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媽念了我?guī)拙?，就叫我趕緊上床睡覺。

    昏欲。

    我脫掉衣服，打開蓮蓬頭，身上好像還存有恩恩的馀溫，讓蓮蓬頭落下的水沖醒我的腦袋。猛然，我覺得自己好噁心，拿起刷子就往身上刷，皮膚漸漸被我越刷越紅，我卻絲毫沒有察覺，一心只想把噁心的自己刷掉，直到自己察覺到痛，才發(fā)現(xiàn)身上的一小塊皮膚已流出一滴滴的血來。我使勁的大哭，再一次崩潰，無力的坐在廁所磁磚上，好想告訴恩恩，那不是臟，也不覺得同性戀噁心。我喜歡阿霖，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休息了一會，穿著睡衣，準(zhǔn)備走到床邊，眼神一昏，最后看到的，是我跟恩恩還有阿霖的合照。

    發(fā)生什么事了？我昏迷很久了嗎？看著阿霖在我床邊靠著睡著，緩緩的，我碰觸阿霖的臉，當(dāng)阿霖跟我告白的時候，我是用什么心情面對？一直以來的我都很期待談戀愛的滋味，只是沒想到會陷得這么深。

    現(xiàn)在的我，后悔了嗎？

    輕輕的我下了床，走到走廊的盡頭。那有一大片窗子，我望向窗外城市的景色，卻呼吸不到新鮮的空氣，突然…好想回鄉(xiāng)下。

    「雨歆?！拱⒘爻鰜斫形乙宦?，我轉(zhuǎn)頭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好柔，看的我都出神了。

    阿霖環(huán)手抱著我的腰，輕聲的說：「在想什么？」

    「我想回家?！刮业穆曇糨p的像是沒有重量。

    「不行，你身體這么虛弱怎么受得了？得重病可就不好囉！」他一把抱起我，我就這么被他抱著，像隻被馴服的小貓，整身窩在他懷里，阿霖放下我，順便幫我蓋被子，我也很無辜的看著他，表明想出去的意思。

    「我知道你想出去，可是也要等你元氣恢復(fù)一點，而且，你的手是怎么了？伯父伯母可被你嚇著了。」他摸摸我包著繃帶的手，但是此刻的自己，卻一句話也不想說。

    「嗯…你累了吧？我先回去了，明天還要上課，我會幫你請假的?！拱⒘仃P(guān)上病房門，整個病房又剩我孤單單的一個人，阿霖，我想留下你，可是，我已經(jīng)不知道如何面對你了。

    閉上眼，只覺得臉頰，好像又開始濕濕的。

    「雨歆，你為什么要背叛我？你喜歡的其實是楊沛恩吧！說得那么好聽，你跟蔡慧如還不是一樣，都選擇腳踏兩條船，哼！你們女生都一樣，只是把我當(dāng)寵物，要用的時候就叫來，不用就踢走。」

    「不是這樣的阿霖，你聽我說…」

    「沒有什么好解釋的?！拱⒘氐纳碛半x我越來越遠(yuǎn)，他轉(zhuǎn)身，不再回頭。

    不！并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是！

    驚醒，我下床倒一杯水喝，還好只是噩夢。走向廁所，轉(zhuǎn)開水龍頭，捧著冰涼的水就往臉上潑，這樣清醒多了吧…重新回到病床上，天微微亮了。早上五點四十，這還是我頭一次這么早起床呢！伸伸懶腰，繼續(xù)發(fā)呆著，待在醫(yī)院好無聊。醫(yī)院里的人好像都開始工作了，病房外的聲音在清晨格外明顯，腳步聲…有陣腳步聲從我病房走來，快速的躺回床上，我閉上眼，裝出熟睡的模樣。

