打起精神?！?/br>
    「咦？」英二不明所以地跟著挺起背脊。然而，眼前原本嚴肅到有點陰沉的人，卻毫無預(yù)警地換了個樣，不僅露出燦爛得像在發(fā)光的笑容，還發(fā)出比剛才高好幾度的聲音，開心地朝自己身后揮起手來。

    最近，兩人相處的時間變多了。

    不再需要一個人待在空蕩的家里，比平常多了一些出門的契機。身邊有人陪伴的感覺很好，但是他總感覺這份熱切來得有點莫名。況且，在他獨自外出的時候，時常會看到一些奇怪的景象。

    例如，他常常在街邊看見英二和祐里在聊天。

    英二也許是個容易接納新朋友的人，但以他的認知來說，祐里可不是。

    在某一天消失，時隔一年又再度出現(xiàn)后，祐里變得比從前更笑臉迎人，對他以外的人卻也分外疏離。他從來不曾得知那一年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本來住在郊外的朋友改了姓氏，搬進了一個很大的新家。

    據(jù)他所知，除了他自己，祐里從來沒有親近過任何人，也總是拒絕別人的親近。

    「追根究柢，在真正影響我的、那件最重要的事上，他們不僅幫不上忙，甚至都不能知道一星半點。那又有什么意義？」

    小學的下課時間，他們坐在階梯上逗弄螞蟻，而祐里這樣告訴他。

    「參參你去交朋友是有意義的。儘管機率再低，有一天，你也許會遇到能聽你傾訴痛苦的人，所以和他人親近對你是有益的，不要放棄。但我不行。不管是為了我好、為了父親和母親，或是為了對方的安全，我都不能透漏半點風聲。」

    「那為什么要親近我？你對我也沒辦法講，對嗎？」

    「是這樣沒錯?！沟v里從口袋掏出一個小小的名牌，放到佐原手上，說：「但是，是你先來的。這可不能當作不算數(shù)?！?/br>
    那樣東西至今還被收在佐原的抽屜深處。在它物歸原主之前，這種景象是不可能發(fā)生的。

    然而現(xiàn)在，祐里卻三天兩頭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中，還帶著英二一起，和樂融融地逛街。儘管他樂見于此，卻也不得不感到擔憂。行車來往間，他坐在對街的便利商店，打開手機，翻看最近的對話紀錄。

    「??沒說啊。」

    猶豫了一會，他還是站起身來，走進艷陽中。

    待家庭餐廳的自動門打開，他立刻看見靠窗的位置上，祐里正對著他揮手。

    「好巧??！你怎么也在這里？來一起坐吧！」百葉窗的縫隙傾漏出幾絲日光，照在他金色的捲發(fā)和高興的表情上。佐原往祐里的方向走去，靠近之后，果然看見桌子對面就坐著正在滑手機的英二。

    英二抬起頭，正好跟桌邊的佐原對上了眼。

    「學長午安?！顾郧傻卮蛄苏泻?，往旁邊挪出位子。

    幾人聊了一會，見佐原起身去裝飲料，英二便也站了起來，離開去上廁所。當佐原回到只剩下祐里的座位上時，他立刻抓緊時機，開口問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我和小宮出來逛街啊。」

    「你在計畫什么吧？」見對方還在裝傻，佐原毫不妥協(xié)地追問。

    「嗯??」

    面對這個問題，祐里保持微笑，閉口不言。等了一會，看對方還是沒有反應(yīng)，佐原又補了一句：「你知道的吧？沒有必要耍小手段，宮崎不是你的敵人?！?/br>
    說完這句，佐原向前來送餐的店員道了謝，從祐里手中接過幾張面紙來擦拭餐具。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我的敵人?！沟v里回答道，語氣還是十分輕松。「那你呢？誰是你的敵人？」

    佐原停下動作，然后將手中的面紙揉成一團，扔進桌上的垃圾桶。

    「你一定知道我在跟著你們，故意讓我過來的吧？為什么要這么做？想一起吃飯的話，直接開口跟我說不就好了嗎？」

    「我沒有故意要你過來啊?！?/br>
    「那么，是你讓宮崎不要跟我提起你們的事的吧？」

    祐里抬起一隻手支著臉頰，似笑非笑地抿起了嘴唇，接著低聲說道：「你在吃醋？」

    「什么？」嚴肅的事情被輕挑的玩笑話頻頻打斷，佐原不由得沉下臉來。

    「你現(xiàn)在是－－」

    「好了啦，反正不是什么會傷害到他的事，放松點吧?，F(xiàn)在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們能同桌共餐的機會恐怕也不多了?！拐f完，祐里拾起一支叉子，叉起兩根薯條，開始細細咀嚼。佐原還想追問，卻看見英二走出了廁所，正向這里靠近。

    眼下，祐里仍然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杵著下巴，面帶笑意。佐原只好壓下心中的煩悶，默默舀起一杓燉飯，在緩慢的進食間聽著兩人不著邊際的話題。直到他們一同走出餐廳，而佐原獨自坐上祐里安排的黑色轎車時，他都無法停止思考剛才的話語。

    車窗外，天空中的云朵逐漸轉(zhuǎn)灰，一場雷陣雨即將來臨。司機趁著一個紅燈的時間，探身從置物箱抽出一把折疊傘，交給了他。當他撐起那把鐵灰色的雨傘，走進公寓時，他還不知道不久之后，自己也會拿著同一把傘，走向一個他以為再也不會遇見的人。

    而現(xiàn)在，他只能拉上窗簾，簡單地沖了個澡，試圖將不祥的預(yù)感，連同暴雨一起隔絕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