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齋空林臥流明(四)
翌日,四人坐在客棧大堂里用早膳,綺夢流綏捧著粥碗咕嚕喝著,時不時抬頭,鬼鬼祟祟瞅一眼溪嵐,后者察覺,夾了小菜遞到她們碗中,柔聲問: “怎得了?” 小人兒心里藏不住事,見她起了頭,綺夢流綏互相推辭一番,最終決定一齊責問道:“溪姑姑昨夜是不是欺負小姐了?” 溪嵐愣住,正用湯匙喝粥的顏傾辭被嗆得連連咳嗽。溪嵐撫拍其背,反問小丫頭們道:“你們怎么這么說?” “我們都聽到了,昨天夜里,溪姑姑欺負小姐,小姐都哭了,還叫得很痛苦!” 聞至此,溪嵐嗔怪地看一眼顏傾辭,仿佛在說:瞧吧,讓你莫作妖,兩個小丫頭都要被你帶壞了。 顏傾辭回她以挑眉:敢說你入我的時候沒半分動心?現(xiàn)在倒追起債來了。 二人眉來眼去的深意,小丫頭們自然瞧不懂,只是抱著碗等解答。她們心想,文琴與墨月姑姑不在,她們就得擔起照顧小姐的責任,不能讓小姐受了委屈,就是天仙似的溪姑姑,也不可以欺負小姐! 愈想愈有底氣,不禁橫眉冷對、怒目而視。 “噗嗤——” 顏傾辭搶先破功,解釋道,“放心罷,你們的溪姑姑沒有欺負我。” “可是小姐又哭又叫……” “咳咳……那是因為,我身上太癢了,我在讓你們溪姑姑幫我抓癢啊?!?/br> 綺夢流綏將信將疑。 …… 逃難匆忙,未來得及帶多少盤纏,一路上的花銷都是溪嵐所出,如今她的積蓄也見了底,顏傾辭看在眼里,去當鋪變賣了頭上的發(fā)簪金釵等飾物,籌得了上百兩,花十兩在連綿山腳下盤了一間農院。農院原主人遷至鎮(zhèn)上去了,不會再回來居住。顏傾辭又雇了短工來修繕破漏的房頂與土墻,把頂上茅草換成了更防雨的灰瓦,便暫時住下。 溪嵐將久不住人的屋子打掃了個遍,回首便見顏傾辭在院中搗鼓著瓶瓶罐罐,走近問她在做何,她笑了笑,意味深遠道:“釣人?!?/br> 瓷罐里的各色花粉,經她之手,被調配成濃烈幽遠的味道,加之麝香后,更有一股異香撲面而來,湊近聞太過濃郁,站遠了便覺得恰到好處。 顏傾辭將制好的香油擱在院外,打開塞子,借著南風,讓香味吹進連綿山方向。 直到遠處一抹白色身影飛下山飛到她們近前,溪嵐望著眼前涂脂抹粉、身形瘦削如女子的人,方恍然大悟。 顏傾辭口中要釣的,就是眼前這個傳聞苦戀宴無涯而不可得的,雁過留聲——落歸途。 要問她是如何認出他的,江湖上盛傳落歸途男生女相,穿衣打扮皆效仿女子不說,連舉手投足間都是嬌滴滴的腔調,與面前之人十分吻合。 “好聞極了,這是甚香?” 聲音亦是嬌柔似女子。 白衣之人摸著發(fā)尾,嗅鼻而探,眉尾欣喜地舒展開來,一顰一笑間悉為女兒家作態(tài)。 顏傾辭微笑道:“此香名為千里孤墳?!?/br> “千里孤墳?好生怪異的名字?!?nbsp; 白衣人伸手沾上一點,擱在手背推抹開來,湊在鼻間聞了聞,笑意盈盈地抬頭問,“這香多少價錢?我要了?!?/br> “無價?!?/br> 白衣人一愣,以為她不賣。 “此香無價,只贈有緣人,閣下喜歡盡管拿去,用過后若覺得好,改日可來此地試試我的新香?!?/br> 白衣人心覺有貓膩,卻實在愛極了這香,謝過后便拿著香油回了山上。 溪嵐從院中出來:“原來你是想從這落歸途身上下手?!?/br> 顏傾辭笑道:“誰叫宴無涯本人無懈可擊,我只能尋她的短板。” “她不是不愛落歸途?” “若真不愛,豈容他在身邊呆得這樣長久?說到底,她還是在乎他的?!?