    那個人似乎拿著袋子，然后一出聲，我就明瞭了。

    「雨歆，真抱歉，我剛從餐廳出來，看到阿霖的簡訊就趕來了。昨天…你很困擾吧！都怪我，喝的太醉了，呵…現(xiàn)在，我還能面對清醒的你嗎？連我自己都不敢確定。我…跟阿霖說了…我冒犯你的事，雖然那很難開口，但是…我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而毀了你跟阿霖的感情，這樣的話，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你不用擔(dān)心，阿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男人，也很值得依靠。我不用擔(dān)心你了，知道嗎？我很在乎你，事情都變成這樣，我…我也該退出了吧！對了，袋子里有你最喜歡吃的義大利麵，老闆這次有特別加份量喔！不管怎樣，你好好休息吧！」感覺恩恩離開了座位，向病房門走去。我微微張開眼睛看著她，感覺她整個身子好像很疲憊。

    恩恩在離病房門不到一公尺處的地方停了下來，淡淡的說了一句

    「我真的喜歡上你了，我們還能做朋友嗎？」打開門，離開了我的視線。戀愛這件事對于國中生本來不是個很簡單的問題嗎？為什么一時之間變得好復(fù)雜？呆了好幾分鐘，恩恩的話一直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我真的喜歡上你了，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剛清醒的腦袋又開始繁亂，好煩啊！翻開袋子里的義大利麵，才吃了一口又立刻吐了出來，根本沒有胃口，所幸放回桌上，又繼續(xù)發(fā)著呆。清晨六點二十，陽光早已裸露，我望著窗外，大家都已經(jīng)起床了吧？這時的我應(yīng)該在吃著媽咪準(zhǔn)備的早餐了，感覺肚子空空想吃點什么，卻又完全吃不下。

    思索著，恩恩在我心中的地位到底是哪一個位置？從剛認(rèn)識恩恩到現(xiàn)在，她一直是我的好朋友，不管中間發(fā)生過什么事，她跟阿霖一直是我最重視的人，直到現(xiàn)在，那阿霖呢？我又怎么看他？當(dāng)阿霖跟我告白時，我的確有些錯愕，無可否認(rèn)，我已經(jīng)習(xí)慣依賴他了，但在當(dāng)時，我只能把這種感覺歸于彼此是青梅竹馬的關(guān)係，直到阿霖跟我告白那天，我才發(fā)覺自己的確對阿霖也有點好感，永遠(yuǎn)都忘不了，當(dāng)聽到那瞬間，我的心狂跳得有多厲害，我的情緒有多雀躍。事后問了阿霖，為什么會喜歡上我？又是從什么時候?qū)ξ矣懈杏X的？他說，記得被蔡慧如劈腿的時候，我曾安慰過他，那時正好放春假，我們跟阿霖他們一家人一起回鄉(xiāng)下過年，就在一堆親戚一直灌他紅酒的時候，他積了快一個月的悲傷終于釋放出來。我扶著他到一個空房間，即使這間房間并無所屬，大伯還是照樣打掃的一塵不染。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在那晚，他卻落下淚來，阿霖對蔡慧如是真的付出感情，而且絕對比蔡慧如付出的多更多，替他感到不忍的我，環(huán)手抱了阿霖，讓他的頭靠在我肩膀，我陪他哭了一整夜，就因為我能深切感受到阿霖的不堪，只想幫他送走悲傷。在那時候喜歡上的吧！阿霖笑著說。起初可能是為了感謝，所以想為我做點什么，可是慢慢的，他發(fā)現(xiàn)那并不單單只是報答。找不到我時，他會著急；我感冒時，他會擔(dān)心；我考不好被罵時，他會跟著難過；看見我上揚的微笑，他會看著發(fā)楞。然后”我就…就跟你告白了”，我想到他當(dāng)時耳根子發(fā)紅的害羞。

    阿霖拿著早餐走了進(jìn)來，又匆匆的去上學(xué)，只留下放學(xué)后我接你出院這句話。

    高興著，我終于可以出院了。

    林惟霖騎著腳踏車載著我離開煩悶的醫(yī)院，吹著風(fēng)，我突然覺得自由。聽說爸媽又因為公事而無法親自辦理出院，我反而感覺開心，這樣才能跟阿霖多相處一點時間。轉(zhuǎn)個彎，他載我到家里附近的小公園，停好腳踏車，我倆坐在公園上的搖椅，望著好久沒一起欣賞的夕陽。

