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溪作了一場夢，小時候他站在無風不波的擎天崗，天空的飛機云拉得曳長。他想從上方俯視的滋味一定很棒。

    人類擁有無限的可能。

    小小的他做著倘大的夢。

    結果長時間躲在棉被里打電動，他得了近視。不知道是哪個喇叭嘴說近視就不能開飛機，林宇溪當年還在衣柜里痛哭流涕放棄夢想。

    之后過著和平常人一樣的生活。唯一的特別是，林宇溪玩起游戲總比其他同學強太多。

    林宇溪高中時，察覺到自己在游戲上有特別天賦，他應朋友之邀，參加當時王者英雄高中盃，從原先默默無名不被人看好的團體，一路打進冠軍賽。

    舞臺下無數(shù)眼睛盯著他，帶著期盼與失落。林宇溪第一次嚐到了頂著光環(huán)站在舞臺高度的滋味。

    林宇溪覺得自己是有用處的，贏得勝利的瞬間，他的存在媲美世界，擦出的火花足以讓人們鮮明留在記憶里頭。

    不枉為人。

    當完兵，一家知名企業(yè)找上他，他聽到后幾乎是樂昏頭，沒有多想后果，條約爽快地簽下去，代表企業(yè)開始正式比賽。后來才發(fā)現(xiàn)企業(yè)并非真正想贏得比賽或培育選手。

    他們純粹是要利用林宇溪的名氣幫企業(yè)代言，關于電競這一塊碰也不碰，一切由他自行負責。

    沒有月薪，只有比賽獎金以及參加比賽的一千五百塊車馬費。沒有團練室，沒有教練，不打比賽還要付給公司違約金。

    每場比賽都是鑿戰(zhàn)，每場比賽他都打得十分掙扎。

    林宇溪突然曉得了，這才是現(xiàn)實。

    當他抬頭仰望天空的飛機云，卻沒注意到腳下的碎石，一路滑下去，離得越來越遠，越來越渺小，試圖緊抓什么都是在虛耗力氣。

    「?。　?/br>
    林宇溪滾下床，骨頭發(fā)出不祥喀拉聲。

    「早上了！」

    他急忙衝出房間，這里好陌生，寬敞的歐式客廳，巨大的55吋電視，林宇溪不小心撞到木柜，上面的不倒翁左擺右搖。

    「我是誰？頭，我的頭！等等，現(xiàn)在可不是演戲的時候?！?/br>
    林宇溪跑到門口，正巧碰上一名穿襯衫的男人，他抱著塑膠書柜走進來。

    「大叔，現(xiàn)在幾點了？」林宇溪問。

    「大……你自己看我的錶?！?/br>
    男人轉到左側，林宇溪歪著頭。

    「一點……」林宇溪數(shù)著角度，「二十五分？」

    「就算你疑惑的看著我，我也不能幫你調(diào)整時間?！鼓腥死淇岬恼f。

    「哇我要遲到了，這個月的全勤獎。」林宇溪快哭出來。

    男人讓開了一個位子。

    「請過?！?/br>
    「謝啦大叔?！?/br>
    「大……」男人一臉愕然。

    林宇溪一溜煙跑出去，左邊是小巷子，右邊也是小巷子，不管了先到大街上攔計程車。他舉起手馬上抓到一臺小黃，簡直就是指向技達人。

    「我要去啊我忘了帶錢包！拜託你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林宇溪又衝回那間房屋，剛才的男子還在屋內(nèi)。他坐在小板凳上吹風。

    「大叔，先借我五百塊，我打工回來還你?！?/br>
    男子抿起嘴唇。

    「我不借錢給來歷不明的人?！?/br>
    「太傷感情了，我想我們以后會是室友?！?/br>
    「好吧，你這么說我倒是不能不借。不過你今天是發(fā)薪日？」

