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好久不見
羊城是個沿海城市,一到季節(jié)經(jīng)常有人在海邊礁石上談情說愛。現(xiàn)在是四月,海風還不暖和,吹在肌膚上,有股夾雜潮濕的涼氣。 夏寧在前面走,季竟遙在后面默默跟隨,很久都不說一句話。 眼看夕陽西下,鮮亮的晚霞快要失去光彩,夏寧忍不住轉(zhuǎn)身問:「你要聊什么?」 季竟遙頓足,火紅色斜陽照亮他半張臉,另外一半沉在陰影中,「我只是想看看你,什么都不說也可以?!?/br> 「那我先回去了?!瓜膶幉茸【o密交錯排列的礁石,不小心一個腳滑,身體在風中趔趄。 季竟遙跨步扶住她,用手撫摸被風揚起的短發(fā),「就真的這么不想看到我嗎?好,我問你,為什么不高而別。」 聽到他傷感的質(zhì)問,夏寧心抑制不住慌亂,一把甩開他,倉皇而逃。 沒跑出幾步,身后「噗通」一聲,夏寧驚愕轉(zhuǎn)頭,季竟遙摔倒在光滑的礁石。 「季竟遙?」夏寧連叫三聲,迅速摺返,抱住臉色灰白的季竟遙,「季竟遙你不要嚇我,季竟遙...」 夏寧難以形容此刻的慌張,朝停在岸上的汽車大喊幫忙,助理聞聲立刻沖過來,把季竟遙背到車上。 夏寧也鉆到車里,懷里躺著昏迷不醒的季竟遙,焦急對助理說:「往前一直走就有醫(yī)院?!?/br> 車子停在醫(yī)院門口,經(jīng)過醫(yī)生一系列檢查和詢問,夏寧才知道季猶青的「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病人勞纍過度,加上長期睡眠不足,好好休息一下就行了,沒什么大問題?!?/br> 「謝謝醫(yī)生?!瓜膶幪撁摰皖^道謝,好像醫(yī)生救了她的命一樣。 醫(yī)生走后,夏寧望著床上尚未蘇醒的季竟遙,如果不是剛才抱過他,都不敢想象季竟遙會瘦成這樣,如果沒有西裝撐著,根本就是一把骨頭。 助理辦完住院手續(xù)回到病房,對夏寧說:「見到您真的很高興,季總接到電話之后連夜飛過來找您?!?/br> 這話約有千斤重,夏寧很不喜歡聽,拿起包,「不早了,你照顧好他,我先回去了?!?/br> 助理抬手挽留,「能不能...等季總醒了再走?!?/br> 夏寧回身一暼季竟遙,「不用,等他醒了你買點好消化的食物給他吃?!?/br> 「季總現(xiàn)在都不怎么吃東西?!?/br> 「為什么?」 助理看看她,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事情太多,有時候一天也吃不上一頓飯。」 掙這么多錢有什么用,還不是吃一頓飯的時間都沒有,不過人各有志,她也不好過多評價,「我明天還要上班,先回去了?!?/br> 夏寧出門打車回到住處,心口就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沉重不已。 晚飯夏寧用一盒泡面對付,然后就打開筆記型電腦工作,一直到夜深人靜,對面的住戶樓整幢不見亮光,她才伸個懶腰回臥室睡覺。 天剛亮,黎黎的催命電話就打過來,「夏寧,麗姐回來了,你今天再去一趟哆咪哆餐廳,把準備登刊的幾款茶點全部打包帶一份回來?!?/br> 「好?!?/br> 麗姐是本欄目的專業(yè)美食品鑒家,主要負責撰寫美食的口味及口感,之前去外地當評審,一直沒來及品嘗哆咪哆的茶點。 