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未流血的政變史稱“慈宮之辯”。

    穆軍兵臨城下，都城守軍不予反擊，反而打開城門迎她們?nèi)氤恰Ｊf之眾的女兵進(jìn)得城來，不砸不搶，繳了守軍的械后，井然有序地候在各個街道宮道，靜等主帥發(fā)話。

    都城百姓躲在家中隔著窗戶偷瞄外頭情景，一為穆軍竟都是清一色女兵而震撼，二則心中竊喜，好在是女兵，倘若換成別的，早就各處燒殺搶掠去了。

    站在宮墻之上的溪嵐將這些盡收眼底，眼底浮現(xiàn)欣慰，顏傾辭亦笑道：“七娘當(dāng)初執(zhí)意要組建全女軍，怕為的就是此刻吧?！?/br>
    溪嵐扶住墻緣，嘆息道：“實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還是男子軍時雖三令五申不準(zhǔn)侵?jǐn)_民家，卻總有視軍令為耳旁風(fēng)的，大家伙兒好不容易積攢的名聲，豈能因這些鼠糞而毀了一鍋湯，到底不是我?guī)У年犖?，本性難移，我早就想大換血，那次出事后，索性順勢遣散了他們，如今看來，我是賭對了?！?/br>
    “之后打算如何？”顏傾辭問，“讓她們歸家，還是……”

    “歸家？為何歸家？”溪嵐斷然否決，“我非那些過河拆橋之輩，不但不能遣散，我還要給她們論功行賞封侯拜相，我要讓她們名垂青史，讓她們的功績?yōu)楹笕怂桧?。”末了，她看向顏傾辭，“經(jīng)歷種種之后，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武力該掌握在理智寬忍之人的手中。”

    勝利后七日，溪嵐先為聞人言舒舉國吊唁，待將其葬入陵墓后，才遲遲著手登基事宜。

    就位當(dāng)天，大赦天下，同時頒布新法。在墨臺攬月尚位時律法的底子上，又增了一些，其中幾條尤為新穎動蕩：明文禁止開設(shè)青樓等風(fēng)月場，現(xiàn)存的一律改辦其它營生；夫能休妻，妻亦能休夫，做不到好聚好散而傷殺人者，按律嚴(yán)懲；女兒位同男兒，理應(yīng)分得一半家產(chǎn)；婦人做工之工錢應(yīng)等同男工，違者罰錢十貫等等。

    此法一出，舉世皆驚。

    遠(yuǎn)在東夷國的蕭后聽聞，令人照抄一份，也效仿著在國內(nèi)推行開來。

    變法第一月，都城舊貴大多不服，但有墨臺攬月“珠玉在前”，倒顯得溪嵐不十分離譜了，外加她歸化北淵降兵，力促穆淵相融，又提拔了許多軍中女將為新貴，有這兩股勢力的支持，舊貴再不忿，手中無實權(quán)，也只能關(guān)起門悄悄罵兩句來解氣。

    變法第六月，溪嵐的勵精圖治頗有成效，鏟除貪官污吏與賑災(zāi)撫民兩手抓，大大減少了百姓的死傷數(shù)量。

    變法滿三年，在免稅免徭等系列休養(yǎng)生息的政策之下，各地饑荒得到好轉(zhuǎn)，糧食不但夠吃，還有富裕充進(jìn)國庫。眼下穆朝之強盛，甚至遠(yuǎn)超前穆。

    第四年，百廢俱興，山河穩(wěn)固，就在這個滿朝百姓無不對新皇感恩戴德的年頭，溪嵐一旨昭告天下，封顏傾辭為后，惹得世人瞠目結(jié)舌，這女子為帝本就鮮見，再立一個女子為后，雙凰傍翅飛，成何體統(tǒng)？一些守舊派老臣聯(lián)名上書反對，溪嵐還未表態(tài)，占據(jù)朝堂一半人數(shù)的新貴女臣們就自發(fā)和那幫子老臣打起了擂臺，一邊說什么都不答應(yīng)，一邊梗著脖子支持溪嵐，北淵人里被提拔上來的小股勢力在這時起了決定性作用，毋庸置疑，她們亦是贊成。

    帝后同朝半載，攜手問政治國，穆朝國力與日俱增，四海升平，五湖歸一，民風(fēng)康達(dá)，人皆為人。

    然而就在一切欣欣向榮之際，二人卻選擇了急流勇退。

    被允許居于宮中教授宮中后妃及宮女讀書識字的慕塵玨某日突然被傳至朝堂，她不明所以，到達(dá)百官啟奏的朝天殿，溪嵐與顏傾辭一人拿旨意一人捧玉璽，緩緩走下階梯走到她面前，將象征皇權(quán)的兩物交予她，更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當(dāng)庭宣布禪位于她。

    百官震驚，慕塵玨更是呆住。溪嵐卻給予她充分的肯定與支持，顏傾辭也相信她一定能當(dāng)好這個皇帝。

    下朝，三人獨處時，溪嵐道出緣由：“顏娘與我本就不是能常居高位的性子，她不甘一輩子困在宮中，我亦向往外頭的大好河山，我二人能堅持六年實屬不易，眼見著國勢漸穩(wěn)，這時禪位給你，我們便無后顧之憂了?！?/br>
    顏傾辭上前拉住慕塵玨的手，道：“慕j(luò)iejie在宮中幾載，所作所為我都盡收眼底，你雖說不愿再入世，卻時不時教宮婦如何分析朝中局勢，由此便知慕j(luò)iejie大志未滅，你我自幼相識，我最是知道，這位子交給你，比交給任何人都放心?！?/br>
    三日后，慕塵玨登基為帝，后宮不能無主，左挑右選，素和無霜便成了皇后。