    「我想想，下禮拜二才發(fā)。」

    「你下班后會去領錢？」

    「戶頭大概沒錢了?！?/br>
    「所以你不可能打工回來后馬上還我錢吧？」男人不客氣的說。

    林宇溪無可反駁，「我不是那種拿了就跑的……」

    男人拿出一千塊塞到林宇溪的手里。

    「總之要記得還。」

    「我以為你不借了......」

    「我說這番話只是為了提醒你，有些謊言破綻很大，沒把握就別亂說?！?/br>
    林宇溪愣住了。

    「你不是趕著去打工？」

    「大叔，你叫啥名字？」

    「范銘尹，而且我不是大叔?！?/br>
    范銘尹把綁著長繩的經(jīng)紀人名牌拿出來。

    「我叫林宇溪，是將來會成為職業(yè)電競選手的人?！?/br>
    林宇溪同樣把餐廳的金色員工名牌拿在手上。

    「也是上班快遲到的人?！狗躲懸f。

    「喔對，總之我的全勤獎掰了。還有范銘尹大哥，記得刮鬍子才不會那么像大叔。」

    讓人苦笑的一個傢伙，林宇溪和范銘尹同時對雙方做出評價。

    「幫我關上大門?！?/br>
    砰。

    范銘尹退伍之后再也沒有跟人一起住過，年紀輕的室友也行，不要把奇怪的傢伙帶進門就好了。

    「好像真的該整理一下。」

    范銘尹摸了摸粗糙的鬍渣，自從擔任經(jīng)紀人，每天都注意服裝儀容，當然不需要到西裝筆挺那般正式。這份工作多少和保險房產(chǎn)人員有所區(qū)隔，雖然本質上幾乎一模一樣。

    用強大話術包裹住核心價值幾乎為零的東西。

    這是戳不破游戲。

    沒有任何一個人真的承認，它們就是完美無瑕。他們并沒有真的創(chuàng)造出什么或提供實質貢獻，而是買賣信用，運用信任。他們相信，對方相信，所有人都相信，那就會成立，有人就能賺錢。而它的核心價值至此再無其他用途，不會有人在意，直到信用破產(chǎn)。

    等搬完行李好好用熱水刮個鬍子吧。

    堆在門口的雜物只剩下電腦和書籍紙箱。范銘尹蹲下一股作氣抱起紙箱，大門傳來開鎖聲。

    風捎來了絕美景致。

    少女的長發(fā)被吹起，她用手輕輕擋著臉，光芒從白皙指甲沿著優(yōu)美的手指曲線反射，她好像有開口又好像沒開口，范銘尹聽不見，所以身體不自覺地往前傾。本該是冬天寒風，陽光卻融化凍僵的耳朵。

    碰！

    沉重紙箱砸中范銘尹的右腳。他痛到無法言語，少女幫他搬開，手如蝴蝶飛舞。

    「謝、嗯？不好意思――」范銘尹感到困惑。

    「她應該是在問你有沒有事吧?！估罱銖暮竺孀哌M來說。

    她用力點點頭。

    「我沒事，請問這位？」

    「你的第三個室友，高興吧，是位水嫩嫩的美女?！?/br>
    她怯生生的臉染起緋紅，伸手對準他再用拳頭指向自己。

    「你好，我叫范銘尹?！狗躲懸俣饶贸雒啤?/br>
    她兩手接過回望李姐。

    「她是蘇云縓?！估罱阏f?！杆裏o法說話?！?/br>
    范銘尹剛想示好微笑，卻不由得僵在半空，表情變得猙獰恐怖。她伸出左右手兩根食指交錯，右手掌斜放在額角輕輕點頭。

    「這是什么意思？」范銘尹問。

    「我也不曉得?！估罱阏f。

    蘇云縓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請問我的房間在哪』

    小冊子寫著。

    「二樓，我?guī)氵^去?！估罱阏f。

    饒是見慣大風大浪的范銘尹也吃不消。

    「沒有辦法說話，卻不是聽不到。」

    通常聾啞都是併在一起，因為聽不到所以不會說話。像是海倫凱勒，或是海倫凱勒，范銘尹也只知道海倫凱勒。

    「手腳挺俐落，如何，房間還滿意嗎？」

    李姐下樓，來到范銘尹佈置得有模有樣的寢室。

    「這一間收一萬都不算過分，五百實在是……」范銘尹皺起眉頭，「你只是象徵性收取租金?！?/br>
    「至少不會把你們賣掉?！估罱愎戳斯词忠躲懸鋈?，「這邊是乾濕分離浴廁，旁邊的房間是租給你的第二位室友，無名波波。」