/br> “落歸途喜好胭脂香粉,你做這些原是為了引他出來,你予他的那香氣味撲鼻,是想尋著味道找過去?” 顏傾辭搖頭,說她可不敢進深山老林中去,被大蟲叼走咬死的話可是要變倀鬼的?!把蚕阏疫^去是下下策,她若不應,我找過去也無用,我本可以循序漸進,但墨月等不起,十日之內,我必要說服她助我?!?/br> 她轉過身,從瓷瓶中倒出一粒雪白藥丸塞進聞過香氣的溪嵐口中。她狐疑,含在嘴里不肯咽,顏傾辭方道:“這是養(yǎng)神丸,解你體內毒性的?!?/br> “你在香中下了毒?” “嚴格來說并非是毒,而是精煉的百合花油,此香濃郁,人聞之易醉,以致神情亢奮不能入睡,我給你服下的養(yǎng)神丸正好能與此物相消?!?/br> 溪嵐吞下藥丸,道:“一香埋叁計,果然還是那個心機深沉的侯府千金,你就不怕宴無涯知曉了后,下山來尋仇?” “標記蹤影、暗算落歸途要挾宴無涯,合起來才兩計,七娘說的第叁計是什么?我卻不知呢?!?nbsp; 她垂下狡黠的眸子,塞住瓷瓶,裝作不解其意,“我要的就是宴無涯來找我,哪怕她要殺我,我也得脅迫她先救出墨月方罷手。” “慧極必傷,你耍的這些手段,我能看穿,旁人自然也會識破,難道顏府一事還不夠給你長記性么?” 溪嵐卷了袖子,拾起掃帚繼續(xù)收掇起院子,“第叁計你算計的不是宴無涯,而是我。這養(yǎng)神丸服下后,再鐵打的身子都會一睡不起,你想趁此做什么,我心知肚明?!?/br> 顏傾辭偏不知羞,湊上前去,忽閃著眼睛直視她,問:“我想做什么呢?七娘倒是說清道明,如此才好秋后算賬不是?” 溪嵐輕飄飄抬首睨她一眼,神色不明,轉身又去屋里擦窗擦桌,忙著用布桿攪凈犄角旮旯里的蛛絲,并不搭理她。 顏傾辭跟在其后,幫她端著盛水的木盆,笑吟吟看她把抹布擱在水里搓洗一番,擰了擰就繞在木桿上。 “七娘把我想得忒不堪,我又不是男人,睡死了的女人也能拿來泄欲,我只喜歡你醒著時的模樣——尤其是你醒時輕喘索求的呻吟模樣,柳弱花嬌、悅耳動聽,令我至今記憶猶新?!?/br> 握著木桿的手緊了緊,溪嵐不動聲色地問:“那為何算計我吃養(yǎng)神丸?” “七娘這些日子鞍前馬后,我瞧著心疼不已,這才想讓你好好休息休息,你卻將我當成了登徒子?!?nbsp; 說罷,顏傾辭委屈不已,佯裝抹淚,可哪里有淚?隨意扮戲似得揩了揩,許是自己也覺得好笑,擦著擦著竟笑出聲來。 溪嵐被她逗笑,肩膀微微抖了抖,無奈道:“誰叫你平素嘴里沒個正經。” 搓洗布上臟污時,不見響動,溪嵐奇怪,一抬頭,便見顏傾辭正望著自己發(fā)呆,雙眸中流動的情愫分外扎眼。 “應是天女下凡塵,拂唇一笑勾蓮魂?!?/br> 溪嵐倉惶棄了抹布,濺起的水珠融進衣袖,她端過顏傾辭手里的木盆,低頭往屋外走:“我去換水。” “七娘笑時要比不笑好看得多,如此賞心悅目,你該多笑一笑?!?/br> 溪嵐板著臉道:“再美又如何?我生性不愛笑,笑再多我又瞧不見,還不是便宜了別人?再者,我又不靠賣笑為生,何苦天天戴著個面具示人?!?/br> “可是,” 顏傾辭眨了眨眼,可憐巴巴道,“我喜歡看七娘笑?!?/br> 溪嵐搖轱轆架打井水的手一頓,沒來由得心慌氣短起來。 她又在算計自己什么? 壓下這份心悸,她拉上木桶,將井水倒進木盆,方直起腰來面對她,道:“想看我笑?” 顏傾辭點頭。 “那你想著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