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真相大白悔當(dāng)初

    流芳水榭內(nèi)，蓮花盛開，蜻蜓點(diǎn)水，靈氣氤氳。沉莫若陷入忘我之境，陰陽化太極，太極歸一，一歸無，一種無以名狀的空無和寧靜擴(kuò)散開來，彷彿有冥冥之梵音凍結(jié)了時空，如菩提樹下那盤靜置的棋。水面上的靈氣傾瀉而下，付逍遙盤旋在高處，替顧以明看守著他。

    蓮花池其實(shí)是一個大型的聚靈陣，沉莫若作為陣眼，付逍遙護(hù)陣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畢竟它承襲主人的意志，不容許沉莫若有半點(diǎn)差錯。而它的主人現(xiàn)在正在逍遙嶺的地下水牢，查探懸壺門那兩位師兄入魔之事。

    逍遙嶺身為光明正大的仙門大宗，關(guān)押罪人的地方是懸崖峻嶺，其下深埋地下幾十呎的牢獄，而此處沒有靈氣，所有修者一旦進(jìn)入此地均被封住修為，除非有特殊的聚靈法器才能調(diào)動自己十分之一的靈力。

    這處是被詛咒之地，所有進(jìn)入此地之人都不得好死。

    地下水牢是一處極其考驗(yàn)理智的地方，沒有人能看著自己活生生的腐爛、被啃食還能不發(fā)瘋。即便是得道的修真之人來到此處也只能變成一個普通人。這兒的惡劣環(huán)境由來已久，在逍遙嶺創(chuàng)宗之初就已經(jīng)存在，通往它的地方就是沉莫若那日引兩位師兄前往的斷崖，順著崖壁往下會看見一個一人寬的洞口，設(shè)有法陣，需有口訣才能進(jìn)入；進(jìn)入之后是一條長長向下陡峭的通道，通道兩旁是會發(fā)光的巖壁，仔細(xì)看卻是一隻隻停憩的雙翅蟲子，體呈透明，肚子發(fā)光，尖嘴聱牙，約一個男子的手指大?。痪褪沁@些蟲子在泯滅罪人的意志，因?yàn)闋瓊儠Z入水中，尋找獵物，不巧，牠們喜食新鮮rou塊，而地下水牢除了人就沒有其他生靈了。

    顧以明輕松地落在洞口外，毫無阻礙地走進(jìn)，兩邊的蟲子卻懼怕他的氣息，紛紛躲入巖壁的更深處。這種食陰蟲長在這里許多年，非常懼怕身帶靈光之人，牠們最喜愛的其實(shí)是魔氣，因此水牢里的那兩位自被關(guān)進(jìn)來后，天天生不如死，水面下的身體已經(jīng)被吃得坑坑洞洞，有些地方甚至已經(jīng)咬進(jìn)了骨頭！

    現(xiàn)在，修魔大概是他們最后悔莫及的事。

    這個無名崖其實(shí)很深，除了地下水牢外，它還能再往下，但更深的地方有一股壓抑感，nongnong的晦暗之氣斷斷續(xù)續(xù)地從深處往上飄出。顧以明往下凝視，那深淵彷彿也在凝視他。

    「想殺我？你還不夠格……」喃喃自語后，他收回目光進(jìn)入水牢。

    深淵底下似乎傳來一聲不甘心的怒吼，也僅僅是似乎……

    水牢中已經(jīng)有幾人等待著，明鏡真人持劍面無表情地立在最里頭，劍尖正指著泡在水中面若浮尸的兩人。

    明機(jī)長老正嘖嘖道：「魔族都這么丑嗎？」

    懸壺門的二人因?yàn)閴櫮В庑我呀?jīng)發(fā)生改變──肩膀兩對畸長的白骨，骨上附著灰白的薄膜；身軀變得佝僂，脊椎突出，肌rou萎縮；斷手已經(jīng)長出，指生尖甲，面容青灰，眼睛凸出，黑色血管不斷跳動，整個人猥瑣的像隻陰暗的蝙蝠。

    掌門正將更多的食陰蟲趕入水中，這是他新學(xué)的逼供辦法。

    「高階魔族長的都像人，只是皮膚會有點(diǎn)發(fā)青，有一些還不乏容貌姣好的。他們兩人純粹就是修為太差，變幻不出好看的人形。」

    明機(jī)長老挑眉：「高野之戰(zhàn)的『金剛鐘』果然不同凡響，戰(zhàn)到最后一刻渾身傷痕累累還差點(diǎn)仙去的人能注意魔族的長相?！?/br>
    掌門尷尬地咳了一聲：「我這不是看臉打人……喔不，打魔嗎？」

    「所以長的好看的你就不打？」

    「當(dāng)然不是！」掌門義正嚴(yán)詞地反駁，「長得好看的更要打，把他打得不成人樣，就不會比我好看了。」

    「……」明機(jī)長老無言，原來看臉打人是這種意思。

    「……你也想打我？」明鏡忽然出聲，皺著眉頭問掌門，「還是你想打仙尊？」

    掌門白他一眼，「我打不過你們，行吧？」

    「不過『放』懸壺門的人進(jìn)來過一次后，他們后來卻不來了？是暗地里有其他盤算，還是……已經(jīng)知道我們的用意了？」明機(jī)長老搓搓自己的白鬍子，皺眉思索。