    「你沒什么話想跟我說？」阿霖眼神依然看著天空，好迷惘。

    「你是說…我跟恩恩的事嗎？」我小心翼翼的回答，他是打算向我興師問罪嗎？

    「其實我都知道了?！刮耶?dāng)然知道你知道，可是你想談的是什么？我懶得再回答，就這么沉默著。

    「我…吃醋了。」瞧我不再說話，阿霖吐出這么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了，發(fā)生這么多事后，我第一次開懷大笑，而且笑得很離譜，笑到眼淚都快飆出來了。阿霖真的好可愛，什么嘛！我還以為發(fā)生什么事勒！還以為多嚴(yán)重勒！我只是一直猛笑，他突然一臉正經(jīng)的捧著我的臉。

    「我不是在開玩笑好嗎？」阿霖發(fā)紅著臉，這次他是憤怒。

    我當(dāng)然知道乖乖閉嘴，可是我也蠻識相的。二話不說，我吻上他的唇，阿霖先是嚇了一跳，然后換他熱烈的回應(yīng)我，甜甜的。突然，我了解這跟恩恩接吻有什么不同，阿霖移開他的唇，我抱著他，說了一句勝過解釋的話語。

    「我愛你。」我們的吻，就是多了愛情的存在。

    實在很不想上學(xué)，尤其是爆發(fā)那件事后，誰曉得班上的人會用什么眼光打量著。我是同性戀事件的女主角，而我又正好跟另一個男生交往，傳來傳去，搞不好到最后變成我是雙性戀，找不到任何理由請假，而憲法又規(guī)定接受國民教育是公民的義務(wù)，我只好乖乖服從。早上的自習(xí)時間很安靜，看起來沒什么詭異的地方，只是蔡慧如的勢力彷彿再度掌握到她手中。我喝著早上買的熱奶茶，打算恩恩來的時候，我要主動找她講話，總要有個人打破僵局吧！

    第一節(jié)，董老的課。恩恩沒到，我理解，她不喜歡上董老的課。

    第二節(jié)，團(tuán)輔課，喜歡熱鬧的恩恩應(yīng)該不會錯過吧！還是…她害怕輿論？

    第三節(jié)，歷史課，恩恩喜歡聽故事，可是她怎么還沒來？

    第四節(jié)，我早已不知道在上什么課，恩恩怎么一直沒來？就算她討厭上課，但是她會忍著上完一整天??！怎么今天卻一節(jié)都沒來？難道是出了什么事了？

    中午，吃過飯午睡前，我還不忘看看恩恩的位子，那座位依然是空無主人。闔上眼，恩恩下午就會到了，我輕聲的告訴自己。

    過了整個下午，恩恩依然沒有到校，難道她不怕被記曠課嗎？可知道，董老有多么會教訓(xùn)人，來這班級三年了，難道還不明瞭董老的個性嗎？我笑恩恩竟然忘了這點，心里總覺得不踏實。放學(xué)后我開了手機，恩恩捎來一封簡訊，我就說吧！她沒事。打開內(nèi)容，我卻不懂恩恩的涵意。

    雨歆：

    你聽過蜻蜓的故事嗎？聽說只要化成蜻蜓，就能守護(hù)自己喜歡的人。真好，我也想變成蜻蜓，這樣就可以每天守護(hù)你，又不會造成你的困擾。我知道你很愛阿霖，我也常常對自己賭氣，其實我也可以像阿霖一樣，甚至比阿霖更愛你一百倍，終究你愛的人不是我。好像有點太沉重了，我想我會祝福你們吧！即使我真的不忍心放開你的手，要快樂喔！我會記住你的樣子，永遠(yuǎn)記住，因為，那是我覺得最美的畫面。

    恩恩

    什么意思？恩恩要退回好朋友的位置？又可以恢復(fù)跟以前一樣了？我頓時覺得無比的高興，事情終于要告一個段落了！我興奮的給阿霖看了簡訊，阿霖看一看，把我的手握得更緊，他笑著，跟我一起帶著輕松的心情走了回家。

