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花椰菜啊，別拿錯！」遠遠地能聽到廚房里譚姨的吆喊聲，還有拿錯速認罪然后再給我重拿的語氣，與譚姨親女兒紫心聲完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紫念念微開冰箱，瞅見菜堆中那顆顯眼的花椰菜，本來為了省電要立刻取走并關(guān)上的。

    可她注意到那剩半鍋的冰綠豆湯了。

    和紫心馨通電話時聽到譚姨喊親女兒解熱解渴的冰鎮(zhèn)綠豆湯。

    「譚姨，我能不能去喝啘綠豆湯？我有點熱?！箤⒒ㄒ藥霃N房并擱好后，紫念念真誠又認真地問。

    還有點懇求與不安。

    「我們家哪里來的綠豆湯?。磕汶S隨便便辭職，沒有工作沒有薪水，家里已經(jīng)節(jié)儉到綠豆都買不起了，還什么綠豆湯。你這孩子腦子有毛病啊。」譚姨毫不猶豫地嚷叫，看都沒看她?！赶氤跃腿ジ浇曩I啊，再順便多拎三碗回來，讓我們也解解熱啊?！?/br>
    「喔?！棺夏钅顭o法說話了，也消化不掉譚姨那般慣常支使她的口吻。

    她抿抿唇覺得四肢沉重，垂下頭繃緊嘴角，有瞬間彷彿丟失了什么。

    「還不動是想干嘛？趕快處理那顆花椰菜啊，全家人還等你準備食材吃飯咧?！?/br>
    「喔。嗯?！棺钅┊?dāng)然是乖乖聽話，拿起了小菜刀處理食材，接著作飯。

    晚餐差不多準備好了。

    眾人齊聚飯桌。

    「媽，冰綠豆湯我吃完了，你晚上再煮一大鍋冰著啊，明天我還要吃?！棺闲能坝檬蛛S意擦擦嘴，冰冰涼涼暢快得哈出聲，摸摸飽起來的肚皮打嗝。而隨著這段話落，譚姨明顯傲氣不起來，頻頻偷瞄垂眼瞼的紫念念。

    被拆穿是一方面，但沒多久就迅速調(diào)整過來：我親孩子我還不能寵了??？

    理所當(dāng)然自我說服，逐漸認為啥都沒作錯。

    「吃飯啊?！棺T姨揮揮手喊開動，宛如一名稱職的女主人，是好老婆好mama。

    「嗯?！鼓闷鹜肟甑淖夏钅钜肿☆潉拥氖?，盡可能給冷涼了的手及全身一些知覺與溫暖，維持著或許還是不受譚姨待見的好女兒的模樣?！赴?、譚姨、心馨，你們也吃?！?/br>
    發(fā)現(xiàn)紫心馨桌前佔據(jù)著冰箱中那剩半鍋的冰綠豆湯那刻，紫念念連端熱騰騰湯品的手都忽然變得冰冷徹骨。然后她佯裝若無其事。

    「一邊吃飯，我一邊說話啊?！棺习峙e起筷子并家訓(xùn)似道，雖然瞟都沒瞟紫念念，責(zé)備的語氣一聽即知道指向誰。「一家子就是該和和睦睦的，沒有什么隔夜仇，不能因為你譚姨和心馨催你去工作就耿耿于懷記恨在心?！?/br>
    「你譚姨是擔(dān)心你年紀輕輕習(xí)慣游手好間不務(wù)正業(yè)，為你憂心你的未來和前程；心馨沒說得直接，但姊妹姊妹，當(dāng)然是作為姊姊單純在cao心meimei而已，不然誰花力氣時間去關(guān)心另一個人。」

    從小到大都聽膩了的訓(xùn)話，從來只對她講。

    而對心馨總是：怎么樣？開不開心？不開心哦？那你想吃啥？我馬上買啊。

    「喔?！棺夏钅钚牟辉谘蓨A菜嚼米飯，覺得悶熱的天里特別冷。

    「哼！聽沒聽?。　棺闲能皰对箞髲?fù)，開心得逞露齒笑：有大靠山真好啦！

    慢慢夾來花椰菜，紫念念再舀了半碗湯。

    「你譚姨她啊，對自家孩子是絕對沒有惡意?！棺习诌€沒演說完，口沫橫飛噴灑前面菜碟中。譚姨聽后得意竊笑，吃飯動作更大方自得了?！改阕T姨家務(wù)一手包，以前還洗過你制服運動服，你作為孩子該孝順感恩?！?/br>
    「你譚姨多愛護你們不知道??？」

    「你譚姨為了照顧你們，根本沒有休間娛樂活動，很辛苦啊你曉不曉得？」

    以你譚姨為開頭的訓(xùn)導(dǎo)話永無止盡，恍如魔音貫耳催眠穿腦，紫念念終于停下筷子，微彎了彎唇表示敬重與友善：「那爸，你跟別人說到我的時候，用的也是『我親女兒』嗎？甚至在家里，你與譚姨和心馨說到我，用的也是『我們家念念』嗎？」

