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未定爭紛擾
謝溶在張府用過了晚飯回的謝府,剛好在前堂影壁處碰見了謝啟。 “七娘子安?!敝x啟性格比謝饒活潑多話,眉眼鮮活,一笑間露出兩個酒窩??吹绞撬^來便行禮打了招呼。 “啟郎君?!敝x溶回了一個揖禮,心里還想著怎么去謝令殊那邊,就碰上了謝啟,真是太趕巧了,手邊的東西就讓謝啟帶回去吧。下午的時候就有些變天了,明日若是下雨的話,就更不想出門了。 于是拿出瓷瓶,便想交到他手里。 一聽是陸賓然帶來的東西,謝啟擺手推辭。這人關(guān)鍵時刻竟然使計拖住自己放走人犯,害得郎君在朝上沒能一舉拿下朱益,最后自己還挨了罰,心中憤憤。 可謝溶說來說去都是干巴巴的來回兩句話:身體重要。上次陸真人的藥就很管用,這次一定可以讓郎君康復。兩人一送一拒地立在前堂像演百戲一樣。 謝啟是了解陸賓然真本事的,郎君近日身體不好,可也不敢直接把他的東西拿給謝令殊,只能說道:“要不然七娘子和我一起去吧,讓郎君服下藥。別告訴他藥是陸道長給的。 謝溶想,左右也是送個東西,不然兩個人一直站在前廳也不好看,便答應與他同去。 戌時天已漆黑,謝啟和硯心提著燈在前面引路。晚間不大辯得清方向,謝溶跟著走了一會兒,到了一處水榭。心中咯噔一聲,又是水榭… 謝啟不知道謝令殊已經(jīng)飲了幾輪,意識和口齒都不大清晰了,站在門口有些尷尬。本來是想帶謝溶過來安慰一下郎君的,順便把藥吃了,沒想到里面是這個情況。 謝溶在門口就嗅到一股清冽的酒氣,又看見里面一個披發(fā)散服的人影,頓時停住。 她把東西塞給謝啟,講了用法:“明日探病來亦可,愿早日康復?!本痛蛩阕吡?。 “不不不,七娘子別走?!敝x啟看她一副要走的樣子,連忙留住人:“謝饒不在這里,我去拿水,請您幫忙看顧一下我們郎君?!闭f完便要推她進去。 “這里為何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謝溶看他要來推自己,連忙閃到一邊,她每次見謝令殊的時候總有一個人不清醒,然后就總有意外的情事發(fā)生。她真的不想了。 “這幾日誰近身都要被郎君轟走,委屈一下溶娘子了!”說罷便快速跳走了。有謝溶替著自己就不用背鍋了。到時候郎君吃了藥,只說是溶娘子給的便好,自己真是機靈啊。 謝溶囑咐了硯心守在門邊,自己撩開帷帳走了進去。還未近身,看到謝令殊半個身子已經(jīng)探了出去,外面就是湖了。 糟了,要掉下去!電光火石間,謝溶撲上去抱住他的腰身。 什么東西在束縛著自己?沒辦法捉到月亮啊,都是徒勞的。謝令殊想推開身上的壓制,卻感覺有千鈞重,怎么也撥不開。 “糟了,有點熱?!庇腥擞脹鰶龅臇|西貼上了他的額頭。 是誰在說話啊?熱?現(xiàn)在還沒過清明哩,怎么會熱?只是有些口干舌燥,桌上有水啊…他正準備伸手拿水的時候,一股柴胡的味道由遠及近。然后毫不客氣地進了自己嘴里。 “咳咳…咳咳…”難以抑制的苦澀氣息充滿了整個口腔,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水,水…”又是一陣悉悉索索手忙腳亂,冰涼的冷水進了口腔。 “咳咳…咳咳…”水喝的有些急了,他漲紅了臉,內(nèi)心慌亂:何人要來害我?然后看著眼前人影綽綽。一手抓了過去,就是你小子下的毒手吧!正欲撲過去,卻抓了個空。然后謝令殊意識模糊,軟軟倒下。 先好似在熱湯里泡著,越來越燙,過了一會兒又像走進了極寒的冰窟。摸摸索索著尋到一處溫暖源,他舍不得放手了。 “額?!边@段時間以來謝令殊頭一次睡了這么好的覺。