    「就那些草包？沒有慧根。」掌門面露不屑。那些草包在高野之戰(zhàn)時都沒出現(xiàn)過，躲在自己的領(lǐng)地里瑟瑟發(fā)抖，最后修真界大勝了，才一副功高勞苦的樣子出現(xiàn)，簡直虛偽。

    「那三位長老倒有意思，以為釋出靈鴿傳訊我們就抓不到？不知道我們明鏡最愛喝鴿子湯嗎？」

    掌門一愣，轉(zhuǎn)頭向明鏡問：「你把牠們吃了？那師叔交代的事情怎么辦？」

    明鏡睨他一眼，「留了一隻，現(xiàn)在應(yīng)該到懸壺門了。」

    掌門松了口氣，「可查探出什么？」

    「不出仙尊所料，靈鴿是往陸有那里去，不久之后他就下了千呎淵一趟，至今沒有回去?！?/br>
    「千呎淵……如師叔說的那樣……底下有不可見人的秘密嗎？」

    明境搖搖頭，懸壺門他沒去過，也只聽過其他峰主形容千呎淵的環(huán)境，大致而言就是一個壓制修為、環(huán)境惡劣的地方，深處之地還長的像魔界。然而奇怪的是，這種地方居然是懸壺門的歷練之地，擇寶之所。

    「不管怎樣，至少我們能推敲沉師叔當(dāng)年為何選擇千呎淵投下自己的一縷魂魄……那里大概有他未完成的心愿……」掌門嘆了口氣：沉師叔以前多親切可愛啊，結(jié)果現(xiàn)在人走茶涼，河洛峰也跟著間置下來，要不是仙尊住進(jìn)流芳水榭，想必已經(jīng)是荒煙漫草，風(fēng)聲悽悽。

    逍遙嶺教授法術(shù)佈陣的明慧長老后來搬到太玄峰，除了不愿打擾沉師叔過往的修練之地，有很大的原因是師叔不愿河洛峰沾染上其他人的氣息，那里有他年少最好的回憶，只有他才能靠近緬懷。

    明機(jī)長老說：「有沒有可能沉師叔最后魂丟千呎淵是與他連殺六大宗門之首有關(guān)？」

    掌門還想說什么，明鏡用眼神示意仙尊來了。

    「仙尊，還留嗎？」明鏡的劍翁鳴不止，顯然對于殺魔很興奮，迫不及待了。

    顧以明身攜清然之氣，如朗夜舒月，如浪尖白鳥，如雪上落花，瀟灑絕塵。他一走進(jìn)，彷彿連深淵都照亮了。顧以明光風(fēng)霽月，眾星之拱，外人對他的形容一點(diǎn)都沒錯。

    尤其重修之后的他，從此有了溫度。

    顧以明眼神中卻沒有溫度，很是冷漠地觀察了泡水的魔族。

    「沒有可利用之處，殺了?！?/br>
    「師叔不是要藉由他們找出幕后之人嗎？」

    「他們的同門自作聰明，我成全他們?；钊丝偙饶ё鍋淼挠杏眯??！?/br>
    那些被困于言草峰的草包還在欣喜若狂以為自己找到出路，送出靈鴿向宗門稟報一切并求救。殊不知，只要逍遙嶺想，他們就會被困死在言草峰上，這一切其實(shí)都是逍遙嶺故意佈的局，只是以他們的慧根是想不到的。

    這也可見魔族專找一些沒有智慧的人下手，因?yàn)檫@種人私慾重，貪婪怕死，最好唆使與利用。況且只要心魔一生，對魔族來說簡直是如虎添翼，任憑你實(shí)力再高，到時還不是手到擒來。

    選擇光明需要一生，墮魔卻只要一瞬。

    「也是，這么丑，我看著也不舒服?！拐崎T隨之一笑，朝明鏡揮揮手，兩聲不似人類的慘叫響起，片刻后，隨之頭顱落地的是安靜。

    血污在水面上漫開，食陰蟲如蝗蟲過境，很快地將兩具尸體吞噬乾凈，一點(diǎn)骨頭渣都沒留下。

    殘忍的嗜殺總是無聲無息，猶如風(fēng)過無痕。

    明鏡甩甩本命劍上的血漬，一臉嫌棄。同樣是愛劍之人，顧以明扔給他一個小藥包，明鏡十分明瞭地接過道謝。

    掌門接著問：「師叔，這底下連通北冰地界，近來脈動越來越大，我們是否要派些人下去看看？」

    「先不用，等青沅秘境開，可以從那里進(jìn)入?！诡櫼悦髡f。

    逍遙嶺的無名崖與北冰地界一同壓在魔神塹上，這個方位就是建木延伸所在，因此底下若有異動，兩處都能感受到。然而北冰地界曾為古戰(zhàn)場，是魔界裂口主要所在，能不打開就不打開，未免封印因外力松動。

    「師叔的意思是……」掌門表情凝重地皺起眉，事情比他想的更糟糕。

    明機(jī)長老會意過來，「仙尊是說青沅秘境里的變動就是這個？它被連接到『那里』了？」

    顧以明道：「北冰地界的上古馮夷陣有隱世絕和焦尾琴鎮(zhèn)壓，天道附加的靈力壓制完全封鎖，雖然如此，但畢竟那處曾是裂口，較為危險。要想探究，從青沅秘境進(jìn)入會更安全一些，畢竟秘境階級不高，連接的入口會比較外側(cè)?！?/br>
    掌門問：「師叔上次就是從北冰地界進(jìn)入嗎？」

