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險
第九十章保險 1 盡管他多次要求對方放開他,但警衛(wèi)兵仍然一邊一個拖著他的胳膊,風風火火地出了宿舍區(qū)。很快,俊流便發(fā)現(xiàn)他們行進的方向不太對——這并不是朝上次那個會客室去的,他急忙詢問,但對方也是毫不理睬。 他被徑直帶到了司令部附屬的醫(yī)院里,塞進了一個候診室。而總司令康成,正笑瞇瞇地坐在沙發(fā)上喝茶,看著他被士兵帶進來后,牢牢按在了椅子上。 俊流打量了一眼這個蒼白單調的房間,不明白對方選在這里見面的用意,心里便很是發(fā)虛。他把目光轉向面前的康成,在老人高深莫測的笑容中,強作鎮(zhèn)定地開口,“總司令這么晚把我叫過來,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不好意思打擾殿下休息,”康成的語氣仍然客客氣氣的,“我剛從夾層區(qū)開完會回來,是有一些要事難以定奪,憋在心里睡不著覺,就想找你商量商量,希望殿下能夠為老朽解惑?!?/br> “承蒙將軍的高看,”俊流挪了挪身體,尋找到了一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打起精神準備過這一關,“我盡力幫您做個參考。” “其實也沒什么,就想要問問殿下對現(xiàn)今局勢的看法,這個仗該怎么往下打?” 俊流勉強彎了彎嘴角,心想你下令把我關在小黑屋里,現(xiàn)在倒要我指點江山?但他沒動聲色,因為知道對方的用意還藏在后頭,這頂多是個引子而已,便照樣一板一眼地說,“我的意見還是和以前一樣?,F(xiàn)在正是乘勝追擊的時機,應該集中兵力猛攻,盡量搶占地盤,推進前線,不給雷樞喘息的機會。” 康成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直看得俊流心里發(fā)毛,才慢慢問,“殿下有想過這么做的后果嗎?” “將軍這話什么意思?” “一旦我們繼續(xù)進攻的話,無疑會擴大戰(zhàn)火,最終掀起全面內戰(zhàn)?!?/br> “難道這不是預料之中的嗎?”俊流覺得非??尚Γ挥傻負屃藗€白,“開弓沒有回頭箭,莫非將軍在起兵的時候,沒想過要發(fā)展到這一步?那又為何起兵?” “我只是不想讓勝利的果實遭外賊竊??!”康成的嗓門陡然提高,目光凌厲了起來,“這樣打下去,吃了敗仗事小,萬一被悖都軍趁火打劫,我們沒準會比和政府軍對陣損失得更大。殿下,我知道你和悖都軍的交情很深,你一再堅持要打,老朽不得不懷疑你是在為誰的利益考慮了?!?/br> 俊流瞪大眼睛,一股氣堵在胸口,憋得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自己是怎么都撇不清和悖都軍的關系了,這是他之前造下的孽,一輩子被潑黑水他都認了??珊谑忻髅髯约壕拖群豌6架娿戾粴?,勾搭成jian,才造出了那么大的勢,現(xiàn)在反而把這份罪名推到了他的頭上,橫加指責起來。 “那合著將軍的意思,現(xiàn)在是想停戰(zhàn)了?”俊流怒到極點,反而一點爭辯的心思都沒有了,只是輕輕冷笑一聲,從牙縫里擠出這么一句。 康成也沒打算給他留情面,沉默片刻后,他看著對方情緒激蕩的眼睛說,“實不相瞞,雷樞已經(jīng)派了人到我這里來,要求停戰(zhàn),并且提出了很優(yōu)厚的講和條件,現(xiàn)在看來,這似乎是革命軍更明智的一條出路。” 俊流怔了一瞬,腦海中翻天覆地的一陣轟鳴,雙手不禁扣緊了椅子的扶手,微微顫抖起來。他已經(jīng)預料到了接下來的話,完完全全預料到了。 “他們的要求把你交出去?!笨党蔁o情地應了這判決,志得意滿地評價到,“犧牲你一個,就能換來黑市和整個中心區(qū)的光明未來,還有比這合算的交易嗎?” 