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糕
【十七】 村里有五個小孩,輩分不一樣。有一個算是我小表姑,也有兩個算是我表侄子。剩下的就是普通的表弟和表妹。五個小孩子看到椎蒂都晃了眼,因為椎蒂太好看了:他身上一點也沒有日照曬出的斑痕,皮膚細(xì)膩精致像溫潤的白玉,手指細(xì)長看起來適合彈琴。雖然穿著普通的休閑運(yùn)動服,但在他身上就是撐得起版型,兩個字,顯貴。 椎蒂不情不愿地跟著我走到他們面前,拖鞋在地上踩出黏糊糊的聲音。我調(diào)整了一下表情,擺出知心jiejie溫柔長輩的模樣來:“你們好,你們都叫什么名字呀?” 于是小杰、天天、樂樂、珍珍和小米粒都報上了名字,椎蒂看向了我。 “你叫什么呀?”我也問椎蒂,笑盈盈的。 椎蒂大約是沒有小名的。我總不能越俎代庖給他現(xiàn)編一個,唔,怎么也不能叫他小玩具吧? “咳,”椎蒂手握成拳放在嘴邊,咳嗽一聲,將臉努力板成小大人的樣子,“你們叫我boss就行了。” 五個小朋友年齡不同,大小不一,其中的五分之三顯然對“boss”一無所知,小米粒說話還帶著口水音,發(fā)音笨拙:“波時?” 很好,平翹舌也不分。 我捂住嘴,不讓自己笑出聲。椎蒂沒好氣地瞪我一眼。天天大約是這五人里原來的老大,此刻覺得自己受了威脅,極其不爽:“你拽英文做什么呢?” “不是拽,我就是boss?!弊档偻崃送犷^,甚至挑釁地朝著對方勾了勾手指。 “你!”天天看了我一眼。我朝著椎蒂搖搖頭。 椎蒂只是笑。他在思考。我忽然感覺眼皮在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只是片刻我就意識到,椎蒂沒有和人類青少年相處的經(jīng)驗,他似乎也打從心底里認(rèn)為這不是什么必要的事情。 ……這到底是有必要,還是沒必要呢? 當(dāng)他將要站在太陽底下,我還是沒忍住伸手往他臉上抹一把防曬。我無法確定他是否會被曬傷,就如我無法確定對他來說交朋友是否如小姨媽所說十分必要。短暫猶豫后,我讓五個小朋友湊到我面前來,示意他們我要講悄悄話。 椎蒂樂了,他甚至大方地往旁邊走了一步,示意他不需要偷聽我講關(guān)于他的事。我對五個小朋友說:“其實他是個小天才哦,已經(jīng)是希城大學(xué)的大學(xué)生了。不過他沒有什么年齡相仿的朋友,所以可以拜托你們多帶他玩嗎?jiejie請你們吃雪糕?!?/br> “切?!碧焯鞄ь^走開,樂樂毫不猶豫地跟上,還拉走了小米粒。珍珍猶豫了一下,她的眼里已經(jīng)露出了初步的崇拜神色來,崇拜的對象——椎蒂。小杰聳聳肩也抬腳離開了,看起來不算很買賬。 “你,你是他jiejie嗎?”羨慕從她那雙還沒學(xué)會掩飾的眼眸里流淌出來,明明白白地傾瀉在我眼前。我一邊受用地微笑,一邊狠狠地唾棄自己。 “我是他表姐啦?!蔽艺f,拿出手機(jī),“你有聯(lián)系方式嗎?我們加個好友好不好,如果你們遇到了什么事情,你就發(fā)消息告訴……我?!?/br> 珍珍猶豫了一下。我體貼地壓低聲音:“不是什么都要發(fā)。就是萬一你們遇到什么壞人啦之類的再找我就行?!?/br> 珍珍這才點了一下頭,和我互換了微信。我的聯(lián)系人列表里多了一個叫“頌沐鯨”的好友,頭像是個閉著眼睛微笑的女明星。我將備注改成珍珍小朋友,和她揮手說了再見。 幾個孩子飛快地跑了,椎蒂只是轉(zhuǎn)頭看了我一眼,很快追著他們離去。我站在原地看他們跑遠(yuǎn),陽光披灑在他們身上,耀眼、明媚,漸漸模糊,歡鬧的笑聲成為一種熱鬧的背景音樂,我的眼前漸漸發(fā)黑。 回到房間后,我什么也沒做,只是站在窗前發(fā)呆。椎蒂和他們站在一起的時候,人們看不出他并非人類,只是覺得他是個長得好看的城里小孩,而不是一個仿生人。我也看不出來。我動心在此之前,在很早很早以前,早在那天那場爆炸,我被他拉住手之前。 椎蒂和天天的區(qū)別是什么呢?椎蒂和樂樂的區(qū)別是什么呢?椎蒂和小杰的區(qū)別是什么呢?面對小男孩我當(dāng)然喜歡好看的,椎蒂精雕細(xì)琢,像人造雪花,保留了造型的美感又能保存長久,永遠(yuǎn)不會在手心融化。 當(dāng)我思考的時候,腦袋嗡嗡的,音叉似的在最深處傳遞信號,我能聽到聲音,卻不知道它在哪里。我恍惚想起幾個少年的人影,白色的,灰黑色的,藍(lán)色的,漸漸在灼熱的陽光下烘烤成一團(tuán),最后變成鄰居家墻壁上廣告涂裝的顏色,維修家電,回收舊手機(jī),上門開鎖換鑰匙換鎖芯,搬家公司,串成一片的聯(lián)系電話。 傍晚的時候,椎蒂回來了。紅色的防曬服讓他鮮艷得像一團(tuán)正在燃燒的火。這團(tuán)火短暫地經(jīng)過我,直直地走進(jìn)廚房里去和外婆搭話,隔著走廊我看到他給正在做飯的外婆捏肩捶背,幫她把碗筷搬來搬去,快樂的火焰很快點燃廚房,被外婆打發(fā)到一邊。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冰涼的蛇一般的觸感已經(jīng)貼上我的臉頰。椎蒂把雪糕在我面前晃了晃:“吃嘛?冰箱里拿的?!?/br> “……jiejie?”他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手里的雪糕,“綠豆味的,不喜歡嗎?” 然后他將雪糕舉到眼前,沿著包裝的邊沿看著什么,恍然大悟:“哇!都過期這么久了!” 直到看著他把雪糕全部扔進(jìn)了垃圾桶,我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恢復(fù)了知覺。 “……我是不是中暑了?”我不確定地問椎蒂。我的聲音輕飄飄的,似乎送不出去。 椎蒂搖搖頭,將手貼到我的額頭上:“癥狀不對,你沒有中暑,也沒有發(fā)燒。你看起來不舒服。是生理期嗎?” 啊,是生理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