    「沒進(jìn)去，只感覺里頭脈動明顯，封印可能受到污染，但只要有那三把仙器壓制，維持封印不破，魔族逃不出來。」

    「點(diǎn)墨不是從那邊出來了？」

    「它是近仙器，抵擋不住偽仙器攻擊，只好釋放一些魔器給那人，以求逃生?！?/br>
    「那它還挺聰明的。師叔遇上那人了？」

    「無，后來它說的，因此暗中調(diào)查了?！?/br>
    顧以明想起三花小貓，輕輕勾了嘴角。

    「但說回來，『長生戈』果然是在那人手中嗎？」

    「無妨，他也不能用。」

    「那他們掌門果然……？」

    明機(jī)也張大眼，不可思議地說：「也不是閉死關(guān)？那他們宗門給的說法……騙人的？」

    「所以他們也有問題？」掌門震驚的下巴要掉了，他開始掰著手指數(shù)，「原來不只六大宗，還加上懸壺門和他們……哇，以后不會還加入其他宗門吧？我們逍遙嶺是要以一打多？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敵？當(dāng)年沉師叔就是這種心情嗎？」

    他忽然很崇拜沉師叔。

    明機(jī)嘆：「大概比你更沉重一些?！顾彩歉咭爸畱?zhàn)的主力之一，當(dāng)初逍遙嶺有一半以上的人圍剿魔族，也把沉師叔視為叛徒圍攻。沉師叔當(dāng)時除了沉重的責(zé)任之外還要背負(fù)著全修真界的罵名追殺與不諒解，也不知是不是曾經(jīng)絕望過。若換做是他，絕對撐不到十三年，也許十三個月更甚十三天就放棄了，想一死百了。

    「……所以我討厭他?！诡櫼悦骱鋈坏吐曊f，眼神有了些微波動，一絲苦痛漸漸浮現(xiàn)出來，不禁連忙閉了閉眼。

    自己一個人當(dāng)了英雄，卻死得那么凄涼，過了那么久委屈才一點(diǎn)一點(diǎn)被掀開。沒有人像他這么笨，這么固執(zhí)不知變通，這么……令他痛恨與不捨……

    深深吸口氣，眼神淡去所有情緒，這是之前無情道的他有的習(xí)慣。最后抬手與掌門、明機(jī)、明鏡共同施法將墮魔之人的污血以靈火燃燒，凈化水牢，接著趕回流芳水榭。

    剛回到水榭外，就看見柳長歌扛著一個大包袱正要扣動結(jié)界。跟在顧以明身后的明鏡眼睛一亮，毫無情緒波動的他忽然間像木雕活了過來一樣，跑向柳長歌，愉悅之情溢于言表。

    「喲！辦好事了？」柳長歌拍拍明鏡的肩，小狗似的嗅嗅明鏡，然后捏著鼻子跳開，「甚么東西？真臭?！?/br>
    「殺了墮魔的人。」明鏡比柳長歌小上很多，在柳長歌面前他總像乖寶寶一樣有問必答。

    「啊，難怪呢！我就說怎么這味道似曾相識，沉莫若逃亡期間身上常常有的，洗掉了沒一天就又會染上?！?/br>
    「你不是與他絕交？」

    「絕交不代表我不關(guān)心他，不然他元嬰破碎那些年，像個廢人一樣臥床，誰照顧他？你們嗎？切～」語落，轉(zhuǎn)向顧以明將包袱交給他，「喏，拿好，別讓它們跑了，要知道我抓得多辛苦！」

    包袱一脹一縮，好似有活物在里頭。

    「藥材還會動？」明鏡又偷偷靠近了柳長歌些許，仔細(xì)端詳著柳長歌，順便觀察那個袋子。

    明鏡的小動作自然也被柳長歌發(fā)現(xiàn)了，沒有再躲開。幾十年光陰，這兩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在一起了。顧以明對明鏡的舉止早了然于心，修無情道之人，最難得也最不可能的就在這里。

    ──如同他和沉莫若。

    「成精了，不動才怪！你可知那個秘境啥沒有，就滿地跑的人蔘娃娃一堆，我好不容易挑中一個個頭特別大的，結(jié)果是一隻狼犬養(yǎng)的寶貝，被牠追了半個秘境，屁股還差點(diǎn)被咬掉一塊rou！」

    「……你是個丹修，撒點(diǎn)藥不會嗎？」顧以明摸摸袋子，這是乾坤袋，能裝活物。他感覺得出里面有好幾個大頭娃娃在踢腿，掙扎著要出來。

    「唷吼……嘲笑我？要不是我，你的白月光硃砂痣現(xiàn)在就是一坨屎！累死老子了還不感謝我？你的無情道碎了連禮貌都碎了？」柳長歌氣不打一處來，說話就是粗魯難聽。不過明鏡就愛他這樣。

    顧以明習(xí)慣了，當(dāng)作耳邊風(fēng)，只問：「有何要注意的？」

    柳長歌簡直想撲上去咬他了。

    「就往他嘴里塞，會了嗎？」

    一聽，就知道柳長歌隨便敷衍他。顧以明早知道他的個性，應(yīng)對得宜，噎死他：「嗯，讓他靈氣爆體而亡，然后你好不容易養(yǎng)大的元神就死了，從此之后你沒了至交知己……我覺得可行?！?/br>
    「顧以明！你跟顧元宗簡直沒有兩樣！」

