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爺爺，您怎么了？」宣月遲疑地問道。邊伸出手，拂去他臉上的淚水。

    「孩子，如果真的只要相信就好，那么當(dāng)那場不可避免的大戰(zhàn)來臨時，宣家能夠倖免于難嗎？」宣葉突然問道，那模樣竟脆弱的像是初生嬰兒般，讓人心生憐惜。

    「一定可以的！葉爺爺，一定可以的！」宣月眼眶泛紅，哽咽又急切的說道，「況且，葉爺爺，還有我?。∵€有月月在！月月會拼命的保護(hù)爺爺您想保護(hù)的東西，拼命的?！?/br>
    「傻孩子......」宣葉似乎全身力氣都用盡似的，輕輕放開宣月，頹然的走到石椅旁的軟榻上，緩緩躺下。

    看著那略顯蹣跚的步伐，和那早已不再那么筆直的背脊，宣月喚道，「爺爺......」也緩步走過去，蹲在地上，頭枕著宣葉的膝蓋，歪著頭用她那雙被淚水染濕的晶亮眼眸望著宣葉那似乎一瞬間就蒼老許多的面容。

    「傻月月，爺爺讓你見笑了。」宣葉伸手摸了摸宣月的頭，抬頭望著漆黑的天空，剛才還掛在天上的明月，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就被一整片的烏云遮住，連那點點星光都看不見了。

    「看來，明天該下雨了，也該下雨了......」宣葉自言自語道。

    宣月不知道該說什么，這家族矛盾，或者宣葉擔(dān)心的不只是家族矛盾，應(yīng)該還有國仇家恨吧？宣家富貴了這么多代人，不可能每一代的帝王都相信宣家絕無二心，隨著皇權(quán)的日益專制，宣家的權(quán)勢也已經(jīng)如日中天。如今宣家已是異姓王，若宣家再有什么政績或者是戰(zhàn)功，那么朝廷又該怎么封賞呢？金銀珠寶，良田美厝他們不需要，那還能封賞什么？

    恐怕，接下去該封賞的，該是大雍王朝的皇位了吧。

    這一句話，該是多重的話，這一個想法，該害死多少無辜之人？

    宣月嘆了口氣，她能說什么？她一個異鄉(xiāng)人能說什么？她一個從現(xiàn)代來的異鄉(xiāng)人，能說什么？

    「月月，如果那天真的到來，那么你和魏天和，有多遠(yuǎn)走多遠(yuǎn)，別來趟這灘渾水了。就當(dāng)，就當(dāng)我們從未遇見過罷?！剐~說完，雙目闔上，似是累極了。

    「不。葉爺爺。您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剐聰嗳环駴Q，氣憤道，「我宣月在爺爺您眼中就是這樣忘恩負(fù)義，貪生怕死之輩嗎？宣家富裕就巴著，一有難就有多遠(yuǎn)走多遠(yuǎn)。葉爺爺，您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您知道嗎？」隨著這些話的落下，宣月委屈不舍的淚珠也滾滾滑下她白皙的面頰。

    宣葉緊皺眉頭，起身抱緊宣月，慈愛地道，「傻孩子！爺爺并沒有侮辱你的意思啊，疼你都來不及，哪捨得你難過，宣家這劫難....爺爺不忍心啊，你懂嗎？」

    「我懂我懂。但是爺爺！雖然你我沒有血緣關(guān)係！雖然我們才相識！但就像您說的，我也早已經(jīng)把您當(dāng)成自己的親爺爺了，那么宣家自然就是我的家，大難來臨我怎么可能拋下自己的家不管，獨(dú)自逃生呢?！剐掠昧Φ夭燎樕系臏I水，堅定地道。

    宣葉欣慰地笑了笑，但卻能從那笑容中看出苦澀，他輕拍著宣月的背，不再說話。

    良久的沉默瀰漫在兩人之間，宣葉一直輕拍著宣月的背，柔和地哄著她入睡。而宣月，也終于合上了眼，睡上了一場好覺，這一晚的夢，竟是十六年來都沒有做過的美好。

    「爹。」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宣啟，輕聲喚道，那聲音弱的不細(xì)聽都聽不見。

    宣葉點了點頭，「你都聽到了？」

    「是?！?/br>
    「這孩子，怕是很少睡過一次安穩(wěn)覺吧。這身世堪憐的孩子?！剐~輕聲說道。他看了眼宣啟，若是啟兒那閨女還在，怕也是這么大歲數(shù)了。