    「無名――我以為他叫林宇溪。」

    「哦，林宇溪，聽起來是個容易感冒的名字?！估罱阏f。

    淋雨吸鼻子，范銘尹渾身一陣發(fā)寒。

    「目前只有你們?nèi)齻€人。浴廁一、二樓都有，基本上男生就是用一樓，請維持好整潔。電視機只在客廳，廚房和餐桌也是在一樓，要怎么使用你們自行協(xié)調(diào)?！?/br>
    「無所謂，我是外食族。」范銘尹說。

    「之后就知道了。三樓靠樓梯側是我的房間，但是我不一定會在，有需要直接打手機聯(lián)絡?！?/br>
    「瞭解?！?/br>
    「三樓靠盡頭的房間，不要去打開?！?/br>
    「咦？」

    「不過那間鎖上了，你們不強行硬開也打不開它?！?/br>
    便宜的價格本來就讓范銘尹感到古怪，不過這種事還真是從沒碰過。

    「我可以問為什么嗎？」

    「等哪一天我心情不錯再告訴你們。」

    「不會有危險？」

    「不會?！?/br>
    話題畫下句點。

    「機車可以停在車庫左側，不要擋住車道就好。垃圾車每天晚上固定八點半來，資源回收是一、三、五?！?/br>
    李姐帶著他走到外頭，這間歐風獨棟透天厝，并不是一出門就到街上。它和街道之間用圍墻隔開，中間有車庫和花園。

    「日記是每個月初還是月終給你看？」范銘尹問。

    「隨便你，除了這點之外，我還有件事要麻煩你們?！?/br>
    不能亂開門，定時繳交日記，現(xiàn)在李姐提出要他們?nèi)ギ斞彩仃牼S持社區(qū)治安都不奇怪。

    「幫我照顧這片花園。」李姐說。

    范銘尹睜大眼睛。

    「很困難嗎？」

    「不會。」

    他以為是更困難的條件。

    「你們?nèi)恍路靠途秃煤迷谶@棟圓輪莊度過新生活吧?！?/br>
    李姐遙控車門，開著銀色賓士車離開了。

    「圓輪莊……這間房舍的名字嗎？」

    范銘尹抬頭環(huán)視，大門上頭釘著木製船舵，二、三樓往外延展半橢圓窗臺，擺著只有乾土壤的花盆。

    「華麗的外表與不為人知的內(nèi)在?！狗躲懸戎s草漫步。

    花園枯萎了大半，只剩半數(shù)的花還活著。野百合、迷迭香、蕾絲姑娘，都是生命力強悍的花草，稀稀落落一片寂謬。

    他倒是知道如何用藥草學名拼出兇手的名字，這是之前幫導演寫的推理劇本所做的功課?？傊?，再和另外兩個人討論看看吧。林宇溪尚且能溝通，該怎么和蘇云縓對談他還真不曉得。

    講一句，蘇云縓寫一句，那恐怕所有討論都會成了午夜會談。

    或者他該去學手語。

    不是吧，就為了一個室友。

    范銘尹正傷腦筋時，房門被敲了兩下。

    「請進?！狗躲懸f。

    沒有動靜。

    至少該聽得到……

    范銘尹不悅的打開房門?！改阍趺床怀雎暋?，抱歉。」

    現(xiàn)在才記起來她無法說話。

    『對不起，門鎖起來』

    蘇云縓快速寫下。

    對！他剛剛換衣服才把門鎖上，是范銘尹誤會了。該道歉嗎？可是他剛剛才這么說過，現(xiàn)在再說一次感覺怪彆扭。范銘尹難得抓不出應對，只能僵在原地。

    蘇云縓一臉歉然欲離開，范銘尹瞧見她手上一袋用塑膠包起來的冰塊。

    「那個，請等一下，那是要吃的嗎？」

    有效！

    她回過頭，伸出手指從下巴滑開，接著又快速比了一連串，只是范銘尹有看沒有懂。

    『幫你冰敷腳』

    她拿了塊布包在塑膠袋外頭，指著床鋪要范銘尹坐下，接著把冰塊敷在他的腳背上。

    『先冰敷兩到三天，之后再改用熱敷』

    她翻到第二頁。

    「謝謝――噢這個真的很冰?！狗躲懸滩蛔≌f。

    蘇云縓從口袋拿出暖暖包墊在他的腳板。

    「謝謝。」他說。

    蘇云縓雙手朝左外推出去，舉著右手搖了搖。范銘尹像是被引誘般也學著做出手勢。她露出笑容，小巧虎牙立在兩側。

    是不是真的該學手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