    明鏡在一旁插嘴：「長歌，他們本來就是一體的啊?！?/br>
    柳長歌回頭瞪他，「你閉嘴！」

    明鏡立馬噤若寒蟬，又變成木雕。

    「好了，打開門讓我進(jìn)去，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進(jìn)行到下一步了。」柳長歌雙手抱胸，睨著顧以明，「話說回來，等他解開禁制后，你真的就要走？」

    顧以明打開結(jié)界，領(lǐng)著他們二人進(jìn)入。流芳水榭內(nèi)靈氣源源不絕地自四面八方匯聚到蓮花池內(nèi)，而沉莫若端坐水面之上，已然進(jìn)入忘我之境。

    「……解開禁制后，他的修為會大漲，我不愿讓他看透我是重修的。況且他可能也未必想見我……那十三年，著實(shí)很艱苦，我卻沒能站在他那邊……」

    高野之戰(zhàn)的慘烈柳長歌是知道的，親眼所見，所以他也知道當(dāng)年游走在修真界與魔界之外的沉莫若有多困難，他甚至得知這個白癡把自己的一魂丟進(jìn)千呎淵時，想剖開他的腦袋看看是不是都裝屎！天界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偏硬闖。囚神臺毀了他的rou身，一縷元神幸而出逃，結(jié)果那個阿呆不去外面躲躲河洛峰上，幸好被顧以明發(fā)現(xiàn)收集起來，放入長明命燈。

    從此命燈昏昏暗暗好幾年，傾盡顧以明所有的修為，結(jié)道侶契，以巔峰時期全部的靈力換回沉莫若，才得以以元神之身成人修練，然后得知懸壺門有一魂，天道垂憐很快地找到了，一魂與元神之身融合得相當(dāng)好，除了靈力運(yùn)轉(zhuǎn)稍有不同，幾乎與原來的他沒兩樣。然而因諸多原因，他不得不先封印他的修為掩飾他的容貌，成為沉蘭之。

    因此長明命燈是沉莫若的命燈，是顧以明暫時替他保管的。

    現(xiàn)在，他們就是要打開禁制，讓過去的沉莫若回來。自然，修為是得重修的，但絕對快很多，心境還在，幾天一個小境界也不是不可能。別看眼下風(fēng)平浪靜，但rou魁儡的出現(xiàn)就已經(jīng)說明另一個亂世的開始。他們必須未雨綢繆，重登渡劫。

    「知道了，不到渡劫別回來。老子嫌棄你！至于他，你放心，有我在絕對讓他扶搖直上，半步金仙?！沽L歌拍拍胸膛，很是自信。

    明鏡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他要不要告訴他，顧以明曾經(jīng)半步金仙，重修之后可能直接是金仙，沉莫若可能坐飛劍都追不上？算了，他高興就好。

    顧以明來到池邊，將手中袋子打開，一把抓住兩隻快要逃跑的大頭娃娃扔進(jìn)去。大頭娃娃被冰涼的池水一激，連忙攀著池邊要爬出來，他又抓了兩隻再扔進(jìn)去，順便把要逃走的再踹回去，撂下狠話：「你們要是敢跑，馬上切了煮湯?！?/br>
    大頭娃娃是靈物，從靈草開智吸收日月精華修練的，所以聽得懂人話，也知道眼前的人修為高出他們太多，不能反抗，只得乖乖地泡回蓮花池，隨靈流在水面飄盪，不甘心地吐著泡泡。

    顧以明將袋中的大頭娃娃全部丟下去，一半的蓮花池水面瞬間長滿了大頭人參，看上去十分滑稽。

    柳長歌摸摸其中一個靠近池邊的，嘿嘿笑：「乖乖的啊，等丹方好了就讓你們回去。要不然……真的只能被那個人煮成湯了?！?/br>
    大頭娃娃們欲哭無淚，只得紛紛點(diǎn)頭，大家都惶恐地擠在一起，再也不要靠近那個看起來特別好看的人。

    有其他靈物說過：長得越好，揍靈物越狠。它們招架不住。

    見它們乖乖配合，柳長歌指捏靈訣，召出一個巨大的鼎，倒掛金鐘扣在蓮花池上方的靈氣漩渦，彷彿一張大嘴吞下所有正在匯聚的靈氣，同時蓮花池里所有的大頭娃娃和天靈地寶也全被吸進(jìn)鼎內(nèi)，而沉莫若正漂浮在半空中，依舊深陷忘我。

    柳長歌運(yùn)轉(zhuǎn)心法，朝巨鼎打出一團(tuán)真火，頓時竄高的熱度讓附近的蓮花都枯萎了。正中央的沉莫若依舊不為所動，鼎內(nèi)傳來不斷的咚咚聲，從流芳水榭四周流進(jìn)的靈氣仍持續(xù)地被收入鼎中。一柱香后，鼎口噴出一堆大頭娃娃，卻個個像是縮了水般，小了一圈，在蓮花池底奔來奔去，最后是顧以明用乾坤袋收回它們。

    鼎中沸騰了，靈氣抑制不住地往外衝，一道及其濃郁的靈氣水龍捲直直地打向沉莫若──一個白色的奇異字符自他的背脊中央擠出，還未讓人看清是何符號，便化成細(xì)碎的白光散了。