俊流倉惶之中低頭看向地面,想要趕緊冷靜下來,眼前卻陣陣暈眩,怎么都壓不住震蕩的心潮。腦海中不斷閃過從墨紀拉一路挨過來的片段,痛苦全部鮮明地再現(xiàn),提醒他這一步步走得多么如履薄冰。他用盡力氣好不容易逃出了生天,現(xiàn)在竟然要被人全盤推翻。 他滿腦子都是“寄人籬下”這個詞——管他有多么重要多么能干,只因為東家一次利益權衡,就隨時可以被出賣。 “哈哈哈!”俊流大笑了起來,暗暗握緊了拳頭,血氣上涌。他才不答應,絕不答應!他既然有本事走到這里,就沒這么容易被打回原形。就算是垂死掙扎,落得個難看的死相,他也絕不會乖乖認命! “康成將軍,您真是疏忽了?!彼痤^,穩(wěn)住滿心的混亂,繃起了一臉的鎮(zhèn)定自若來,“沒錯,我的命不值錢,如果真的能為將軍換一個錦繡前程,我也算死得其所了。但就怕我給將軍換來的也不過是一條死路?!?/br> 康成沒有打斷他,只是洗耳恭聽。 “雷樞想要與革命軍講和,這個謊未免撒得太明顯了,將軍也信?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的。這伙人野心勃勃貪得無厭,連不屬于他們的領土都想侵占,怎么可能允許革命軍來瓜分自己的地盤?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拖延時間,先隨便找個理由安撫住革命軍,好另作打算……” “怎么個另作打算法?”康成像是來了點興致。 俊流在腦子里飛快地盤算了一下,覺得現(xiàn)在這情勢,也不容他有所保留了,便也豁了出去,“雷樞現(xiàn)在根本不在外層區(qū),將軍知道嗎?” 康成心里赫然驚了一下,手里端茶杯的動作便跟著僵了僵。他抬眼直視俊流的眼睛,只見對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像耍詐。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凜起了表情,笑不出來了。他根本沒聽說過這個情況,一時無法辨別真假。是的,他一個革命軍的總司令,居然沒聽說過這么重大的情況。 “我就是有辦法知道。”俊流心里有了幾分底氣,嘴也硬了起來,“將軍可以自行查證,我只管說明。雷樞在這邊穩(wěn)住你們,那邊卻偷偷摸摸跑到境外去活動,目的是為了拉攏前東聯(lián)盟的幾個國家,求得他們的援助,好用來牽制悖都軍?!?/br> “總司令不在其位,政府軍現(xiàn)在是冒險開著大空窗,正是我們千載難逢的戰(zhàn)機,要是等雷樞事成歸來,將軍以為他還會是現(xiàn)在這種委曲求全的態(tài)度嗎?到時政府軍必定會全面反攻,大開殺戒?!?/br> “將軍如果不怕走這條路,盡管把我當貢品一樣獻出去,你們革命軍從此自求多福?!?/br> 他斬釘截鐵地說完,目光毫無懼色地直視對方。房間頓時陷入了一段死寂,康成像一座石像般紋絲不動地端坐良久,末了臉上又漸漸回復了一絲笑意。 “殿下果然沒有讓老朽失望。”他溝壑縱橫的老臉上洋溢起了血色,目光也升起了熱度,“我也算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大半輩子了,見慣了爾虞我詐,又怎么會把雷樞的話當一回事?不過借此試探下殿下的真意而已。不是老朽不信任你,殿下實在是才情出眾,太搶手了??!我擔心革命軍沒這氣數(shù),留不住你的心?!?/br> “我是和悖都軍有一些利益瓜葛,但也沒有到不辨是非的地步,”俊流松了口氣,繼續(xù)安撫到,“悖都是東大陸共同的敵人,他們用卑鄙手段侵占了我的祖國。我沒有理由再幫他們侵略達魯非,繼續(xù)為他們搭橋鋪路,這樣下去,就再也沒有人能把他們趕出去了,我也將無家可歸。