記憶尚停留在昨晚喝酒時候,好像喝了有一些,但是后來就沒印象了。睡眼朦朧,渾身松軟像是大病初愈。側(cè)身撐起,看到榻邊趴著一個人。 嚇得他登時一激靈,后退的動作吵醒了一旁的謝溶。 謝溶還沒這么受累過,昨天給謝令殊強灌了藥。他倒是安靜了,手卻抓著自己的衣帶,好不容易和謝啟硯心把他弄回了離水榭最近的書房,又開始發(fā)熱。手忙腳亂了一陣,待郎中也來看過,本以為自己能走了。誰知這人突然叫起了自己的名字,幾人面面相覷。 這人怎么還講夢?。颗滤f出什么不該說的,謝溶恨不得堵住他的嘴。這下走也不敢走了。最后還是謝啟叫來了小檀帶了硯心去拿了錦被軟墊,讓她在榻邊一邊照顧一邊休息。 今日倒霉的起因是從張家水榭到謝三郎的水榭,看來她最近與水相不和。柜子里還有一塊紅寶石金絲蝶形佩,回去要趕緊帶上。 “溶妹?”看到是謝溶趴在一邊,謝令殊松了眉頭。昨天恐怕就是她來照顧自己的吧,心中一陣莫名的慶幸與悸動。 披了外衫準備起身。又是一陣目眩,差點栽倒在地,好在謝溶手快,扶了一把。謝令殊高她一個頭不止,哪由得她能扶住,差點把謝溶扯到榻上。她趴在謝令殊胸口,聽著他心臟過快的跳動,一陣面紅耳赤,掙扎起身。 溫香軟玉抱滿懷,謝令殊不敢拉著她的手,悄悄嗅了一下她的頭頂發(fā)香。 此時外間謝啟的聲音響起:“三郎君,大郎君與赟郎君來訪了。”雖是兄妹,但是早上也共處一室也不大好看。 “別出聲。”他扶起謝溶,放下兩重簾幕遮起了有臥榻這間房。頭發(fā)也沒來得及梳就開了門。謝啟進屋左顧右盼,看到遮起的那間房心下明了。把兩位客人帶到了堂內(nèi)歉意道:“郎君昨日發(fā)了熱,多有怠慢。” 二人也不是外人,看謝令殊面色倦怠,形容憔悴,不由地擔心起來。 “你可還好?”這幾日就算是謝大哥也被拒之門外,他實在是擔心這個從弟。自己這一支只有他二人在朝堂相互扶持。 “不如閹人所愿,死不了。”說起話來還是有氣無力,謝令殊招呼二人落坐,開始旁若無人地凈臉凈牙。 “殊弟,我這里有個有意思的消息你可要聽?”王赟略長謝令殊兩歲,兩家是百年姻親世家,二人一直兄弟相稱。 “什么意思?”本想叫了侍女來梳頭,想了下銅鏡梳櫛都在謝溶那間房,便罷了。 “崇公不是去了北邊會見魏國使官么?這位使官夫人是顧夫人的親妹?!蓖踮S笑說道:“你又知道這位使官是何人嗎?” “確實有意思?!敝x令殊聽到這里,大概明白了梁帝為何派遣謝崇去談判了:“來使是誰?” “靖凌公元洗?!蓖踮S斂起神色。謝令殊手上的動作也頓了一下。 是他?靖凌公元洗是魏國宗室輩分最長的王公了。如今的魏君雖與他一般大,卻要叫上一聲叔叔的。 大魏居于北方以秦嶺-陳郡-徐州為界分南北朝。大魏國東西分裂,堂叔侄爭天下。東魏的堂叔元洄本來占了更多錢糧土地兵馬。只是靖凌公元洗卻選擇站在侄兒元屹那邊。 當時還是未婚妻的小顧夫人借著jiejie大顧夫人與謝家的關(guān)系,同梁帝商議,借五十萬錢糧兵戈魏、梁至少兩代帝王不與南朝相爭。元洗月夜突襲,與權(quán)臣高氏家族里應外合搶回半數(shù)土地。 高氏不甘再做人臣,策反大將軍河陽王侯靖爭奪東北一塊,以汾州為界形成魏占大西北、齊占小東北、梁占東南、極北柔然,西南涂谷渾的大地勢。然狗死兔烹,高氏準備侯靖的削奪兵力錢糧,此時南梁接納了侯靖一隊,慢慢從梁、齊邊境進駐南豫州。 到底還是念著謝溶在里間,三人談了一小會兒就被謝令殊請到外廳,備了粥糜小菜,一起用飯。 謝溶在里間坐的無聊,也不敢亂走,突然聽到三人聊起她的父母,想側(cè)耳多聽幾句,又不敢弄出大動靜,心里癢的不行。剛準備蹲下,偷偷摸摸挪到月洞門的柱子后面,聽到一聲吱呀聲。