    巨鼎降落高度，緩緩將仍盤坐著的沉莫若完全罩住。柳長歌收了靈氣，拍拍手，「好了，罩個三天就行了?！?/br>
    顧以明頷首，將乾坤袋遞給明鏡，「勞煩安全送回小秘境?！?/br>
    柳長歌撇撇嘴，「你倒是有心，說話算話?！?/br>
    「嗯，不像某些人，說要絕交又私底下偷偷跟蹤好多年，然后看不慣再把自己氣個半死?！?/br>
    如果沉莫若此時能夠「醒來」，那么他一定很欣慰，因?yàn)轭櫼悦鞑恢挥袝凰L歌一樣被他惹到快炸毛?？扇绻苻D(zhuǎn)念一想，自小家破人亡的顧以明只對他們二人露出此種態(tài)度是否也說明了親近與信任？對沉莫若的態(tài)度是長久的歲月中相處累積起來的親暱，而對柳長歌大概是愛屋及烏的心理吧。

    畢竟這些年若不是柳長歌，沉莫若真的回不來；若沒有他，沉莫若會死在元嬰破碎的那一天；若沒有他，即便他窮盡所有修為碎無情道也換不回沉莫若。

    沉莫若是重生，是顧以明犧牲所有用元神養(yǎng)大的，柳長歌時不時輔佐他煉製丹藥穩(wěn)固沉莫若的元神。這是禁術(shù)，需付出驚天代價，幾乎沒有人能夠做到。因?yàn)槠茓胨榈さ耐纯喾浅Ｈ丝梢匀淌埽郾牨牽粗约簭男拚娼绲谝蝗说鋲m土變成凡人，沒有異常堅毅的心態(tài)誰又能夠忍受？顧以明如此義無反顧，若沉莫若得知了，想必會覺得自己逃亡十三年值得又愚蠢。

    人生有此知己，值得；人生有此至交，自己還不坦白而去找死，是愚蠢。

    這情形也同樣適用在他與柳長歌之間。

    柳長歌與他絕交也是因?yàn)檎f服不了他，一氣之下說要斷交。但事實(shí)證明，他其實(shí)打從心底佩服沉莫若的愚勇──雖然他實(shí)在覺得那不是一般人該有的思維，但修者本就不是一般人，他后來時常思考也許是自己忘了當(dāng)初修仙的初衷，才會那么看待沉莫若。而以長遠(yuǎn)的眼光來看，其實(shí)他做的沒有錯。

    但他就是生氣，氣他十頭牛都拉不回，又氣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因此這樣自相矛盾幾十年，直到他得知沉莫若一人力抗十大魔將，且被小人暗算受重傷，元嬰碎、修為滅，成了一個廢人，然后他在他身邊偷偷照顧他幾個月，直到他醒來重新修煉才離開，直到后來囚神臺的事件才又回來。

    算起來，沉莫若這次已經(jīng)是第二次重新修煉了。點(diǎn)星真人曾說過，那是他的『道』帶給他的歷練，否則點(diǎn)墨不會擇他為主。

    「算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沽L歌打不過他，他的小跟班明鏡不能打他，只能白他一眼，就此放過。

    顧以明不理會他，沉默地凝視著池中的巨鼎，靈力領(lǐng)域最后一次展開，宛若情人間的輕撫緩緩地漫過蓮花池。付逍遙結(jié)束它的任務(wù)，回到顧以明的掌中，劍身閃過電光般的靈流，也狀似在告別。

    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于是沉默。

    再見了，沉蘭之。

    ──你是我心中之蘭，空谷之花，無人能比。

    再見了，小師兄。

    ──你多年的陪伴與救贖是我的明燈，從此照亮人生。

    再見了，沉莫若。

    ──是我太脆弱愚昧，才害得你丟了性命，但是等我回來。

    流芳水榭關(guān)閉了，除柳長歌外，其他生人勿近。

    一個月后，流芳水榭開啟。

    期間，沉莫若修為上升到金丹后期大圓滿，即將化嬰。心境已成，修為匯滿，靈力將金丹餵得胖胖的，在服下柳長歌之前給他的極品九轉(zhuǎn)丹后，流芳水榭迎來雷劫。九重雷鍛骨淬體，元嬰順利化出，小手在識海中一推，拓開紫府，然后安然端坐在其中，閉著雙目打坐，繼續(xù)吸收更多的靈氣，持續(xù)地開拓識海。

    待他穩(wěn)固境界后，出關(guān)與逍遙嶺的弟子一起去了京城，準(zhǔn)備參加秘境試煉，這是講學(xué)中的一部分，用來檢測聽學(xué)期間所學(xué)的事物是否吸收，并且加以實(shí)地練習(xí)。通常這種歷練不會太難，自然都是所有弟子可以應(yīng)付的，單打獨(dú)斗卻不可能，秘境畢竟有修為限制，里頭也有未開智的妖獸，不好對付，因此在逍遙嶺上眾仙宗必須組好隊(duì)伍，帶上信物，等傳送進(jìn)秘境后會合一起參加。

    每個仙宗可以有兩位長老陪同，但只能在秘境傳送陣的外頭用水鏡觀看弟子們的歷練經(jīng)過，卻無法進(jìn)入秘境，因青沅秘境只有元嬰初期以下的修者可以進(jìn)入。

