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我做夢也沒想到，第二天我收到了沉一心的婚禮請柬。

    閃婚。男方是那天酒店的前臺，我走了以后，沉一心直接暈倒在電梯里，是對方發(fā)現(xiàn)了她，然后把她送去的醫(yī)院。

    “看來你是紅娘嘛。”椎蒂湊過來看電子請柬，“他們認識了一周就結婚哎，真有意思?！?/br>
    “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難道是年紀大準備收心……”我皺著眉，“沒想到房費不出，還是得出份子錢?！?/br>
    “要不拒了吧。”椎蒂靠在我膝頭，“難得周六，jiejie陪我玩游戲？”

    “也好……”只是沒等我拒絕，沉一心就好像有超能力一樣打了電話過來，口口聲聲讓我當他們的證婚人。我自然是狠狠拒絕了，卻在對方成熟的推拉中被搞得暈頭轉向，不知不覺答應了她一定會到場，電話掛斷沒兩秒我就開始悔恨不已。

    “我說我生病了不去行嗎？送句祝福給她算了——”

    “不，等下，”椎蒂突然坐直了，“我們去吧？”

    “?。俊?/br>
    “還是去吧，”椎蒂說，“我陪jiejie去，這樣就可以吃兩份回本?！?/br>
    他還嫌不夠，干脆坐到我身邊：“我很聰明的，我去給jiejie贏獎品?！?/br>
    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因為“緣分”，我沒想到自己差點被安排到主桌，最后也是坐在離主桌很近的親友團位置。椎蒂對婚宴還是有些好奇，東看西看，有人把他當成了我兒子，還夸我年輕。

    “她是我jiejie啦，”椎蒂很認真地湊過來解釋，“我表姐還單身哦，不過不要介紹對象給她?！?/br>
    “哦，原來是jiejie，”人家也有意逗他，“為什么不讓給你姐介紹對象啊？”

    “因為我姐應該和我哥在一起?！彼槐菊?jīng)道。

    “你哪來的哥哥？”我嗔他一眼。

    “當然是辰冽哥，”他說，“你不要因為人家在國外，就把他忘了啊?！?/br>
    我輕輕踢了他一腳，面上倒是沒有反駁：“叫他這么親熱干什么?！?/br>
    椎蒂做鬼臉，我假裝沒看到。

    “談著呢，”對方了然地笑了笑，“我看你眼生，是女方那邊的人吧？”

    “嗯，我是新娘的同學。”我說。

    “原來如此，”她點了點頭，“我是俊杰他堂姐，哦，就是新郎那邊的?！?/br>
    “我看到了，”我也和她寒暄，“新郎姓藍，好特別的姓?！?/br>
    “哈哈哈，我們村都姓藍，”她笑起來，突然朝著門口的方向打招呼，“喏，他親姐來了——”

    我回過頭去，看到一張似曾相識，卻又無比陌生的臉。她剪了短發(fā)，也戴上了眼鏡，和照片里那張臉很不一樣。但是看到鮮活的她，我似乎一下子想到她腦門后的小揪揪，她周末在宿舍里畫畫，會穿棕色的圍裙。

    短短的幾秒，對方也在對視中停下腳步。婚禮的音樂都安靜下來。

    “藍夏，”她走的那天說，“如果在外面遇見，你就叫我藍夏吧。”

    “藍夏？”我有些游移不定地喃喃道。

    她大步走過來，甚至可以說是用跑的，卻并不是看到了我。她沖過來，兩只手猛地罩住椎蒂的臉，難以置信地端詳著：“椎蒂？！”

    “好久不見……”椎蒂被她捏的嘴嘟起來，臉上的五官委屈地擠在一起。

    “你，這怎么，不會吧——你竟然在？！”她終于發(fā)現(xiàn)了旁邊的我，表情可以說是大驚失色，“你……不會吧，皿皿？”

    “叫我，一可就行了?！蔽艺f，拉開她的手。

    她的手不情不愿地離開椎蒂，臉上卻噗嗤一聲，樂了。

    “還真是你，這下我徹底信了！”她似乎正準備說什么，卻聽到主桌那邊有人叫她，她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我去去就來，讓我坐你旁邊?！?/br>
    “需不需要我挪個位置？”旁邊的堂姐十分識趣。

    “需要需要！”沒等我開口，藍夏就風風火火地放下包，往主桌去了。

    我轉頭看向椎蒂。他只是一臉無辜的表情：“我也不能確定是她?！?/br>
    “那也應該早點說呀。”我壓低聲音，忍不住想上手確認一下，要是這張臉被藍夏神怡摸壞了怎么辦？

    “因為不想jiejie失望嘛?！彼f，輕輕拉住我的袖子，“不過，她竟然這么高哎！”

    是的，托見面的福，我已經(jīng)想起來當時合照是棉棉——石棉網(wǎng)——藍夏半蹲下來拉著我拍的了，不然我們大概是連個影像也留不下。棉棉和皿皿……當時有很多人這么稱呼我們。

