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嫌疑犯
第十二章黑市嫌疑犯 回到位于底層的燈火通明的客廳,藏著兇殘秘密的黑屋和這個富麗堂皇的房間完全是陰陽兩隔,但是齊洛不會懷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倒胃口的夢,他大步走到正對吊燈的皮制沙發(fā)面前,把手上冰冷的內臟丟在茶幾上。 “桑德先生,這個該不是用來喂你寵物的飼料吧?” 悠閑自得地靠在沙發(fā)上的胖家伙似乎根本不把這個年輕的司法官放在眼里,正逗弄著那只躺在腿邊的黑色獵狼犬,這只優(yōu)雅的惡魔于是抬起那尖削的腦袋,貪婪地盯著那塊散發(fā)出生腥氣味的內臟。 “請你抓緊時間收拾隨身物品,你恐怕一時半會兒回不到這里了?!饼R洛用不慍不火的語氣提醒到,一邊在他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平視著他一雙老鼠般的小眼,“表面上在做食品和運輸生意,實際上卻是丘堡黑市的供貨商,我們這次已經有足夠的證據讓你關門大吉?!?/br> 面對齊洛平和得略顯單薄的壓迫感,男人終于把眼光移到他的身上,卻依舊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態(tài)。他用他帶著巨大祖母綠戒指的手指伸進上衣口袋,拿出一個銀質的精美鼻煙壺,放在那粗大的鼻孔下陶醉地吸了一口,名貴麝香混合著幾十年發(fā)酵的煙草粉生成的辛辣氣味,讓他很是享受地顫動了一下肩膀。 “小子,你也瞎忙活這么久了,我今天就勉為其難教你些事情吧?!鄙5谜f著拍了一下寵物狗的屁股,于是那只陰沉的獵狼犬跳下了沙發(fā)。他便跟著站起來踱到齊洛背后,將手支在沙發(fā)的靠背上,俯下身小聲說,“如果你真的希望我配合,好給安全局一點面子,我也是可以跟你走一趟,在你們安排的房間喝喝茶,打個盹兒什么的。我想你的上司也會很對你的工作贊賞有加,不過呢,他們會在24小時之后就作主放了我,讓我該干什么干什么?!?/br> “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我的主顧都是外層區(qū)的居民,新鮮的可供替換的內臟就是中心區(qū)那群卑賤的畜生對于他們唯一的意義,懂么?”說到這里,桑德的目光落在對方整潔挺立的衣領下面,頸側那一道隱約可見的灰褐色疤痕,像是撕破柔韌的絲綢后邊緣的敗絮。接著他輕蔑地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可愛的忠犬,你們的飼主和我的利益是一致的,你只不過是為他們看門的狗,狗要向主人的利益發(fā)難,只可能被打而已?!?/br> “……話說回來,你的臉色似乎有點蒼白,”他得寸進尺地笑了笑,氣息通過脂肪堆積的喉嚨發(fā)出溺水般的呼嚕聲,“不是貧血的話,就可能是心臟的毛病。如果你需要的話,我這里倒是有最新鮮的貨……” “先生,”等到他講完最后一個字,齊洛才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卻絲毫沒有回應對方一系列氣焰囂張的挑釁,只是用一貫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說到,“由于你的居室里搜出了大量人類器官以及數具尸體,現在必須對你實施一個星期的拘禁,直到我們查清這些東西的來歷,再確定你是否涉嫌謀殺,藏尸,非法交易等罪名……” “臭小子,你耳朵是不是有問題?”對方的不識時務突然之間讓他火冒三丈,桑德將手中名貴的鼻煙壺摔在地上,一把揪主齊洛的衣領,拖到他冒油的rou鼻子下惡狠狠地說到,“既然你負責的是中心區(qū)最兇險的地域,不會不清楚丘堡黑市在這里有多大的勢力吧?!