    聽學(xué)的弟子大多只有金丹大圓滿，除了剛剛晉境的沉莫若，還有十幾位他宗弟子是元嬰初期外，其他是金丹中期，而且有不少是前些日子才晉階──逍遙嶺的靈脈的確強(qiáng)大，短短一個聽學(xué)就讓許多人修為更上一層樓。

    好巧不巧，這次青沅秘境開啟的地點(diǎn)就在京城外的一個山頭上，當(dāng)?shù)厝巳∶麨椤笘|坡」。去到京城時，離秘境開啟的日子還有幾天，入口還小也不穩(wěn)定，因此許多隊(duì)伍就選擇在京城內(nèi)的旅店安頓下來。較為刻苦修練的，就地在東坡附近找了可蔽身的山洞等著。

    與沉莫若同行的還有柳長歌，他得時刻確保沉莫若修為晉境，畢竟他可對顧以明夸下海口了，不能輸。而與沉莫若一隊(duì)的，是五名逍遙嶺的內(nèi)門弟子，個個都是初次參加秘境歷練，手生的很，不過劍道都很不錯，其中一個還是無情劍，另一個是入多情劍，兩人是同屬一峰的師兄弟，關(guān)係十分緊密。從他們身上，沉莫若彷彿看見了很多年前的他、顧以明和蘇愈，當(dāng)時點(diǎn)星真人教導(dǎo)他們沒多久便證道成仙，馀下的漫漫時光，是他們?nèi)讼嗵幍狞c(diǎn)滴。

    點(diǎn)星真人秉持著修士除了道法之外，還要熟悉人間的典籍，作為性情的薰陶，因此常要求他們讀透書與背書，他愛玩偷懶時常不背，點(diǎn)星真人拿他沒法，只得叮嚀顧以明盯住他，而蘇愈在人間未修煉時是世家子弟，那些典籍全都讀過了，因此常翹課跑得不見人影。點(diǎn)星真人從不要求蘇愈，只是一昧地監(jiān)督他和顧以明。那時年歲輕，不懂，后來才知道點(diǎn)星真人的用心良苦。

    「……笑啥？跟個癡呆一樣。」柳長歌打斷沉莫若的回憶，很是嫌棄，「你看著人家?guī)熜值苄ι?？那是飛青峰的，不是你們太玄峰的，學(xué)鑄器不學(xué)法陣?！?/br>
    飛青峰之所以是飛青峰，就是他們鍛鑄出來的器皿或法器都會在不起眼的地上飛上一段青色，青色之中會融入丹砂署名，作為出于己手的證明。而飛上的那抹青必須由特殊的藥材提純淬鍊成藥液用靈訣印上，經(jīng)久不滅，且附加各種小型法陣，可提供各種或防御或攻擊的手段。因此逍遙嶺飛青峰鍛造出來的器皿或法器為許多修真者所喜愛，拍賣會上?？梢姷劫u出高價。

    沉莫若推開在他肩膀上放大的臉，沒有好氣地說：「無事，只是覺得他們感情真好，師兄弟就該這樣?！?/br>
    柳長歌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不過他沒打算表現(xiàn)自己很懂的樣子，只撇撇嘴說：「兄弟鬩墻的多了，況且懸壺門就不是這樣?！?/br>
    柳長歌是懸壺門的客座長老，也在那生活過一段不短的時間，因此對懸壺門還是有所了解的。至少從聽學(xué)以來的這段時間看，他們可不介意殘殺同門。

    還自詡光明正大，懸壺濟(jì)世？柳長歌只差沒把他們掌門和長老們那些又臭又長的裹腳布掀開來給世人看，瞧瞧底下是多么的惡臭不堪。所謂的仙門，很多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懸壺門就是最好的例子──目前還活生生的。為了利益，為了掩飾，他們可以不顧心魔朝同門下手，自然也可以毫無顧忌地對外人下手。

    不提沉莫若的例子，就是那該死的千呎淵，有多少懸壺門弟子一起下去歷練尋寶，而上來的人卻遠(yuǎn)遠(yuǎn)少于下去的人。倖存者對于自己有了絕世武器欣喜若狂，又有誰對不幸者憐憫同情？可見他們并無多大的善心，甚至連解救同門也做不了，柳長歌深深覺得懸壺門真是諷刺。

    「那些人后來如何？他們回去懸壺門了？」

    「如你所見，反正踢出逍遙嶺了。」

    「他們還來秘境嗎？」

    「不知道?！?/br>
    沉莫若后來得知墮魔的兩位師兄已故，沒有多作詢問，他心知肚明，而那些被關(guān)禁閉于言草峰的人卻不知后來去了哪里。其實(shí)他是不想輕易讓他們離開的，畢竟那些人已經(jīng)知道魔器的存在也心存貪婪，不能讓他們回去找法子與魔族接觸?？珊髞硪幌耄苍S顧以明的作法才是對的，放長線釣大魚，他們都深知魔族之事并非到此為止，而是剛開始。

    在他們離開逍遙嶺前一日，終于把前往秘境所需之事物打點(diǎn)好后，明鏡來找他，遞給他一粒丹藥，和一盞命燈。

    「仙尊離開時交代給在下，現(xiàn)在轉(zhuǎn)交給小師叔，小師叔會知道在何時使用的?！?/br>
    沉莫若低眉，安靜地接過。

    顧以明離開流芳水榭是在出關(guān)時就知道的，提升了修為的他可以很清楚地感知流芳水榭的主人已經(jīng)不在。臥房里那個從不間斷燃安神香的描金香爐已經(jīng)熄滅了好久，三花貓也跟著他一起離開了，只剩下湛然陪著自己。