    誠實詢問又小心翼翼般祈求。

    還特別止損了可能聽到的否定。

    可仍舊沒辦法預(yù)料到紫爸蹙攏眉心古怪睨來，眼神指責(zé)。

    「那你要有讓我說的地方啊。你是像我們家心馨這樣貌美如花沉魚落雁，還是事業(yè)上有偉大成就取得企業(yè)家模范獎項？學(xué)業(yè)研究里頭有沒有你的新貢獻?。坎欢紱]有，讓我講什么講啊?！?jié)M副親女腦袋有毛病，紫爸不耐煩地從鼻孔噴氣。

    「哈?！棺夏钅盥牭貌唤p輕笑了，縮入桌底腿上的手卻在發(fā)抖。

    「你笑什么啊。」紫心馨不爽尖嚷，看著紫念念那從容好學(xué)生的模樣就不愉悅，總有種輸家和被壓一頭的討厭感覺?！甘迨?，你跟外人是不是都說我長得漂亮好看??？」撫了撫每天精心保養(yǎng)的烏亮頭發(fā)，同手指夾的筷子菜汁也跟著黏上發(fā)絲。才沒間心去注意臟東西哩，紫心馨此刻異常興奮驕傲。

    「當(dāng)然！他們啊，都羨慕我有個國色天香容貌出眾的好女兒，天天拿自家小伙子的照片上趕著來結(jié)親吶?！棺习痔摌s愉悅并真心稱讚，眉眼舒展笑呵呵，暢懷到筷子甩進菜碟濺出菜湯也不知情。

    父憑繼女貴啊。

    這二婚不虧吶！

    「叔叔，不急啊，我再等等?！棺闲能昂鷣y撥飯菜進嘴里急咬，響亮的咀嚼聲中發(fā)表起策畫已久的高深主見：「先篩選出長得帥又有錢能配得上我，帶出門不會丟人現(xiàn)眼還能給我長臉，同時又能讓所有女人羨慕嫉妒我的人選。要沒有，就再看看。我會用我的美貌和襯得上我的當(dāng)季時尚名牌衣服包鞋來釣人。」

    「肯定能吸引上有錢又帥的富公子！」

    「叔叔、媽，你們瞧，有錢又帥，能供養(yǎng)我貴婦生活和家里開支的最佳人選，很快會出現(xiàn)，你們也有福啦！」紫心馨暢想般笑開開，提前助興似將筷子敲在碟盤上?！肝疫@么美這么好的對象，還不強求感情基礎(chǔ)，肯定超──搶手！」

    「對對對，我們家心馨說得對，我們家心馨真孝順?！棺习趾呛切Φ脴O開心。

    「我就知道我們家心馨最出息。」譚姨拍拍揉揉親女兒頭，與有榮焉而且滿意到雙眼亮晶晶。

    彷彿明天一家子就能達成目標(biāo)雞犬升天！

    當(dāng)然排除了非一家三口的紫念念。

    「爸、譚姨，我先回家了?！挂患胰诘哪澳銈冋埨^續(xù)享受親子間溫情，紫念念反正無法參與。捏緊發(fā)抖的雙手，將用完晚餐的碗筷送到廚房流理臺洗凈。早已放棄爭取澄清或說明什么的。

    「你譚姨讓你打聽半年前你辭掉的高薪工作，就撥個電話問問也不虧啊。」紫爸道。

    原來這話題還沒能結(jié)束。

    紫念念闔下眼覺得好無力。

    「喔。拜拜，爸、譚姨、心馨。」果斷拎起包包，她淡淡應(yīng)聲后離開了紫家。

    飄盪在夜晚街道上，紫念念有如一隻不知該往哪的孤魂野鬼。

    賺錢是為了什么呢？

    假使本來工作賺錢的理由消失了呢？

    手機陡然響起?；谢谢剡^神的紫念念放停沉沉慢步，從包包抓出手機接聽。

    「念念姐，你來不來酒館呀？先前你覺得不錯的演奏者今晚有表演了哦，錯過很可惜的?！箯埡嗬运撁佬蕾p過之事誘之，殷殷問候誠懇相邀，相當(dāng)尊重人。紫念念才想起來張亨利說的是誰。

    行云流水的鋼琴樂聲中，恍如從絕望到重獲新生。

    「好喔。馬上到喔。」可惜不能快遞過去。紫念念扳了身打量街頭，朝熟悉的公車站邁步，真心彎了彎唇應(yīng)答同樣真心相待的那一端。「就是會遲一點。我從老家出發(fā)?！?/br>
    「嗯呀？」小亨利迅速聽懂，詫異又吃驚。

    然后忽然發(fā)覺自己太棒了！因為每每這種時刻念念姐心情都超級差。真是好會抓時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