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人披甲出鞘劍
謝溶也不是毫無防備的蠢貨,當即吩咐了謝啟把那人捆起來帶回了甘家院子。一路上謝啟的額頭青筋都要跳出來了。他隱隱覺得,溶娘子好像又要鬧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要么就在此地把人殺了吧! 正是下午日頭火辣時候,幾人在外間打了一出都口渴?;亓嗽鹤蛹娂娕跗鹚肮竟镜睾戎?。 “給我也來一口?!蹦莻€俘虜?shù)故遣豢蜌狻K恢x啟用麻繩捆了手腕,臉上也臟了的東一塊西一塊,衣裳上被掛開了許多小口,上面還有蒼耳。大約是在山谷外圍找了很久才陰差陽錯走到了大榕樹那里。 謝啟看他被押著也是一副笑嘻嘻的氣定神閑,想著自己忙碌了一早上,便不得好臉色,一瓢水澆在了他身上。 “哎呀哎呀,小弟你干什么?”那人臉上被潑了水,灰塵臟污淺淺洗去了一些。謝啟聽他喚自己“小弟”正要發(fā)作,突然間停了下來。 他左右相看,又圍著那人走了一圈,坐在竹椅子上想著什么。 “謝啟?”謝溶見他神色不對,忙走到他前面:“有什么問題嗎?”她實在是害怕,如此把不相干的人帶進來這片谷地,現(xiàn)在想想實在是不妥當極了。 “不,很像,太熟悉了…”謝啟自言自語著,努力回憶著被遺漏的細枝末節(jié):“年歲不對…”上一次見他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怎么可能有人十年也不變?nèi)蓊仯?/br> “你說是高綃綃叫你來接我?”謝溶皺著眉打量著這個人。他的年紀似乎不大,一張臉白皙秀氣,面若姣女,眼睛又黑又亮。他直呼高姊姊的名字…高姊姊在外又只用假名,那么他一定是從齊國來的,他到底是誰? “甘草,去搜他的身…”那人說帶了自己的畫像,既然已經(jīng)把人帶回來了,是一定要瞧瞧有什么貓膩的。 甘草聞言上去左摸右抓,卻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你們!”那人皺起眉頭,用力掙扎了幾下。很不滿意自己被如此暴力對待。不過這種嫌棄的表情在他臉上卻稍遜嚴肅,平添幾分嗔怪。 “你是誰?叫什么??”他看上去實在不像一般人,相貌太過出挑,年紀一定比謝令殊大,可能比謝大郎還小,謝溶左思右想,想不出自己怎么認識過這樣的人,不想與他廢話。 “我姓盧…” “?。”R郎君!”謝啟忽的跳了起來,那人話還未說完,被他一搶,疑惑地轉(zhuǎn)過頭。 “你認識我?。俊眴咀霰R郎君的男人驚訝地看著謝啟。 謝啟一拍腦門:“當年見盧郎君的時候我年紀不大嘛!沒想到一別多年,郎君模樣竟絲毫未變?。∵€是如此秀麗清和…”他抖了抖手,上前解開捆著盧郎君的繩子。 “…”盧祚英扯動了一下嘴角,他是對謝啟沒有印象的。但如今的少年郎怎么都喜歡點評別人的外貌? “你是誰?怎么認識我?”場景微妙的轉(zhuǎn)了個角度,有人從受訓(xùn)的俘虜突然變成了問話的客人。 謝溶看他倆四目相瞪,一頭霧水:“謝啟你先說!” “哎呀!溶娘子!”謝啟正愁怎么和謝溶說清楚,盧祚英從衣襟最里層里面掏出了一張折的齊整的小像遞了過去:“你看看這是不是你!” 他聽了高綃綃的囑托,把她指的三四個地方都去尋了,均不見謝溶。這才冒險走了這片荊棘嶺。 “呀!”如同攬鏡自照,小像與她毫無相差。謝溶細細的辨認著紙上的兩方小印。她一邊摩挲著,心中一邊吶喊:是她啊 !她來接我了! 朱益拿著手上的賬本在殿內(nèi)左右踱步,心中細細計算:梁帝現(xiàn)在又遷往了極天臺。蕭家的兒郎還剩三個,小郎還是個幼子。武陵王一貫與自己不對付,現(xiàn)在身邊只有這個棘手又懶散的的廬陽王…方才手下的副將來了密信,糧草所剩不多,軍中有些軍士也有風(fēng)熱之兆。 怎么辦,怎么辦!難道真的要求救那群世家? 朱門紛紛落鎖,往日里恩德深厚的世家已經(jīng)開始驅(qū)趕院墻周圍的饑民了。