餐廳十點半開門,夏寧掛上電話又繼續(xù)睡回籠覺,十一點多到哆咪哆餐廳,剛跟陸璐說明情況,麗姐的電話就打到她這里來。 「夏寧,我馬上就到哆咪哆餐廳,你在那里等我?!?/br> 「好」 現(xiàn)場品嘗才是個專業(yè)美食家的基本素養(yǎng)。 夏寧付完單,把小票收起來,麗姐進門就直奔餐桌上甜品,每嘗一種就立刻記下味道,然后喝口水,再吃下一份。 以前夏寧都羨慕死她了,不管多貴多誘人的美食,麗姐永遠只吃一口,如果是她,早不管三七二十一,張開血盆大口。 季猶青得知大名人麗姐來到店里,立刻改簽機票趕回到店里,熱情邀請麗姐共進晚餐。 麗姐這種人是典型的對事不對人,好多人都為了上雜志邀她吃飯,而她從不吃這一套,除非是你店里的東西真的好吃,她才會接受邀請。 季猶青不止邀請麗姐,也邀請了夏寧,開了一瓶法國紅酒,三人小品小酌。 晚上八點,吃完飯下樓,季猶青先把麗姐送上車,轉(zhuǎn)頭看嚮面頰緋紅的夏寧,「沒事吧,有沒有喝多?」 「沒有?!瓜膶帒し磻频姆裾J,唯恐被她過度關(guān)註,強行忍住眩暈,「我先走了猶青姐?!?/br> 季猶青笑意深長,「既然有人送你,我就不管了。」 「有人送?」夏寧茫然轉(zhuǎn)頭,本該在醫(yī)院躺著的季竟遙竟然出現(xiàn)在背后,街上紅色燈光照拂都不能掩蓋他蒼白的面色,「你怎么不在醫(yī)院好好休息,跑這里干什么?」 「我送你回去?!?/br> 「我不用你送。」 送個鬼啊,萬一再暈倒,又得去醫(yī)院。 季竟遙視若罔聞,單手拽開后車座的車門,「上車吧?!?/br> 夏寧看他執(zhí)意堅持,只能坐進去,在車上她只字未吐,一直沉默到家門口。 「我到了,你走吧?!?/br> 「我能上去坐坐嗎?」 夏寧回身望了望樓層,反正來都來了,坐坐也無妨,「上來吧?!?/br> 她住在十九樓,有電梯,不過房子比她年紀都大,經(jīng)常脈絡(luò)不通,停水停電。 房東一家在市區(qū)買了新房,老房子這兩年大概就要拆遷,住不久。 開燈,夏寧把沙發(fā)上臟衣服收一收,「坐吧?!?/br> 這房子比原來的大,家具都是房東留下的,考慮到勉強能用,她就沒再添置新東西。一則到時候還得搬,太麻煩。二則沒什么錢,她還打算攢著將來換個好點環(huán)境的房子。 季竟遙定定望著滿屋的陳舊,一如第一次去夏寧之前的住所一樣,手放在膝蓋上,雙腿打開,腰桿挺直。 夏寧看到他這個姿勢一秒破功,笑道:「這個沙發(fā)不夠你坐???」 又不是單人沙發(fā),即便他躺下也絕對夠長夠?qū)挕?/br> 「你住這里多久了?」 「嗯....快兩年,我找到工作之后就搬進來了?!瓜膶幙此桨旮砂?,「你晚飯吃了嗎?」 季竟遙搖頭。 都纍的進醫(yī)院還不好好吃飯,夏寧想想廚房還有什么能充饑,「我給你下碗面可以嗎?」 「你會做飯了?」 「簡單的會做?!?/br> 剛在這里上班的時候她沒工資沒存款,當然要勤儉生活,所以基本的煮面條是ok的。 十五分鐘后,夏寧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雞蛋面放到他面前,季竟遙下意識起身,夏寧把筷子遞過去,「給你拿了?!?/br> 季竟遙接過筷子,一小口一小口吃面。 夏寧平日爭分奪秒習慣了,吃飯速度就像趕著去天堂佔位置一樣緊急,突然又看到他這樣慢條斯理吃飯,感覺有丟丟....