摸不準外間在做些什么,只好坐在榻上等待。 不多時,小檀引著硯心進了門。謝溶聽見有女聲在外口呼娘子,馬上掀簾出來。看見小檀端著一小碗魚脯粥進來。 “溶娘子辛苦了,您先吃再說吧?!毙√窗阎喾旁谛咨?。硯心擔憂道:“娘子快吃吧,知洗也在外面等著呢。” “?。俊敝x溶到底是餓著了,也不管自己是否整潔了,看見魚脯粥兩眼放光,伸手舀了一勺進嘴里:“咳咳…她怎么來了?為何不在我們院子里等著?” “娘子慢點!是夫人傳了話,讓晚飯后去大郎主那里?!背幮目此峭袒⒀时粏苤闷鸾伵两o她擦領(lǐng)口。 祖父要見自己?上一次見他,還是春社飲宴?!坝姓f了什么事情嗎?”謝溶顧不得吃飯了,只匆匆整理了衣物便走了出去。 “未有呢?!?/br> 知洗昨天去歸置了回禮,又給謝漁送了一份禮。在院子里左等右等等不來主仆二人,急的團團轉(zhuǎn)。恰好謝啟遣了人來報信,說溶娘子今日在謝令殊處。 她心的心剛放下又是一陣驚慌不安。知洗比硯心略長一些,許多兒女間的懵懂情事也初窺得一些。春社日那晚她睡不著,起來 身去廊下坐著,竟看到三郎君出入自己從妹的寢房。從那天后娘子晚上就夢魘多汗。 上次去泯悲寺就更奇怪了。三郎君身邊的丫鬟小檀和斂雪對待自家娘子,不像是對家中貴女的態(tài)度,反而像… 心中怦怦亂跳,也不能直接去要人呀。早上夫人遣人來傳信,只推脫娘子還未醒來。送走人后便匆匆趕往了這邊。 三人回到聞雪堂,卻看到顧夫人的丫鬟婆子正在整理箱籠,搬運東西。 “溶姊姊!” 剛踏進院門,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了過來,是謝漁。 她正要開口問外間的箱籠怎么回事,卻看到謝漁身后的丫鬟惠云朝她擺擺手。這更讓她奇怪。 “阿漁是一早就來了嗎?”謝溶換了個話題:“阿姊早間去摘花了?!闭f罷,硯心遞上一只從謝令殊院子里新摘的滴露牡丹。 “好漂亮!還帶著晨露!”謝漁接過花塞給身后的惠云,拉著謝溶朝房內(nèi)走去。一邊抱怨天氣不好,一邊又夸著張家送的點心好吃。 謝漁今天在謝溶這里呆了一整天,晚飯也在謝溶這里吃的,正好還在奇怪,不是說了祖父要見自己,現(xiàn)在還未沐浴換衣。等下恐怕來不及? 剛把晚飯撤下,兩人漱了口。顧夫人親自來接謝漁了,可謝溶問完禮卻發(fā)現(xiàn)顧夫人是來接自己的。 “阿漁自和秦媼回去,我與你姊姊有事?!鳖櫡蛉艘桓钠綍r溫婉表情,不等謝漁說話,便帶著謝溶出了門。 大郎主住在主院,兩人由著顧夫人身旁的一個小丫鬟提燈引路。“我知你對謝家親情淡薄,這原是怪不得你,不過你的妹子弟弟尚小,還請多加照護。”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有點駭?shù)街x溶了。 這句話的分量太重了,一般戲文里說完這個的不是要奔赴戰(zhàn)場,就是要生死兩別了。 “母,母親這是何意?”謝溶快走兩步,跟上顧夫人。想看清她的表情,卻只瞧見半隱的輪廓。 顧夫人不再說話,兩人默默地行了半刻鐘的路。到了主院的內(nèi)庭。 這是謝溶第一次來內(nèi)庭,肅穆安靜。廳上坐著大郎主,謝溶的祖父謝踞。下首坐著謝嶠和謝令殊。 驚雷一般,謝溶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與謝令殊的艷情敗露了。正雙腿發(fā)軟時候,聽到謝踞在招呼她和顧夫人也坐下。 心提到了嗓子口,她只能顫顫地跟在顧夫人身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