    舉行即位禮時，溪嵐攜顏傾辭悄乘馬車回了顏氏老宅與墨月告別。穆軍勝利之后，墨月就被顏傾辭從宴無涯身邊接了回來，她手把手教她如何行商理賬，將偌大一個顏氏悉數(shù)托付給她，好在墨月也聰明，一點就通，這幾年將顏氏商號cao辦的風(fēng)生水起。

    幾人正告別，兩個穿太學(xué)衣裳的少女蹦蹦跳跳回了宅子，一看到溪嵐顏傾辭就忙不迭張開雙臂撲上來，一個抱一個，滿嘴姑姑小姐的叫著。

    見二人懵著，墨月笑道：“她們是綺夢和流綏啊。”

    二人恍然大悟，寵溺地看著兩個小丫頭，“都長這么大了，比我們還要高，記憶里還是才到我們腰的丫頭，如今成大姑娘了，真好。”

    墨月：“這兩個小毛猴還是太學(xué)名列前茅的學(xué)生呢，聰明歸聰明，就是皮了些，每日變著花樣兒駁師傅的課訓(xùn)，還帶頭數(shù)落一些古籍思想迂腐不學(xué)也罷，其余太學(xué)生們爭相效仿，弄得教書先生們叫苦不迭，回回尋我告狀?！?/br>
    顏傾辭溺愛地摸了摸懷中少女的腦袋，笑道，“這個年紀(jì)，皮是常事，”點了點少女鼻尖兒，“既然這么妄自尊大，那三年后的科舉，拿不到榜眼探花，我可不會回來見你們?！?/br>
    流綏猛地抬頭：“小姐要走？去哪里？我也要去！”

    綺夢跟腔：“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溪嵐道：“中洲饑荒雖解，糧食卻總不富裕，長此下去，人越來越多，糧食卻越來越少，這可不行。我聞外洲島上長有許多高產(chǎn)作物，此去正好換些種子回來，一解中洲食物緊缺的病癥?！?/br>
    一再告別，二人終于從宅子出來。乘船出外洲時，二人又去了樊村一趟，本是特意來與宴無涯道別，尋到原先住處，哪知院子里的不是宴無涯，而是音訊全無了數(shù)年的墨臺攬月。

    “誰？是你回來了么阿年？你怎的不說話？”

    墨臺攬月扶墻而走，無神的雙眸看向二人。

    顏傾辭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見她眼睛眨都不眨，便轉(zhuǎn)身沖溪嵐微微搖頭。她瞎了。

    “你不是阿年，你是誰？！”失明的女人察覺異樣，恐懼地放聲大喊，“阿年，阿年！”

    院外的狗吠聲由遠(yuǎn)及近，走到院子門口的布衣女子扔下手中柴火，大步跑向二人，拳頭已經(jīng)快打到溪嵐后腦，待二人轉(zhuǎn)身，女子看清她們?nèi)菝?，兀得收住手，愣在原地：“是你們?！?/br>
    “華將軍，好久不見?！?/br>
    華年扶墨臺攬月坐到院中涼椅上，做過許多次似的，熟練地替墨臺攬月整理凌亂的發(fā)絲和衣裳，她見她指甲長了，從容尋來剪刀幫她剪平。“我早就不是什么將軍了?！?/br>
    “阿年，讓她們走，我不想看到她們?！蹦_攬月聽出來者是誰后，倔強地撇過頭，不想讓外人瞧見自己落魄的模樣。

    溪嵐道：“別誤會，不是尋仇，我們本是來向宴大俠告別的，不想是二位住在這里，我們一會兒便走，只是想問，你們可知宴大俠下落？”

    “宴大俠……”提起宴無涯，華年rou眼可見的身形一頓，聲音好似哽咽，“六年前，北淵覆滅，部分北淵人馬逃離時途徑此地?zé)龤屄?，是宴大俠與落大俠擊退了他們保護(hù)了村莊，可惜，落大俠死在了那些人手上，宴大俠痛失友人傷心離開，這院子就變成了我們在住，自那以后我們便再未見過面，我們也不知她的去向?！?/br>
    落歸途死了……二人得知后一陣感慨，那姨母此后豈不是孤身一人。

    臨走前，二人悄悄留給華年一包銀子，馬車駛至岸邊，二人登上顏氏的商船，佳人在側(cè)，揚帆遠(yuǎn)航，甲板上，溪嵐從后抱住顏傾辭，與她一同眺望太陽落入大海。

    “越接近天地自然，便越能體會為人的渺小短暫?！鳖亙A辭悵然若失。

    溪嵐輕吻她的脖頸，臉頰貼著她的臉頰，深情道：“天地雖壽，卻不如你我相愛一世來得痛快值得?！?/br>
    溪嵐的情話兒，顏傾辭聽一輩子都不覺得夠，她轉(zhuǎn)頭回吻她，笑意繾綣地故意問著：“放著皇帝不當(dāng)，來與我四處奔波，你可后悔？”

    勾著她的舌纏纏繞繞，溪嵐越抱越緊，恨不得將她整個人都揉進(jìn)自己的身體里。

    “要悔也是悔不能余生與卿同游，顏娘可準(zhǔn)備好了？”溪嵐將人帶進(jìn)船中房間，闔門狠狠吻上去，直親得顏傾辭不能呼吸，“今后，我已有大把的時辰，好好這樣陪你?！?/br>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