    「既然你都聽到了，我就直說了，宣月這丫頭我看著喜歡想認(rèn)作孫女。但這家里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儀式什么的，就先暫且免了吧，免得在這多事之秋橫生出什么事端。但雖然還不入祖宗碟片，但這名義上卻不能省，你去和雨兒商量，明兒個我們自己在家里辦個小型宴會，也算是向家里人公告宣葉和魏天和的小姐少爺身份了。這該有的待遇一點都少不了?！剐~一點點地交代道。

    「可......爹，這事是不是再商量商量？畢竟這兩人才認(rèn)識的......」宣啟想反對，卻被宣葉呵斥道。

    「你難道不相信我的眼光嗎？」宣葉喝道，但感覺到宣月在他懷里動了動，連忙又輕拍了幾下，壓低聲音道，「好歹我也是做足了十五年的宣王。這點認(rèn)人的本領(lǐng)還沒有嗎？」

    「爹。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您也說了多事之秋，您知道我擔(dān)心的是什么?！剐麊o奈道。

    「我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我才和你商量的。你自己說說看，你覺得這倆孩子怎么樣？」宣葉放緩了語氣道。

    「這魏天和，粗中有細(xì)。武功我從未見過，倒是不凡。這宣月，就更不用說了，穩(wěn)重大方，沉穩(wěn)俐落，機(jī)靈聰慧。太多太多優(yōu)點了。他們，絕非池中物?！?/br>
    「是啊。絕非池中物。正是因為如此，我才下這個決定?！剐~道。

    「爹，您不怕他們是那邊的人？」宣啟問道。

    「一開始怕。所以才帶他們回來。探子也要放在身邊看著才有利用價值。」宣葉眼中突然閃過銳利的光芒，片刻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但現(xiàn)在，不怕?！?/br>
    「為何？」

    「宣月這丫頭，我愿意相信。而愿意聽我相信之人的話的人，我也愿意相信。我這么說，你懂了嗎？」宣葉說完，便抬眼看著宣啟，目光慈藹卻銳利。

    宣啟愣了愣，隨即也正色道，「既然爹這么說，那么容我再觀察他們一陣子吧？您交代的事，我會和雨兒商量，吩咐給底下人?！?/br>
    「也好，用你的眼睛，好好去看看這兩個孩子吧?！剐~邊說，邊抱起宣月，起身邁步走向宣月的寢室。

    「那二房？」宣啟跟進(jìn)去，邊問道。

    「隨他們?nèi)ィ膶嵙δ氵€不清楚？鬧不到哪里去。」宣葉一錘定音道。

    「是?！?/br>
    宣葉看著宣月嘴角的笑紋，替她捻了捻被角，「真希望能消除這孩子的記憶，讓痛苦消失，讓她只記得開心的事。只記得在宣府快樂的日子。」宣葉嘆息道。

    「爹，時間會撫平傷痛。月兒是聰明的孩子，她會懂得。」

    「就是因為她太聰明了，我才心疼啊?！剐~仍然嘆道，「啟兒，今天之前我真的不敢相信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了，我還會這樣平白無故的憐惜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係的孩子。你說，月兒有沒有可能是你那無緣的閨女？」宣葉突然滿懷希望的問道。

    「爹，這是不可能的事。當(dāng)年您也都看見了，那孩子，那孩子是當(dāng)著我們的面......」宣啟背過手，走到窗邊，一時也說不下話了。

    當(dāng)年的往事，那一天，那一夜。如果可以忘記，他真想永遠(yuǎn)不再想起。

    「是啊?！剐~嘆了口氣，「那可憐的孩子，是不可能還活著的。」

    宣葉起身嘆了口氣道，「走吧。」

    宣啟沒吭聲，跟著宣葉離開了宣月的院子。

    而今晚所有的人，宣葉、宣啟、宣月，都沒有人發(fā)現(xiàn)從一開始便一直隱藏在暗處的人影，一身黑衣、一頭黑發(fā)。幾乎與月色融為一體。不細(xì)看，根本察覺不到那是一個人影。最難以置信的是，那絲毫不顯露出來的人類氣息，似乎，他就是一個死人，沒有氣息的死人。

    他窺探著這院子的一切。除了天上皎潔的明月，除了花草樹木，除了螞蟻蚱蜢，除了一切動物植物，就屬他知道的最清楚。也只有他，在最后的最后，留下一聲嘆息和心中一絲不忍，揚(yáng)長而去。

    夜色回復(fù)寧靜，似乎沒有發(fā)生過這場夜談，似乎沒有那聲嘆息。一切歸零。

    萬物重歸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