    表面上，他不清楚離開的原因，但心底隱隱有個猜測。

    于是他找來為他煉丹的柳長歌，無視對方煉丹煉到黑臉，開門見山地直問：「顧以明如今是何修為？他還習(xí)劍嗎？無情道呢？」

    不是說的他和他是道侶，看樣子又等了他好幾年，為何說走就走，沒有帶上他一起？

    沉蘭之不是他的心上人嗎？明明鍥而不捨地守著一盞長明命燈，為何還是扔下了？

    柳長歌深深地看著他，以往吊兒啷噹的笑容漸漸消失，沒有解釋。

    「他的無情道碎了，是不是？」

    柳長歌望著他許久，久到他以為眼前的人只是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才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明知故問?！?/br>
    果然如沉莫若所猜，他忍不住追問：「為何？為誰？」

    是為了沉蘭之吧？如果這盞命燈是他的，那么沉蘭之之前必定遭受過重創(chuàng)，才會讓顧以明傾盡所有去救他。

    ……真好……

    被某個人傾心相待的感覺，真的很好。但這又與點(diǎn)星真人對待他的感受不同，他分辨不清心中那種酸軟是什么，他分明很清楚與顧以明從逃亡十三年開始到高野之戰(zhàn)結(jié)束后二十年，共三十三年的時間見時如不見，應(yīng)該相當(dāng)平靜，這期間發(fā)生的任何事情他都應(yīng)該能坦然面對?？伤l(fā)現(xiàn)，自從得知顧以明有了道侶之后，他好似有種想見又不能見的矛盾，想逃又不想逃，只想親眼見見那個人究竟是何樣子，能夠讓顧以明傾心……

    「沉蘭之，你確定你想要知道嗎？」

    沉蘭之……這彷彿是個咒語，把他身為沉莫若的意識牢牢鎖在這副軀體中。難道顧以明已經(jīng)知道他并非沉蘭之才離開的？

    「……他的無情道碎了多久？」

    「高野之戰(zhàn)后沒多久，就碎了。」

    「……是因?yàn)椤?？」沉莫若艱難地問，他自己有點(diǎn)迷糊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問的「我」是沉蘭之還是沉莫若了。

    他不知道自己心底存的那一絲希冀是怎么回事。

    「……不是，他為他自己?！?/br>
    柳長歌的答案倒是讓沉莫若松了口氣，胸口那一種緊迫的窒息感瞬間消失，他甚至有點(diǎn)慶幸。

    「他修練時出了差錯嗎？」

    「也不是?！沽L歌丟了一顆丹藥給沉莫若吃，示意他趕緊吞下，不要浪費(fèi)藥力。

    這次歷練，柳長歌和沉莫若同住一間房，其他五位師兄弟住另三間房。柳長歌正在房內(nèi)煉丹，準(zhǔn)備給沉莫若進(jìn)秘境時帶著。在逍遙嶺時他已經(jīng)煉好一爐，現(xiàn)在又開了另一個丹方煉起，畢竟他不知?dú)v練期間沉莫若會晉階多快，只能每一種用得上的都給他備上。

    想想，他都要為自己老媽子般的心感動掉淚了。點(diǎn)星真人當(dāng)初就是這么養(yǎng)小孩的吧？

    「那是什么？」丹藥一吞下，識海中的元嬰動了一下，小手抬起抓住竄進(jìn)紫府中的一縷藥氣聞了聞，然后吧唧吧唧地吃掉。

    「普通的補(bǔ)藥，養(yǎng)嬰丹，顧名思義就是養(yǎng)元嬰的?！?/br>
    「……我不是問藥?！?/br>
    「喔，問顧以明?。克麩o情道碎只有逍遙嶺內(nèi)的十二峰主才知道，至于原因……我只能說天道底下要得到莫大的好處，就必須付出常人難以想像的代價。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

    「……他想要的，是什么？法器？仙器？還是神器？」

    「誰知道呢？也許他想要世間和平呢?！?/br>
    沉莫若看了看他，皮笑rou不笑：「你以為我沒發(fā)現(xiàn)你在敷衍我？」

    被識破了，柳長歌也不尷尬，只不耐煩地?fù)]手，「去去，一邊玩兒去，別來吵哥哥煉丹?！?/br>
    「長歌哥哥，那我出去玩耍了?！钩聊粽{(diào)戲他，然后出了門。

    柳長歌被他叫得全身疙瘩都起來了，可又情不自禁露出竊笑。

    「好難得……多久沒叫我哥哥了……嘻嘻！」

    柳長歌的快樂，普通人不懂。

    沉莫若來到街上，同樣是許多年前的那條街，卻已經(jīng)不是至臻年。當(dāng)年的皇帝被殺，后來朝中大臣擁護(hù)太子為皇，太子年邁后又傳位，如今已改年號為順治，當(dāng)今為順治四十三年。

    經(jīng)過改朝換代的休養(yǎng)生息，京城早就恢復(fù)了當(dāng)年的繁榮，可如今皇帝又開始昏庸，朝廷之中逐漸有腐敗的趨勢。

    rou魁儡的出現(xiàn)又消失，沉莫若擔(dān)心重演當(dāng)年的慘事。因此這次歷練他早就想好要來一趟京城，看看能否設(shè)下法陣。守護(hù)陣中最合宜的自然是馮夷陣，但以他目前的修為，隱世絕也不在身邊，這就有點(diǎn)難度，除非有人給他一條靈脈施法──他有點(diǎn)扼腕，怎么沒在顧以明要走之前先跟他要條小靈脈過來？