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br> 康成贊許一般緩緩點著頭,仿佛終于圓滿完成了他的審問,接著他便杵著手杖,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慢慢踱到了俊流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相信你是有這份氣節(jié)的。” “殿下于情于理都解開了我的大惑,老朽很受用。大家既然已經(jīng)開誠布公表明了心意,我也不會再疑神疑鬼了。今天之后會解除對殿下的所有人身限制,你可以自主去司令部任何地方視察,包括我軍在中心區(qū)和夾層區(qū)的所有軍事設施。也請殿下履行總參謀長的職責,指導我軍今后的行動,革命軍將遵照你的指示,繼續(xù)推進戰(zhàn)線。” “不過呢,老朽做事,向來求一個萬無一失。為了讓殿下?lián)闷鹞覀冞@番信任,我希望能為我們的契約關系上一個保險?!笨党烧f著收緊了手掌,捏住了俊流的肩膀,明顯地感覺到對方的身體僵硬起來。 “保險?”俊流仰頭望向他,目光茫然中帶著不安。 這時候診室的門便打開了,徑直走進來一個穿著白大褂,面目冷漠肅然的軍醫(yī)。他站住之后,朝康成敬了個標準軍禮,一板一眼地說,“總司令,手術已經(jīng)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開始?!?/br> 俊流還沒完全明白過來,一股惡寒就已經(jīng)竄至他的全身,眼前人的面目突然陰險可怖起來,他本能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想往角落里躲,但沒退兩步,便被走上來的警衛(wèi)兵牢牢架住,不由分說地往外面拖。 “干什么?你們想干什么?!”俊流驚慌地大叫起來,掙扎著拼命回頭去看康成,瞪大了眼睛逼問他,“將軍,這是什么意思!你不能這么對我!” “別怕,殿下?!笨党筛藥撞?,便停在走廊上不動了,向他揮了揮手,“只是個小手術,二十分多鐘就完事了。我在這里等著你?!?/br> 俊流持續(xù)抗議著,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退出了視線。他被拖著拐過一個彎,塞進了充滿消毒水味的手術室里,被強行扒光了衣服按在手術臺上,再由兩個警衛(wèi)兵七手八腳地用束帶把他的手腳綁住,像被擺上了案板的畜生一樣。 “不,你們告訴我,這是要干什么?到底要把我怎么樣?” 俊流的質問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絕望地掙扎著,背部貼著冰冷的金屬臺面,涼意透了心。眼看著醫(yī)生和一名助手在一旁清點工具,手術刀的寒光不斷閃過,他驚懼至極,急促地大口呼吸,手指無助地抓撓著手術臺的邊緣。 頭頂上方的無影燈被打開了,雪亮的燈光把他身體的每一寸都照得無所遁形,助手走了上來,用冰涼的手緊緊捏住他的臉,將一個滴管湊到他的鼻子邊,迅速往他鼻腔里滴入了幾滴液體,從中溢出一股清苦的藥味。 “從1數(shù)到10來聽聽?!蹦侨丝粗氖荏@撲閃的黑眼睛說。 “住手……”俊流張嘴發(fā)出了呻吟,目光已經(jīng)開始渙散。 在眼前黑下來的最后一刻,他看到醫(yī)生從助手端著的盤子里,捏出了一個小小的梭形膠囊,里面的金屬部件在強烈的燈光之下,反射了一絲紅光。 2 手術進行了半個小時,俊流卻因為麻醉的效力睡了將近一個小時。 他昏昏沉沉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候診室的小床上,衣服已經(jīng)穿了回來,只是上衣前襟大開著,露著赤裸的胸膛,上面緊緊纏著繃帶。 