你他媽趁早給我滾回去換尿布,否則我保證你還有你的家人朋友,沒多久就會全變成碎rou末沉到臭陰溝里!” 咆哮聲剛落下,站在走廊里的幾個面貌兇惡的保鏢便圍了過來。齊洛低垂著雙手,還未有所反應,客廳另一端便響起迪唯幽幽的聲音。剛剛從樓梯上下來的他,一邊嘆氣一邊取下眼鏡,語氣充滿嗔怪地說到,“你真是壞心眼啊,寶貝。都不讓他趕快閉嘴,是想故意引我來看吧?難得我第一次親自給物證編號呢。” “我記得上次逮捕的那家伙也對你說過類似的話,口氣還比這位先生還囂張?!钡衔ü室膺h遠站著,也不讓其他下屬上前幫忙,由得齊洛一副孤立無援的處境。他不緊不慢地撩起棉質襯衣的衣角擦了擦鏡片,開始自顧自地說起來,“那人是個嚴重慕殘癖,喜歡把正常人一點點肢解卻盡力讓其繼續(xù)存活,好看著他們的殘肢斷臂自慰。沒猜錯的話,樓上浴缸里那些女人應該就是他的杰作了,他是你的好伙伴吧,桑德先生?” “那孩子真乖,因為沒被抓到現行,只能拘禁24小時,結果進審訊室還不到4小時就什么都召了,即使是這樣,下半輩子也只能在輪椅上吃流食過活?!?/br> “因為我啊,最討厭的就是誰在監(jiān)察長面前大放厥詞。” 迪唯始終面帶微笑地說完,彎月般的暗綠色眼睛卻帶著讓人寒毛倒豎的冷酷,鐵刺一樣鞭笞著呆立在原地的胖男人的臉。當他的目光移動到齊洛被牢牢揪住的衣領上時,他嘴角的笑意抽搐起來,驟升的怒火讓牙齒磕得咔咔作響。 “你這只混身散發(fā)潲水臭味的豬,竟然敢拿臟手碰我的最愛!” 比起粗俗的男人噴到臉上的唾液,迪唯的這聲怪叫更讓齊洛覺得渾身上下都起了雞皮疙瘩。而對于桑德這個橫行在兇險活路中的老手來說,這個遠遠看著他的年輕人身上莫名的特質竟然讓他產生荒唐的恐懼感,那隱藏在人類的表象之下的,是連地底世界的蟲豸也心寒的無情。 就在他分神的剎那,膝蓋便突然受到一記重擊,桑德肥胖的身體歪倒下去,痛得哇哇大叫。 齊洛用手肘閃電般撞擊他的太陽xue,對方便噤了聲,他立刻反扭住他的胳膊,將他按倒在地。擁上來的保鏢還沒來得及動手,屋子里便接連響起了數聲槍響,被準確打中的爪牙們像待宰的畜生般呻吟著躺了一地。 “你什么時候才汲取教訓?”迪唯收起槍后,放松地靠在樓梯的扶手上,自始至終沒有動過一步。他看著監(jiān)察長被拉扯得亂七八糟的衣領,眼睛透過額前細長的留海,露出邪魅的笑,“你嘮叨這么多他們聽不懂的話,這些雜碎會很惱火的啊,還有你的槍,它都要哭了?!?/br> 齊洛忙著給重要嫌疑犯戴上手銬,并沒有領教他的幽默感。原本他認為沒有必要訴諸武力,但看到迪唯拔出槍的瞬間,齊洛還是不得不先下手為強,以免下一秒鐘桑德的頭就被爆開花。這個有過當場殺掉嫌疑犯的前科的監(jiān)察官,誰也沒法保證他的暴力嗜好什么時候會發(fā)作。 但在迪唯心里,比起盡情實施暴力,觀看監(jiān)察長被欺負的好戲才是他的新樂趣,這樣的戲碼多重復幾次,監(jiān)察組的成員便普遍認為,比起性格穩(wěn)重的監(jiān)察長,這位副官才是可以直接制服最兇殘犯人的殺手锏,雖然他的存在比大多數犯人更讓人難受。 “你看上去很累的樣子,是生理期到了么?” 見到他從不吝嗇工作時間的監(jiān)察長又在低頭看表了,迪唯立刻神經質地體貼起來,“那就回總部寫報告去吧,我陪這只雜碎耗著,保證明天就把口供給你,好不好?” 他扶了扶窄長的黑框眼鏡,曖昧地擠了下眼睛。 4 從桑德的府邸離開時,天已經快黑盡了。 即使是帶槍的監(jiān)察官,也不允許獨自停留在入夜后的中心區(qū)里,一些仇視政府的激進分子常常會讓事態(tài)變得無法預料。 車子安靜地沿著最快的路線回到了三區(qū)通高速路上。夜晚的關卡似乎比白天更為嚴厲,齊洛耐心地接受著荷槍實彈的士兵的檢查,直到最后確實駛出了中心區(qū),才不由得真正放松下來。 黑暗中,阿耳戈斯塔的光亮就像昆蟲的復眼般晶瑩瑰麗,逐漸退到遠方的天際下,充滿神性地俯瞰著腳下的廢棄都市。