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誰風(fēng)露立終宵(一)
青棠非棠,乃合歡。 合歡合歡,闔家歡;五載種,六月帆;千絲紅發(fā)拂云蕩,為誰風(fēng)露立終宵。 一入東夷國,街道兩旁皆是合歡樹,比五六個人迭起來還高,正是花季,微風(fēng)一吹,船帆似的紅粉花朵在樹上搖晃,仿若在熱情迎客。 溪嵐本想低調(diào)入城,可惜并無通關(guān)文書,在守城士兵那里報上來歷后,不久就來了一駕馬車接她去向皇城。 行駛?cè)?,馬不停蹄。沿路合歡樹不盡,目之所及,皆為粉態(tài)。 “看來蕭太后獨(dú)鐘合歡花——敢問,如今是東夷幾年?” 車夫回道:“年號早改嘍,不叫東夷了,改成青棠了,為得是悼念立國功臣,如今是青棠四年?!?/br> “青棠四年?” 東夷建國已有百余年,遠(yuǎn)離中原紛爭,偏安一隅,歷經(jīng)二十六位皇帝,皇位交替頻繁。直至東夷一百單三年,公子聹兵變奪宮,同兒子一齊被貶至封地的蕭嬙收到勤王號令后將計就計,攜軍隊入主皇城,補(bǔ)刀皇帝,斬殺公子聹,扶持兒子一舉登基,手段之迅速,其他勤王軍隊趕來時,江山已經(jīng)易主,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交出兵符,俯首稱臣。這一日,被蕭嬙定為青棠元年,也是這一日起,結(jié)束了東夷內(nèi)部四分五裂的情形,兵權(quán)回到帝王之手,天下歸心,東夷國難得地贏來了長久的穩(wěn)定繁榮。 溪嵐自小宥困,耳目還探不到東夷,遂不知其國的水深水淺,不過途徑城池時,目睹城中磚道干凈無匹,行人有男有女,甚至有的街上女人還更多些;目之所及,繁華之處竟一所青樓都沒有,問過后才知是蕭太后不準(zhǔn)東夷開設(shè)青樓,不光如此,無論高低貴賤,一男也僅能婚配一女,三妻四妾者是要被褫奪家產(chǎn)送去當(dāng)采礦苦力的;馬車途徑書院,正值午膳時分,書院學(xué)子相繼說說笑笑而出,細(xì)細(xì)看去,女學(xué)生人數(shù)竟還不少;陽光普照之處,盡是歡聲笑語,女娃們著男式短衣,嬉笑著追戲于街頭巷尾,蹴鞠在她們腳下生風(fēng)一般,圓溜溜往前滾。 “這里可是……仙境?”溪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么仙境,這全是太后的福祉,格學(xué)家說了,格物致知方為正道,就比如這天圓地方還是天方地圓,要親眼看到頭才知曉,不能全憑臆斷,什么神仙鬼怪,都是人自己杜撰的,要我說蕭太后才是真正的活神仙,自從有了她的新政后,不僅賦稅減少了,家中小女老婦也能出去勞作掙錢,這日子可不就越過越好?” “唉……可惜好人無好報……”說到此處,車夫皺眉作同情態(tài),“皇帝即將及冠,眼看就能接手朝政,不料微服私訪時落了河,溺死了。尸首找了兩日,撈上來后慘不忍睹,太后親臨河堤,抱著兒子尸首哭得那叫個慘,雖是皇家,但到底也是個尋常母親,喪子之痛天下一般無二,圍觀中那些已為人母的婦人見她那副失神模樣,也不禁陪著哭起來?!?/br> “你們皇帝……沒了?何時發(fā)生的?” “就在及冠禮的前一日,從今天算起,也就是三日前?!?/br> 及冠禮前夕就死了,未免太過巧合。