    接近晚上八點，寫完作業(yè)，我打開電腦，恩恩沒有上線，打她手機卻直接轉(zhuǎn)到語音信箱，怎么都聯(lián)絡(luò)不到她呢？無聊的瀏覽許多網(wǎng)站，國三了，我卻沒有任何課業(yè)壓力，大家拼死拼活也要考上好學(xué)校，我卻還在家里悠間的玩著電腦，或許吧！我是真的懶得念書，傳統(tǒng)的鄉(xiāng)下人，也只希望女孩子嫁個好丈夫，我跟阿霖可以到那時候吧！如果我們真的結(jié)婚了我一定要請恩恩當(dāng)我的伴娘，我想了想慢慢在規(guī)劃我的未來，突然手機響了，是恩恩嗎？她可終于打來了，我得好好唸唸她才行。不過，手機顯示的卻是阿霖。

    「欸我剛好在想我們結(jié)婚…」

    「雨歆，你聽我說，你現(xiàn)在快點到醫(yī)院?！刮以掃€沒講完，阿霖急著打斷我的話。

    「怎么了？阿霖你發(fā)生什么事？」心一緊，胸口好悶。

    「不是我，是恩恩她出事了。」

    忘了自己是怎么到醫(yī)院的，阿霖的聲音一直在我耳邊重復(fù)不斷。恩恩怎么會出事？搞什么？不是都已經(jīng)落幕了嗎？為什么會這樣？匆匆趕到醫(yī)院，我看到阿霖的頭靠著墻壁，似乎很懊惱。

    「恩恩她怎么了？」我心急的問著阿霖。

    「她…她…割腕自殺了。」我看到阿霖充滿血絲的眼睛，他哭很久了嗎？為什么要哭？可以救回來?。?/br>
    恩恩蒼白的臉緊閉著雙眼，躺在病床上被推進(jìn)手術(shù)室，手術(shù)中的燈亮了好久，我只是呆呆的看著那盞紅光什么時候才會消失。自殺，為什么要自殺？什么理由？不是都處理好了嗎？看著手錶，快接近十點，醫(yī)生終于從手術(shù)室里走出來。

    「很抱歉，病患失血過多，我們已極力搶救，但還是回天乏術(shù)?！刮覠o力的跌在手術(shù)室外的椅子上，什么是回天乏術(shù)？你來告訴我啊恩恩！

    楊mama一把拉起我，兩手抓住我的肩膀，很用力的搖我。

    「是你吧！陳雨歆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楊mama怒吼著，我卻絲毫沒有感覺。

    「楊mama，對不起，我們也很難過，我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阿霖輕輕撥開楊mama的手，扶著我搖搖欲墬的身體。

    「為什么我要怪罪她？憑這張紙！什么蜻蜓？什么放棄？什么退出？我們家恩恩從來不會搞這種復(fù)雜的男女關(guān)係，就算生長在單親家庭，一直以來，她都是很聽話的孩子。陳雨歆，是你毀了沛恩對不對？是你逼她走上絕路，一切都是你害的！你把恩恩還給我！我求你，你把恩恩還給我好不好？沛恩??！我的沛恩…」楊mama無力的跪在地板上，一手捶著胸口死命地抓緊衣服，一手無力的扶著地板。

    我看著那張紙，哭了。什么嘛！我不要你變成蜻蜓，你回來，楊沛恩，你給我回來，不然我就不原諒你。你的死不是我害的，不是！絕對不是！不是我！不是我！啊------

    我聽到一聲高亢的尖叫，自己猛抓著頭，一直尖叫。怎么有人為了我自殺？不是這樣的！我不是害人精！我不是！我不是！四周開始天旋地轉(zhuǎn)了起來，楊mama的哭聲充斥整條走廊，阿霖?fù)u著我，嘴巴不時在動，但我聽不到他的聲音，四周都沒有聲音，只有一個頻率極高的單音，我耳朵好痛。

    「我真的喜歡上你了，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恩恩的笑在那個夏天好美，國一的校慶我曾經(jīng)挽著阿霖跟恩恩的手說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那時候楊沛恩還罵我大三八，那時候的我們好快樂，不能回到那些日子嗎？真的不行嗎？恩恩…恩恩…

    我看到前方有一個人，光線好亮，恩恩你快回來，恩恩是你吧？

    我閉上眼睛，手想往前抓卻什么都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