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周旭會想，如果他不曾體會這世界的光，那么他就不會畏懼這世界的黑暗。

    t大籃球隊一路勢如破竹，闖過第一輪和第二輪的循環(huán)賽，成功延續(xù)去年的氣勢，躋身于四強，目標全國冠軍。許岳彬作為球隊中最核心的球員，不得不把留在學校練習的時間拉長。

    早出，晚歸，留周旭一人待在家。

    周旭忙完了家事，就會坐在書房，用電腦打開求職網(wǎng)站，一封又一封地發(fā)送求職信，每封信不是石沉大海，就是止步于初次的交談。若非親身體驗，很難想像他會因為一件荒謬至極的事，將辛苦工作五、六年的口碑全數(shù)成為泡影。

    他很灰心、焦慮和難受，直到午餐時間，也沒有任何食慾。他想到陽臺曬曬太陽，又擔心會錯過期間內(nèi)打來的求職回覆，只好拿著工作手機，穿越客廳走到室外。

    冬日的陽光很溫暖，周旭仰起頭，深呼吸了一口氣。

    正當他認為，日子有好過一點，胸口不再沉悶時，他接到他最討厭的人，打來的電話。

    到了午餐時間，周旭沒有任何食慾，拿著手機走到陽臺，仰望著天空，享受冬日陽光，溫暖的照耀。正當他覺得，日子有好過一點時，他接到了他最討厭的人打來的電話。

    莫天樹極其無禮地咆哮：「周旭！是不是你讓洋洋不接我電話？」

    「什么？」聽到莫天樹的聲音，周旭很慶幸自己還沒吃午餐，否則他肯定會把剛吃的食物回歸大地。

    「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是不是你要洋洋不接我的電話？還把我和她的合照故意寄給我老婆？」

    「我看你是瘋了吧？跑來問我這個問題？」

    「如果不是你，洋洋有可能會──」

    「為什么沒可能？你如何對人，難道一點自覺都沒有？你和她之間怎么開始的，我不管，但你老婆情緒失控的時候，你有任何承擔錯誤的能力嗎？沒有。你只是放任她被你老婆蹂躪，在眾目睽睽下尊嚴盡失?！?/br>
    「我那是還沒想好該怎么辦！」

    「所以你現(xiàn)在想好了，就是打給我咆哮？你這個鳥樣子，還真的不要去招惹人，丟人現(xiàn)眼?！拐f完，周旭也不想聽莫天樹講廢話了，直接掛斷電話，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從莫天樹這些話來推敲，溫宜洋后來是真的沒有再跟莫天樹藕斷絲連。這大概是最值得慶幸的一件事，讓他當初的介入，不算多管間事。

    過了幾秒鐘，手機再度響起。周旭原本不想接，奈何鈴聲響得太久，令他十分暴躁地接通：「你到底煩不煩？已經(jīng)跟你說──」

    「請問，這是周醫(yī)師的電話嗎？」一陣纖細的聲音，傳入周旭的耳朵。

    周旭瞬間卡殼，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欸，是、是的?！?/br>
    「你愿意接電話真是太好了。周醫(yī)師，我是念慈，你記得我嗎？」

    「你是王念慈？」周旭震驚地瞪大眼，沒料到王念慈會打電話給他。

    「嗯！我是王念慈。周醫(yī)師，我聽說你受了一些委屈，被人欺負了，才會離開診所，是不是這樣啊？」

    在十四歲的小女孩面前，周旭真是不好意思訴苦，只好尷尬地問：「念慈，是誰跟你說的啊？這是大人的事，難為你還要替我煩惱?！?/br>
    「這才不是大人的事。周醫(yī)師離開后，影響到很多人，包括我。你不是跟我說過，要幫我把牙齒治好嗎？可是你沒有遵守諾言?！?/br>
    「對不起，因為意外發(fā)生得很突然，讓我沒辦法好好跟你告別，不得不違反了我對你的諾言。念慈，我認識好多個值得信賴、技術(shù)很好的牙醫(yī)師，讓我?guī)湍戕D(zhuǎn)診給他們，好嗎？」

    「不好?！瓜騺頊伛Z的王念慈，第一次展現(xiàn)出她任性的一面：「若要找好的醫(yī)師，我的爸爸、mama早替我找好了?？沙四悖也幌虢o其他人看牙齒。」

    「但是依我現(xiàn)在的情況，不足以替你看牙齒和做任何的治療。」

    「為什么？」

    「因為……我被人欺負了，找不到工作，就沒有場所好替你治療。對不起，是我沒處理好人際關(guān)係，才會進而影響到你。」

    王念慈停頓了片刻，由衷地發(fā)出疑惑：「明明受欺負的是周醫(yī)師，為什么你要檢討自己呢？就像是我被人欺負了，你們不也是跟我說，我沒有錯，錯的是他們嗎？既然如此，那周醫(yī)師不要跟我道歉，該道歉的是那些欺負你的人。」

    這幾天，持續(xù)失敗、找不到工作的周旭，心中累積了許多負面情緒?？赏跄畲鹊倪@幾句話，徹底將他那些情緒一掃而空。

    「倘若沒有人要聘請周醫(yī)師，那你開一間，不好嗎？」沒有得到周旭回覆的王念慈，繼續(xù)說：「自己當院長，就不會有人欺負你了?！?/br>
    「呃，那個，雖然這么說有點奇怪，但我沒辦法靠自己開一間牙醫(yī)診所。開一間診所，需要花很多錢，我……嗯……暫時是沒辦法的。」