覺得此事不簡單的溪嵐心中產(chǎn)生了離開東夷的想法,轉(zhuǎn)念又壓下去,就算董周二人不值得,但將士何辜?他們是穆朝最忠心的子民,她不能棄這些人不顧,也不會讓他們變成董周滿足自己私心的棋子。馬車駛上官道,風(fēng)過草尖,吹開車窗的簾,與溪嵐堅毅的眸子擦肩而過。她下定決心,不管此行如何艱難,就算拔出蘿卜帶出泥,也要奮力試上一試。 東夷國土遠(yuǎn)不及中原遼闊,無須多久就到了皇城。 一早就從信鴿上得知人來了的蕭太后親自等在宮門口迎接。 彼時,宮門外還到處掛著白色靈幡,刺目顯眼??磥碥嚪蛩圆患?,東夷的皇帝蕭太后的親兒子公子寬,的確逝世了。 “見過蕭太后。” 面前的婦人年近不惑,一襲吊喪素袍卻擋不住骨子里的雍容華貴,眉目神態(tài)明明十分親切和藹,但舉手投足間的氣勢莫名給人以壓迫感。 她向自己走來時,溪嵐覺得是一座山一幕天向自己壓來,呼吸霎時都不順暢了。 “沭陽公主不必行此大禮?!笔捥笤谙獚瓜胂鹿驎r扶住她,拍拍她的手,笑道,“她的女兒,可不能是個軟骨頭?!?/br> 溪嵐一驚:“太后認(rèn)得我母后?” “你母后?穆朝皇后高氏?我不認(rèn)得。我只認(rèn)得我自小的姊妹玩伴——青棠?!?/br> 青棠……那車夫口中的東夷立國功臣?溪嵐對目標(biāo)以外的事情并不感興趣,被牽手走了一段距離,眼看就要走進(jìn)東夷皇宮,她甩開對方的手,直言道:“還請蕭太后將我穆朝將士放了?!?/br> “朕要是不放呢?” 蕭太后用上垂簾聽政時的自稱,可見她不喜歡她這請求。溪嵐無懼,堅持請她放人。 “你倒給我一個必須放人的理由?!?/br> “幾萬人雖不多,但囚久了對東夷并不惠利,浪費(fèi)你們的糧食不說,還耗費(fèi)人力看管他們,屬實(shí)不便?!?/br> “誰告訴你我囚著他們了?” 溪嵐懵。蕭太后笑,轉(zhuǎn)身揚(yáng)袖一揮,問她:“一路過來,都看見甚么了?” “百姓和樂,太平安康?!毕獚谷鐚?shí)答道。 “這其中,亦有你穆朝幾萬將士?!?/br> 溪嵐詫異。 “我將他們安置在新建的城池中,讓他們耕種囤糧,自給自足?!?/br> “為何?你為何要這樣做?”溪嵐不解。 “我一直在等你,我們都在等你。” 被引進(jìn)中宮,殿內(nèi)正對著門的方向反常地擺了一個香案,案上供奉著牌位,松木之上刻著生卒年,正央書著“神勇將帥青棠高沅之靈位”。 “高沅……”看到自己母后名字時,溪嵐佯裝的淡定消失了,她撲過去,端起牌位看了又看,質(zhì)問蕭太后殿中為何擺著她母親的牌位。 “母后與我分離……”她冷靜下來,自己猜出了大概,“七年前北淵人造反,她護(hù)我出宮卻與我分散,怪不得我在北淵找不到母親的下落,她來了你這里!”手摸到牌位,神智瞬間氣糊涂了,“她既逃到你這里,你既權(quán)勢滔天,為何她還會變成這牌位?母后未死在故土,卻死在了異鄉(xiāng)!” “青棠四年……青棠四年……她竟走了四年?” 明明早已對母親還活著不抱希望,但當(dāng)她知道她是四年前才走而已,又不免氣她們不早些告訴自己。 “為什么不尋我?若是早些尋我……何至于會……為甚無一人知會我!” “尋到你又如何?你能比當(dāng)時有封地的朕還有手段不成?”蕭太后一盆冷水澆下來,澆滅了溪嵐的妄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