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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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銳意從來不會與招秀辯論。 廢話,書院授書所憑的所有典籍,全是她主持云臺禮樂司收集編纂而成。 數(shù)百年來天柱不穩(wěn),郁境動蕩,天地元氣不斷衰減之后,各地天災頻發(fā),除了道佛兩脈多修行人,傳承得以后繼,其余各家學說皆因偏向治世之道,而在天變中沒落。 舊時先賢經(jīng)典不是遺失,就是散佚。 歷代以來,東域天柱破損最嚴重,受災變最深,文化斷層得最厲害。 后來扶風樓換主改制,為生民重新立道時,她便定下儒學一道,就是取的儒家積極入世、人定勝天之說,來鼓舞生民意志。 因修書,她接觸學說之多外人難以想象,對各種思想皆有通悟,當初叁十二書院定立,最初為教司教習識讀典籍,可全是她自己講的。 跟她論道,沒得自找其辱。 于是拭塵僧壓根就沒給解東流再開口的機會,招秀話音一落,立馬開始打圓場:“掌教所言極是,萬般如何,當隨心之所愿?!?/br> “阿彌陀佛,”他雙掌合十,直接點明了,“確如掌教所知,聶小友經(jīng)瓊島一事,損心勞神,恐要先行靜養(yǎng),不便多思?!?/br> 意思是說,人生大事的選擇,要聽從自己的內(nèi)心,但是小孩子突逢大變,心性容易偏激,暫且還是讓人緩一緩,想想通,沒必要叫人太為難。 不算明著為解東流說話,但讓聶氏子暫緩選擇,已經(jīng)算是偏向了。 否則少年意氣,聽得她一通話,不得馬上激起熱血,“此仇不報非人子”呢。 招秀對于自己的咄咄逼人也沒什么不好意思,垂下手,語氣平和:“就依方丈所言?!?/br> 她也不急,硬生生把人駁倒又無用,如何讓那小孩心甘情愿選擇扶風樓才是重點。 現(xiàn)在無論聶氏子是不是“紫微星”,都得當成是確切目標。 因為要與人相爭——爭贏了,人反正到手上,可以慢慢甄別;爭輸了…… 不,不存在爭輸?shù)目赡堋?/br> 這是天五門斷不能讓步的事。 “瓊島一事駭人聽聞,我扶風樓上下對此極為重視,既我到此,總要查探個究竟才好,少不得在此叨擾?!?/br> 換做簡銳意都不敢動不動把扶風樓掛嘴上,但她就敢代表得如此隨意。 招秀對著茅廬主人的方向拱了拱手,卻沒有一點要人允許的意思,只能說是知會罷了。 “隨意。”道人冷冷道。 招秀與他對視一眼。 解東流皺著眉,本就漠然至極的臉更為蕭肅,寒星般冷冽的烏瞳深處,有幾不可聞的嫌惡。 就仿佛看到什么擺放錯位置的東西,又或者凌亂到難以整理的物件。 招秀無動于衷。 許是見到瓊島慘狀讓她想起十五年前舊事的原因,她今日情緒沒法控制得很好,難以掩飾骨子里的尖銳性。 她先對著解東流與拭塵僧的方向微微點頭,禮數(shù)到位:“失禮了?!?/br> 又轉(zhuǎn)頭看向簡銳意:“影閣主,勞煩一敘?!?/br> 不待回應,轉(zhuǎn)身就走。 簡銳意推了推面具,甩袖跟上。 司徒湘上前一步,結(jié)果沒得到招秀關注,眼睜睜看她掠走,轉(zhuǎn)頭與眾監(jiān)院面面相覷。 ……掌教今日脾氣見長啊。 山長大人也不氣餒,轉(zhuǎn)頭對著倆少年招手:“來來,你們從何而來?。俊?/br> 聞說是梅坡書院的,立刻振奮:“宋監(jiān)啊,速速擇取最優(yōu)秀的弟子侍奉掌教!” 招秀極少下山,書院雖是云臺所屬,但畢竟在地方,且是禮樂司對接,與她之間還隔了一層。 以往見不到她就算了,現(xiàn)在有幸當面,她還破例接受小輩侍奉,那還等什么! 要是能被指點一二,就夠終身受用…… 俞平海跟邵駿驟然升起巨大的威脅感。 前者猛地抱緊了招秀的包裹,腦瓜子轉(zhuǎn)得飛快:“各位師長恕罪,掌教既要在此久留,學生先去幫忙收拾居所?!?/br> 司徒湘馬上發(fā)現(xiàn)盲點,轉(zhuǎn)頭道:“女學生!擇尋優(yōu)秀的女弟子!” 兩少年齊齊趔趄。 * “解東流什么身份?”招秀與簡銳意立在一處背風地交談。 她聲音淡淡,很容易聽出心情不好的意味。 “致虛道人關門弟子,善水觀長老?!?/br> “致虛子?”招秀蹙眉,對它域的人物不是很清楚,“我記得早已羽化?” “羽化前所收弟子,所以一甲子功力皆傳渡他身,本身也是天資非凡,畢竟道家先天之境不是好破的,”簡銳意懶懶道,“你要非說我打不過他也無妨,我沒那么一個好師父?!?/br> 招秀斜了他一眼。 之前拿他打不過人家的話來堵他,這混蛋倒是記恨上了,所以故意沒把人身份交代清楚。 但就算是提前了解這一層,多半還會演變成現(xiàn)在這種兩看生厭的局面。 她自己也難以解釋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但她看著解東流,確實一開始就有種抵觸心理。 “不過你是怎么回事?”簡銳意對于她的情緒變化是有夠敏銳的,“今日火氣格外熾盛?” 他若有所思道:“你討厭他?” 也非失態(tài),就是失禮——相較于招秀以往待人接物的儀態(tài),確實顯得殊為失禮。 太不客氣了。 “不關你事。”招秀面無表情道。 另一端,也在發(fā)生類似的對話。 “小友啊,斂一斂性子?!笔脡m僧苦口婆心地勸說道,“東域之地,扶風樓到底是主家,書院掌教、云臺之主,她之身份容不得怠慢?!?/br> “我未不允?!苯鈻|流面無表情道。 “可你那臉色就像是立馬要拔劍的樣子?!崩虾蜕须p手合十,現(xiàn)在還是滿頭大汗。 解東流皺了皺眉頭。 “沒有?!彼€是否認。 老和尚狐疑:“不像是你平素的模樣?!?/br> 年輕的道人雙手握緊,又慢慢松開,就那么蹙眉轉(zhuǎn)頭望去,窗外青山連綿,夕日欲頹,暮色四合。 本是他最習慣的曠達之景,不知為何,竟叫他覺得四處皆顯閉塞。 就像是有一個無形的東西將他籠罩起來,叫他呼吸迫切,心臟緊縮,叫他所見一切鮮麗都淡退了顏色。 心境不穩(wěn),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