他試著動了動手腳,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缺失的部位,便慢慢撐著坐了起來,左胸的位置頓時傳來一股劇痛,痛得他倒抽了一口涼氣,蜷起了身體。 “殿下,感覺還好吧?”康成果然還等著他,看他一醒就率先送上了問候。 “這一個星期都不要劇烈運動,不要洗澡,盡量多休息,睡覺要平躺,吃清淡的東西,保持情緒平穩(wěn),慢慢就會沒感覺了。特別不舒服的時候,要來醫(yī)院檢查一下?!闭驹谝慌缘能娽t(yī)交代完一大串注意事項后,朝康成示意了一下,便退出門去了。 “你們這群混賬王八蛋?!笨×魑嬷乜冢瑦汉莺莸亓R了一句。 康成聽見了,笑了笑的也不計較,愉快地說,“殿下以后就真的和革命軍同生共死了。老朽很高興啊?!?/br> “要保證你以后安心留在這里,這是最好的方案了,總比要你兩條腿強啊。這個追蹤芯片不會影響到你的正常生活,也不會損害身體健康,它只會準確報告你的位置,方便我們隨時保護你。” “我不是你們的狗!”俊流壓低聲音說到,他心里燒著火,不是不想大吵大鬧,而是稍微大幅度一些說話喘氣,都會扯著心臟疼。 “殿下既然已經(jīng)下了決心留在這里,又何必太在意以何種方式呢?老朽知道這有些委屈,但信任從來不是無中生有的,只要你盡心盡力為革命軍效力,什么時候可以把它拿出來,我心里有數(shù)。” 俊流黑著臉顫巍巍地呼吸,沒再說話了。事已至此,再說什么也沒意思了,身上吃的虧,嘴上再怎么占便宜也討不回來。橫豎他的命運掌握在別人的手里,若是剛才他們真的就打斷他兩條腿,他又能怎樣?哭天搶地一番嗎? 俊流被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嚇了一跳,更加有些噤若寒蟬起來。他想逃離這里的沖動不但沒有被打壓下去,反而是從未有過的強烈了。 “等你過兩天好了,我安排你去視察夾層區(qū)的軍事基地?!笨党尚断铝诵念^一直懸著的石頭,此刻就倍覺舒暢,有心情和他閑聊起來,“你還沒去過夾層區(qū)吧?那兒可是個安居樂業(yè)的好地方。你要有興致,還能去附近的城鎮(zhèn)轉一轉。” 見俊流還在生悶氣,老爺子的語氣已經(jīng)近乎討好了,“還有你的朋友齊洛,那孩子也可以一起去,你要是想,我可以讓他搬到總司令部來,就安排在你隔壁住嘛。反正這里也有醫(yī)院,可以幫他養(yǎng)傷。他要是有興趣加入革命軍,那就更好了?!?/br> “將軍的好意心領了,”俊流忙不迭地打消了他的念頭,“他現(xiàn)在這樣就夠了。請別讓他再和軍隊扯上關系?!?/br> “如果您真的想幫我的忙,”一想到心愛的人,俊流的情緒稍微平復下來,他深吸了口氣,試探著問,“等他傷好以后就放他走吧?我想讓他離開達魯非,去過平常人的日子。” 我是走不了了,俊流黯然地想,那還是想辦法讓他走吧!這老頭子難纏歸難纏,說話還是有分量的,要是他能答應放人,那就再穩(wěn)妥不過,不用冒險去搭白肆那家伙的賊船了。 “放他走?”康成皺了皺眉頭,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我倒是還沒這個打算。” “為什么?我留下來不就夠了嗎?他對你們來說有什么用處?”俊流坐直了身體,有點急了。 “用處總歸是有啊,”康成頓了兩下手中的拐杖,不慌不忙地說,“他畢竟是雷樞的孩子嘛。” 俊流望著他,望了好幾秒種,像凍僵了般定在當場。猛然回過神來時,腦中仿佛驚雷滾過,胸膛隨之劇烈起伏。他心知不妙,一把抓住胸口,心臟頓時過電般竄起了一股劇痛,一直竄到四肢末端,震得指尖發(fā)麻。 喉嚨里緊接著涌起熱潮,甜腥味灌了滿嘴,俊流的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頭猛地一低,竟然吐出一大口鮮血,噴在自己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