侯靖的胡人軍也發(fā)現(xiàn)流民們把風(fēng)熱之病帶進了建康縣與東城府。搶完糧食以后紛紛后撤到城門口。無論何人進出一律斬殺。 暖飽思yin欲,那些胡人久在漂泊,現(xiàn)在安定在建康看這長街依稀可辨繁茂,民眾曾經(jīng)富庶安樂,心中別樣的心思開始蔓延… 這是建康的黑夜,厄運的籠罩著這一片神眷王土。他們的神為什么不出來?為什么不保佑他們平安康??!是香火不夠多么?還是誦經(jīng)不夠虔誠?那些突然冒出的胡人打家劫舍。 壯年男人為了守護家園,被他們虐殺,女郎被他們搶去糟蹋。多少寺廟善堂淪為這些牲畜的yin樂之地。 他們在佛前以血洗刀,jianyin婦女。孩童的鮮血濺到了蓮花佛座上,為何?為何不見神明慈悲救度? 侯靖見自己的隨兵飲了血,士氣昂揚。便越發(fā)縱容下士,甚至親去建康宮搶奪官婦宮妃。 身上的血液在燃燒,他的人生沒有一刻如現(xiàn)在一般興奮。好像到達了一個臨界點,只要越過了這道門,自己變成大成圓滿。呵?難道是與南朝這群老禿弱子打交代太久?竟然也信了這因果? 自己前半生顛沛流離,每每起兵便是失敗,被北朝二帝追的四處躲逃。他的心中背負了太重的枷鎖,他的臣民跟著他遷徙逃亡,甚至讓他覺得普天之下無他們的容身之處。 如今的南朝也是北民南渡才建成的基業(yè),別人做的,難道他侯靖做不得? “謝家與王家的人?”他坐在華光殿正中看著腳下之人。不久之前,正在此處,他還在別人的蔑視之下被打落了一柄玉劍。如今,他卻是上位者。他手上的劍才最鋒利! 親隨抓了七八個衣著華麗的年輕郎君,只見他們跪在下首瑟瑟發(fā)抖。他們都是世家的親眷,雖不是嫡系親屬,平時里依附著主家日子過的極為瀟灑。只是現(xiàn)在天下大亂,他們想著效仿五柳先生遠避塵囂,只是還未出了籬門便被抓來了。 “殺?!北涞拿钭运炖锇l(fā)出。溫熱的鮮血開啟了今夜又一輪罪惡的狂歡。殺戮與yin虐共舞,這一片曾經(jīng)富庶,百賢來朝的土地好比無間地獄。 謝踞聽著外間悉悉索索的聲音百感交集,他知道謝嶠在組織兵馬了。自己與王家通過了幾次信函,對方也是語焉不詳。既不表明與謝家聯(lián)合帶頭騎兵,也不拒絕。他們收了自己家送去的糧食,可自己家的糧食又還剩多少呢? 這些事情是不需要自己管的,就算底下的人餓死,也會獻祭自己保全這個家最尊貴的人。 “冤孽??!冤孽!”謝踞的淚水順著蒼老的面龐流了下來。前朝高祖在世的時候,因著立儲世家與帝王有分歧。太子欲推行新政,王家人提出為了世家利益最大化,兩家可聯(lián)合眾世家廢了太子,另立新儲。 老太爺不知道如何想的,竟把此事告訴了太子。終究是沒有成功,太子即位后,殺了王家當權(quán)五人。自此兩家交惡,六代聯(lián)姻終止于此。近幾年關(guān)系好不容易有了緩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若是自己是他家,也不會再輕易相信了吧… 謝踞從來覺得自己并沒有當郎主與大司馬的才能,若不是長兄與二兄壯年逝去。自己或也能遨游山水,做書立傳。無奈兵在其頸,嫡系只有自己來撐個場面。還在兩個孫兒爭氣… “這樣也能無憾去見老祖宗了吧!”他喚來隨侍,凈臉洗發(fā)。 長夜漫漫,謝嶠心里一直打鼓。正猶豫著要不要干脆溫一壺酒。 王家已經(jīng)答應(yīng)自己今夜起事,熱油已經(jīng)在熬了。幾個信得過的旁枝從弟都在檢點兵戈甲胄。 “郎君,他們真的會與我們一同么?”身旁一個叫謝攸的從弟弱弱地問道。這幾日他與從兄去談判,對面總是顧左右而言他。雖然兩家一同鑄造工事…但那群胡人太勇猛了,他們真的能愿意與自家釜底抽薪,背水一戰(zhàn)? 差不多要到了!謝嶠正打算開門,忽的有人來報:“郎君!郎主剛才身披盔甲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