    主桌那邊，藍夏好像和父母發(fā)生了點爭執(zhí)。不過因為“弟弟結婚”這種“大過年的”級別的殺傷力，他們在親家打量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松了口，放她回到我們這邊。一旁的堂姐招呼她坐下，兩人耳語一陣，她似乎在介紹我們，堂姐和我不幸對視，尷尬地笑笑，移開目光。

    “沒事啦。主要我弟都結婚了，我還沒結婚，家里人催我呢。”她說得大方，“你是怎么來的，和這姐認識？”

    “嗯，高中同學?！蔽艺f，“你是新郎親姐？”

    “巧得很?！彼f，“加我下，我要好好和你聊幾天。你是怎么出來的？”嘴上關心，眼睛簡直像塊磁鐵似的緊追著椎蒂。椎蒂夾菜的手放到哪里，她的目光跟到哪里。我實在生氣，側身擋了她的視線。

    “你怎么回事，單不給我看干什么，”她不滿地往另一邊繞，“你這樣我偏要看——”

    “說正事?！蔽遗e起手，擋在她臉前，“我失憶了，不太記得你。和你聊下研究所的事，方不方便？”

    她不鬧了，沉默地打量我。半晌，她捏住我的肩，把我推開一些，看向椎蒂：“她真失憶了？”

    “是的?！弊档冱c點頭，放下筷子。我不明所以地扭頭看他們聊天。失憶了就這一點不好，接不上頻道。

    “承諾有效？”她問。

    “一直有效?！弊档僬f。

    “好。”藍夏放開我的肩，“聊聊吧，去我的地盤？”

    麗城。現(xiàn)在的工作不方便請假，我們只能趁著節(jié)假日出發(fā)。游客熙熙攘攘，我和椎蒂在一次又一次的換乘后越走越偏，下榻的賓館看起來也頗為清閑。乘上等了十五分鐘且只有我一個人的公交車時尤其如此。

    保安亭里的保安只是低頭玩著手機，不知有沒有注意到我。繞過車閘，我走進這座創(chuàng)業(yè)小鎮(zhèn)。陽光很好，人煙冷清。大半商鋪都關著門，本以為也是過節(jié)放假，仔細一看，大鎖里面空無一物。墻面上的巨幅海報因為太舊脫落一角，發(fā)黃的邊緣垂掛下來，將“元宇宙”遮去一半，“數(shù)字產(chǎn)業(yè)園”幾個字也開始褪色。

    步行到環(huán)形花壇的位置，導航終于止步。手機地圖定位地址是“石棉網(wǎng)靈學體驗基地”，實際上它的工商局登記名稱是石棉網(wǎng)創(chuàng)意戲劇工作坊。經(jīng)營者姓名：藍夏神怡。

    這才是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全名。就像那天婚禮上酒過三巡，她的堂姐才說藍夏是他們村里很有名的一位“薩滿”。①后來過了很久我才想明白，她這個人，有什么本事總是藏著掖著，如果不逼她不激她，她就不會亮出底牌。

    工作室的門竟然是鉛板防輻射門，門外的布簾上畫著交錯的格子。她雖然離開，但依然在沿用石棉網(wǎng)這個名字。移門打開的時候我甚至有些不想進去，總覺得她在布置什么奇怪的東西。

    “你一個人來的？”她背對著我，“怎么，我還能生吃椎蒂？”

    “……我得和你單獨談談，”就是不喜歡這個名字被她提到，“他也這么建議來著?！?/br>
    “嗯嗯嗯……啊呀，真沒想到！我們最單純，最好騙的皿皿竟然出來了——”藍夏神怡打開電熱水壺的開關，隨手指了把背對著門的竹椅讓我坐，“我還以為你會被管老師榨干過勞死呢?！?/br>
    “……試管？楊教授？”我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哦，對，應該就是她。”她拉開我對面的椅子。

    “我以為你這會是那種榻榻米，放點蒲團，點個熏香的地方呢?！蔽矣行└锌乜聪虼巴?，只能看到外面干巴巴的水泥地。

    “整那干嘛，我的地盤我當然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她說，“有所求也好，有所問也罷，如果只是因為表象就退卻，說明沒那么想。”

    “我還以為你要說‘緣分沒到’之類的話。”

    “實話實說而已，”她聳聳肩，“神一直在場，祂只回應心誠之人?！?/br>
    我沒接她的話：“楊教授去世了?！?/br>
    “試管？”她咂摸了一下嘴，像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是怎么……”

    “自殺的?！?/br>
    “自殺？她？”藍夏神怡突然坐直了，“她這種人，怎么可能會自殺呢？”

    我的手慢慢攥緊：“你覺得這件事有隱情？”

    “……嗯。”她肯定地點了點頭，“不如，我們來占卜一下吧？”

    注①：薩滿教是我國古代北方民族普遍信仰的一種原始宗教，產(chǎn)生于原始母系氏族社會的繁榮時期。薩滿，被稱為神與人之間的中介者。薩滿企圖以各種精神方式掌握超級生命形態(tài)的秘密和能力，獲取這些秘密和神靈奇力是薩滿的一種生命實踐內容。摘自百度百科。文中所提并非真實薩滿文化，此為藍夏神怡一面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