    最后，他踏劍騰云，觀察完廣陵城四周后，翻出乾坤袋將顧以明給他的所有靈石埋在陣眼上，分別在法陣八門中施以聚靈和藏仙陣法，然后在上空施了個馮夷變陣──半個雞蛋殼子。

    施完法陣，他沒有入廣陵城，人間天子所做之事在沒有證據(jù)之前，修真界不便介入，于是便轉(zhuǎn)頭去了顧家園。

    顧家已經(jīng)滅門，除了顧以明，當(dāng)年那些遠(yuǎn)房親戚也因怕惹禍上身，早移居他地并改了姓，因此人間顧家后人除了尚在京城的某個旁支，其馀的確沒有了。

    顧家已然沒落并且荒廢超過一甲子，沉莫若撕掉封條，推開那扇沉寂多年的門，映入眼中的是黑色的霉斑散佈在各處，一股極其難聞的氣味衝了過來，亂葬崗的味道都不比這里的差。怨氣、悲傷、憎恨、痛苦全都凝結(jié)成一縷一縷的黑氣，棉絮般附著在顧家里各處。柱子、窗臺、屋簷、假山、乾枯的樹木花草、乾涸紋裂的土地，還有散落的裸露著的白骨……

    這些是顧家養(yǎng)的雞鴨和一些動物，里面還有一隻當(dāng)年收養(yǎng)的小狗，而顧家人早已被好好安葬。沉莫若運(yùn)轉(zhuǎn)靈氣，紫府內(nèi)的元嬰雙手化圓聚靈于眉心再往外一推，一抹白色的烈焰便竄上他的指間。他嘴里念念有詞，正是往生咒，指尖畫過之處黑氣被滋滋燒盡。清理完之后，他將白骨撿好，在城外尋了一處風(fēng)水不錯的地方葬下，接著又回到顧家園。

    顧家有間煉器室，是顧易生前煉製法器所在。顧家除了是廣陵城的丞相，在修真界中是小有名氣的煉器師。顧以明在入無情道許久之后，才向他說顧家先祖也是修士，于煉器頗有心得，有一秘笈傳下，能夠行逆天之事。不過顧易生前并未對此有過多鑽研，也不曾傳予孩子，于是秘笈至今下落不明。

    沉莫若心中沉甸甸，在他為躲避顧以明追殺而躲入魔界時，他遇見的祿甫和祿而的勢力就依靠著一位煉器師，也是從人族墮魔的，聽說手中有本逆天的秘笈，可煉高階的法器和魔器，威力近似仙器。當(dāng)初他便有過懷疑顧以明說的是不是這本，只是不及驗(yàn)證，沒多久他又匆匆從魔界離開，前往他地躲藏。

    煉器室里厚厚一層灰，所有的器具結(jié)了蛛網(wǎng)，物品東倒西歪碎裂難辨，地上墻上還有一灘又一灘深色的血跡，可見當(dāng)時這里也有過一番激戰(zhàn)。

    煉器與煉丹相似，都需要鼎。顧易用的鼎很大，佔(zhàn)據(jù)了半個煉器室，但完全破裂，只留下十之三四的模樣立著，其馀的皆碎在地上了。鼎上滿佈銘文，沉莫若沒有特別去讀也知道是穩(wěn)定爐火與提煉純化相關(guān)的，與他要找的東西沒有關(guān)聯(lián)。環(huán)顧四周，除了鼎外，還有個工作檯，臺上有未完成的長形鐵塊，還有幾顆失去光澤的礦石。顧易大概是想煉把劍傳給顧以明，最后還是沒辦法完成……

    沉莫若念了一段法訣，右手在空中滑動，一波無色的氣浪以他為中心盪開，然后在煉器室的東南角遇到了阻礙，激起小小的浪花。

    果然。

    角落的墻上與屋簷的交界處藏了一個非常小的法陣，用來藏匿東西。

    左手覆上右手，靈力運(yùn)轉(zhuǎn)的方向一變，執(zhí)訣的指尖凝聚一團(tuán)光，沉莫若心中算好法陣的陣眼之位，然后一指彈出，陣法受到衝擊破開一道口子，一指長的空間傷口中有樣事物隱隱發(fā)光──是一個烏木盒子。

    沉莫若將它拿出，很輕易地就打開，結(jié)果里頭空空如也。

    只是一個空盒子？

    那名煉器師果真有秘笈？

    還是……顧以明回來過，取走了里面的東西？

    當(dāng)初祿庸勾結(jié)魔族魅惑天子的用意，除了欲剷除顧家之外，目的應(yīng)該就是那本消失的秘笈……最后是顧以明發(fā)現(xiàn)了它并將之取走？

    那魔族煉器師手中的又如何解釋？難道逆天的秘笈竟還有兩本嗎？

    沉莫若想不通，見時候不早了，再搜尋一次無任何發(fā)現(xiàn)后，他回復(fù)法陣帶走烏木盒子。顧家又沉寂下來，之后千百年間或許再也不會有人來訪。

    顧家全部的人事物，都已在至臻三年成了枯骨，冰冷地躺在荒蕪的時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