    「周醫(yī)師你的意思是，你沒錢開診所是嗎？」

    周旭被王念慈這么一說，尷尬得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你沒有錢，但我有啊。一千萬夠嗎？」

    「什么？什么意思？」

    「我問你，一千萬夠不夠開牙醫(yī)診所？如果夠的話，那我來贊助你吧！我有一千萬，可以全部拿出來給你用。唔，前提是我必須去問我爺爺公司里的律師和企劃，請他們后續(xù)來聯(lián)系你，如何一起開一間診所?！?/br>
    「不對不對！念慈，你怎么有錢？你mama知道嗎？」周旭感到很荒唐，立即阻止王念慈的突發(fā)奇想。

    「這是我的零用錢?！?/br>
    好的，有錢人的世界，周旭根本無法理解。一千萬竟然是某個國中生的零用錢嗎？什么跟什么……

    「而且我mama知道啊，她就坐在我隔壁。我能夠打給周醫(yī)師，也是我mama替我找的電話號碼。好險你有接，雖然你一開始很兇，嚇得我差點要掛電話了?！?/br>
    周旭覺得他這是在跟奇異外星人說話：「那，你要不要……先詢問你mama的意見？」

    「你說的是花錢嗎？為什么要問？我mama說，我的錢我自己作主。如果我花光了，她和爸爸會再給我。」

    「……念慈，請你把電話交給你mama，我有事想跟她談?！怪苄穹艞壐鷥r值觀與自己不在同一個水平的王念慈溝通，轉(zhuǎn)而找上令王念慈的想法，變得如此詭異的罪魁禍首問：「是錢女士嗎？」

    「是。周醫(yī)師，好久不見?！瑰X女士的聲音很明亮清脆，顯然是心情很好。

    「你知道念慈她……她剛才對我說什么嗎？」

    「當然知道，我就在她旁邊。有清楚聽到她說要拿一千萬，交給你開牙醫(yī)診所。這件事我不反對，還很贊成。若她不想投資你，我也會出錢幫助你開業(yè)?！?/br>
    「錢女士，我──」

    「或許一千萬對你來說，是很大的數(shù)目，可之于我們，屬于日常的開銷。我和我先生只有念慈一個女兒，我希望她能活得身體健康。所以，你是構(gòu)成她身體健康的其中一個要素。而幫助你開業(yè)，似乎是一件必然的事?！?/br>
    「可是我……」

    「我明白你會有很多顧慮，但我們跟那兩個狗眼看人低的傢伙不一樣。就我看來，我們有錢，而你有耐心和技術(shù)，強強聯(lián)手，建立一個牙科帝國也不錯。放心好了，我們不會干涉診所的營運方針和看診模式，那些全權(quán)交給你負責處理，每個月只要給念慈凈利潤百分之十的分紅。」

    「只要給念慈百分之十的分紅？」這在周旭聽起來，完全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笗粫珌啄銈儽阋肆耍俊?/br>
    「百分之十的分紅，已經(jīng)是我們獅子大開口了呢。依照周醫(yī)師的能力，等一切穩(wěn)定后，每個月賺個幾百萬，應(yīng)該是不成問題。到時候念慈什么都不用做，就有那么多的錢流入帳戶，我光想就覺得是個穩(wěn)賺不賠的投資?！?/br>
    周旭知道錢女士講的是「未來」，而他談的是「當下」。

    當下的他，情況真的不算太好。他掉入了深淵，找不到出路，每天都過得很焦慮不安?！肝艺J為我可能，不值得你們這樣……」

    錢女士沉默了一會，從女兒的臥房走出來到某個獨立空間，與周旭打開天窗說亮話：「如果只是在商言商，就你這處境，我肯定會趁火打劫，開出更苛刻的條件。但，你知道我給念慈找了多少醫(yī)生嗎？不乏有名氣高的、技術(shù)好的和耐心十足的──偏偏這些人，念慈一個都不要。念慈她，因為我和她爸爸先前的粗心大意，受了很多委屈?！?/br>
    王念慈在學校被狠狠霸凌的事情，始終是錢女士和她先生心中的一根刺。周旭在實際與念慈相處后，也不由得，為這個又乖又聽話的小女孩感到心疼。

    「我以為她會花很長的時間，才能慢慢打開心房?？捎毮愕母?，她在那次看完牙醫(yī)后，漸漸展現(xiàn)出活潑有朝氣的樣子。雖然她還是害怕上課，必須透過家庭教師來跟上學業(yè)的進度……呵，我跟你講這些做什么。反正，念慈想要的，我都會盡量去滿足她。不計較任何得失，盡可能的，讓她開心?！?/br>
    「我知道了?！怪苄衩銖娔苊靼族X女士的動機，仍然強調(diào)：「其實我真的沒做什么。我做的，是大部分正常的醫(yī)師，都能做到的事?！?/br>
    「或許在你眼里，透過醫(yī)治病患的牙齒，幫助他們走回人生正軌，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對我和念慈來說，卻不然。你對她的溫暖，像一道光，強行照入她封閉且黑暗的世界。周醫(yī)師，我作為念慈的母親，真的，真的很感謝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