賞心悅目。 「你吃吧,我還要工作要忙?!?/br> 「有酒嗎?」 夏寧從抽屜里拿出一聽罐裝啤酒,「少喝點?!?/br> 酒量差,癮還大。 為防止季竟遙喝太多,夏寧沒敢走遠,坐在沙發(fā)上用筆記本電腦工作,兩人之間差不多能坐下一個人。 季竟遙單手打開一罐啤酒,「咕嘟咕嘟」灌下去半瓶,聲音低沉,「....沒想過要回去?」 「嗯!」她沒有遲疑地說:「我這兩年過得特別好,雖然忙碌,但很安穩(wěn)。周圍也沒有什么林氏、季家來打擾,我可以隨心所欲過我想過的生活?!?/br> 季竟遙苦澀一笑,仰頭又幾大口,一瓶沒了,又開一瓶.... 「你吃好了?」夏寧抽空看一眼,還剩下大半碗,「是不是太長時間沒吃東西,吃多了會不舒服?以后再忙也要記得吃飯,錢再多把身體搞垮了也不行?!?/br> 季竟遙上身前傾,垂眸,手里捏著啤酒罐,「我根本不敢讓自己閑下來?!?/br> 「怕其他人超過季家?」夏寧開玩笑,把碗端起,吐槽道:「你什么時候成財迷了?!?/br> 她剛站起來,眼前突然一黑,房間就像被裝進厚厚的佈袋里,一點光都沒有。 夏寧把碗放下,惱道:「又停電了,電壓就不能安穩(wěn)一天嗎?」 夏寧手在沙發(fā)上摸手機,一股力道把她拉過去,腦門撞到硌人的胸膛,季竟遙的手臂宛若吸血的樹藤,緊緊纏住她。 「季竟遙你放開我。」 「讓我抱一會,就一會。」 他低低懇求,用全部的力氣把她栓在懷里,「離婚協(xié)議我沒簽,在法律上,我們還是夫妻?!?/br> 夏寧用力把他推開,此刻客廳里不再那么黑暗,季竟遙毫無生氣仰靠在沙發(fā)上,眼睛透出無能為力的絕望。 「你這么做沒有任何意義?!?/br> 「那你告訴我,怎么樣才有意義?」 季竟遙撕扯開領(lǐng)帶,眼睛漫起水霧,索性借著酒勁,把內(nèi)心話都說話來,「我越愛你,就越束手無策。你覺得在這里過的很安穩(wěn),那我呢?」 「你喝多了?!瓜膶帍澭Z他的手機,「給你助理打電話,讓他接你回去?!?/br> 「夏寧....」季竟遙嘴里噴著酒精味道,啞聲請求,「再讓我待十分鐘。」 「十分鐘,好,但你不能再耍酒瘋?!瓜膶幈П鄣冗@十分鐘過去。 塵囂暫停,兩人都悶聲不言,屋子仿佛一下空了。 季竟遙望著天花闆,忽然冷笑:「夏寧,我對你的愛,好像一直都見不得光?!?/br> 他聲音被nongnong的哀傷和無奈包裹,三分自嘲,七分悲涼。 「我不想聽這些。」 「為什么不想聽,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季竟遙哽咽。 「我喜歡你這件事,一開始不敢告訴任何人,后來我媽發(fā)現(xiàn)了,她就執(zhí)意送我出國游學。結(jié)果我才出國一年,你就跟我失聯(lián)了。大二我接觸家里生意,才知道夏家破產(chǎn)的事,當我費盡心機再次找到你,你卻很平淡....很平淡地對我說,好久不見?!?/br> 夏寧記得那個晚上,季竟遙大三,她大二。 校門口的燈光昏厚暗沉,夜風燥熱,他穿著西裝站在一輛車旁邊,夏寧根本不敢看,直到他先開口叫夏寧,她才像個樹樁,直挺挺楞住。 家境突變,夏寧沒想到再見會是那種局面,季竟遙的打扮更讓她不敢靠近,想了好久好久,才艱難說出一句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