中心區(qū)表面道德淪喪,混亂無序,實際上這腐爛的根基早已盤根錯節(jié)地蔓延到了地底深處,重新定義了人類社會的形態(tài)。即使掘地三尺,放上一把能燒蝕所有魑魅魍魎的烈火,也難以撼動其幽暗的內核。它像一片上界的陽光無法觸及的深海,已經于漫漫永夜中形成了特有的生存法則。 丘堡黑市這塊大骨頭啃到現在還只是觸及皮毛而已,這個市場雖然沒有實體,但已經成為了達魯非最有名的地下交易渠道,并逐漸脫離政府的控制,成為中心區(qū)的獨立權力集團。當外層區(qū)統治者意識到這方勢力的棘手時已經晚了,中心區(qū)早已水深莫測,只能讓監(jiān)察官身先士卒,以追查犯罪者的名義,逐漸試探它的規(guī)模與結構。 安全局作為政黨的鷹犬,是為了監(jiān)督和抑制腐敗的警察機構,所設置的上級治安管理部門,除了幕后的日常監(jiān)督外,也可直接參與案件的調查。但對于越來越多的監(jiān)察官來說,定期到管轄區(qū)巡視就是工作的全部,高一級的權力所帶來的福利也逐漸軟化著他們。 而敢于站在最前線的人,除了迪唯這樣追求名正言順地使用暴力的家伙,齊洛也有著堅持下去的理由。 亮得發(fā)藍的探照燈光勻速地滑過車身,便又緊貼著地面游開,像一團無聲巡邏在空氣中的幽靈。 光柱不時地掃過外墻上方的鐵絲網,在地面投下整齊律動的黑影,在被拉長后又漸次倒伏。架著重機槍的士兵站在高高的崗哨上,看見車子停在了住院部的門口,不由地投過去一瞥。 齊洛拉開車門,門廳透出來的雪亮燈光不帶有一絲人情味,冷寂地映照這遲到的訪客。 原本隸屬于普蘭軍事基地的醫(yī)院至今還實施著嚴格的軍事化管理,雖然由于外層區(qū)的擴張,原本坐落在遠郊的這座醫(yī)院變得離城區(qū)越來越近,加上戰(zhàn)事的偃旗息鼓,政府已計劃將它開放給普通民眾,但在正式的決定下達之前,它仍然森嚴如堡壘。 主治醫(yī)師像是事先約好般坐在護士站旁,齊洛剛剛走出電梯便和他撞了個正著。 “今天已經把骨折的位置都固定好了,胸腔有一些積血,都已經抽凈,并發(fā)的炎癥也用了藥。臟器都還完好,其他的就是一些皮外傷了……” “他吃東西了嗎?” “我們只給了一點稀粥和牛奶,太多的話他身體會受不了?!?/br> “多久可以出院?” “恢復期至少要三個月左右,我知道你們要得急,一個月就可以解除固定,讓他在牢里安分點就好,”看齊洛沉默不語,醫(yī)生以為了解這些監(jiān)察官的心思,緊接著說,“要是這也等不了,你下星期就可以帶走他,扔到監(jiān)獄的衛(wèi)生所里做后續(xù)治療吧。” 說著兩人已經站在了漆黑的病房門口,齊洛腳步頓了一下,向這位軍醫(yī)點頭致謝。對方笑了笑,便十分知趣地離開了。 齊洛也說不清楚為何又要迫不及待趕來這里,明明有很多事情做,卻感到無處可去,沒有心思去安全局加班,也不想回到那個簡單冷清的宿舍。在辦案的無數個間隙里,他的腦子就像突然當機一般地發(fā)問,俊流真的來了嗎? 然而當他又一次看見他的臉,他又懷疑他們其實根本就沒分開過,為什么一切都變了? 窗外通明的探照燈光把云層映成灰白色,也淡淡照亮床的一側。齊洛沒有開亮天花板上那盞會讓所有細枝末節(jié)都無所遁形的日光燈,下意識認為黑暗的掩護對于彼此都是好的。 “我餓得睡不著……”聽見靠近床邊的腳步聲,俊流微微側過頭來,低沉含糊地問,“有飯吃嗎?” 等他認出來人的模樣,便微微睜大了眼睛,兩顆眸子在瘦削的雙頰上顯得更圓潤飽滿,像黑珍珠一般熠熠發(fā)亮。 屋里沒有開制冷機,薄薄的舊棉被只蓋了一角。他的身上穿著寬松的棉質病號服,敞開的領口露出突兀的鎖骨,從短袖和褲腳中露出來的手臂和腳踝只有清晰的骨頭形狀,手背上插著輸液針的靜脈曲張暴突。齊洛有些恍惚,與他分開時俊流正值青春的鼎盛時期,朝氣蓬勃之姿仍歷歷在目,而今面前的人卻已經如同一副空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