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撐
第一百一十一章苦撐 1 卡索調(diào)整了隊伍,讓所有人排成一條直線,兩名戰(zhàn)場經(jīng)驗最豐富的突擊手在最前面,然后是一名機槍手,再后面是他自己,俊流三個人就跟在自己后面,最后是通信兵和醫(yī)生,互相之間拉開了一定距離,以防牽連。 “你們只能踏著前面的人的腳印走,明白了嗎?別往旁邊多走一步?!笨ㄋ鞫谕炅撕竺娴娜耍麄€隊伍便舉步維艱地挪動起來。 走在第一位的安德烈明白自己是首當其沖受死的,他有很多次和死神搶命的經(jīng)驗,每當承擔一個任務,他就會把自己當成半個死人,能活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多賺來的了,所以反而生出了一股舍我其誰的使命感。只見他將匕首綁在槍口上,斜插入泥土之中,慢慢劃開地皮朝前推動,只要碰觸到下面的硬物,便立即停下來,進一步探明地雷的邊緣,然后徒手刨開周圍的泥巴,將雷給起出來。 他的方法十分奏效,眼看著雷一個個被排除,隊伍也安然無恙地走出了好幾里地。 直到第二聲可怕的爆炸聲轟然降臨。 這是一個極為詭詐的地雷,竟然是由上下兩層組成,上層是普通的壓發(fā)式雷,只有受到當重量相當?shù)奈矬w壓迫后才會觸發(fā),安德烈用匕首探測到了這一枚,便按照慣常的處理方式將它起了出來,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枚地雷下面還壓著一枚松發(fā)式地雷,當上層地雷的重量突然消失的時候,下層便立即引爆。 如此狡猾的伎倆,自然是針對排雷者所精心設計的必殺技,下層地雷受到觸發(fā)后被火藥爆起騰空,隨即在空中炸開,炸出了體內(nèi)上百顆鋼珠,它們?nèi)缟棸愠拿姘朔奖洌瑲h至一百米開外,毫不費力地穿透了士兵們的血rou之軀,其余的則深深打進了樹干里。 落葉在氣浪下舞動翻飛,傷亡情況一時在黑火藥的濃煙中看不分明,只聽得慘叫聲連串迭起,顯然不止一個人中了彈。而距離最近的安德烈,五官已經(jīng)炸沒了,身上的血洞就如同蜂窩般密集,經(jīng)過了烈焰的燒蝕,血rou連著衣物凝結成了黑乎乎的一片。 直線隊形畢竟有那么點作用,前面的人擋住了絕大部分攻擊,排頭的兩個突擊手一死一重傷,機槍手在情急之下護住頭部,肩膀和手臂均結結實實中了彈,大腿處也被擦掉了幾條rou,尚且能夠獨立行動,只是活動力嚴重受限。而卡索受了幾處皮rou傷,血染紅了衣服,實則沒有大礙。 俊流他們本來就離得遠,炸彈的威力過濾到這一層,便實在不剩什么了,加上他又站在身形高大的兄長背后,彥涼替他擋住了最后幾顆漏網(wǎng)的流彈,小鋼珠刺破手臂的皮膚撞在骨頭上,便無力再鉆。 而更后面的麻古抱著腦袋,狼狽地趴在地上,還沒敢站起來。他沒有受傷,卻著實被嚇得夠嗆。什么都好說,他就是受不了這種轉眼就把人四分五裂的炸雷。 真他媽夠了!別再來了!老子遭不起這個罪!他在心里嘶吼著,心臟還在止不住發(fā)顫。他活到現(xiàn)在沒這么窩囊過,日夜連天地冒著被人獵殺的危險奔命,餓著肚子滿身臭汗,覺也沒睡踏實,連停下喘口氣都是奢望,這種日子連著過三天,簡直比他在監(jiān)獄里那六年還難熬。 卡索手腳并用地爬到前面去,將身受重傷的巴特一把拉起來抱在懷里,讓莫迪斯趕緊做止血和急救。巴特被打爆了右眼,稀爛的組織從眼眶流出來,混合著濃血染滿了他稚氣未脫的臉,而他死死地盯著卡索的眼睛,一聲不吭,渾身痙攣。 卡索臉上緊繃著,卻心疼至極,他最好的兩名突擊手就這么折了,實在太冤。他看著巴特不甘一死的目光,不禁懷疑起自己的決策是完全錯誤的——就算橫豎都是死,哪怕是和敵人堂堂正正戰(zhàn)死,也比死在這鬼玩意的手上要值??! 可是,他們的使命本來就是這樣,一念生一念死,誰又能預見每條路的盡頭?人當然傾向于躲避更明顯的危機,一邊是看得清的敵人,一邊是看不清的雷區(qū),他做出了一個正常人應有的判斷,無奈時運不濟,天要絕人。 他緊緊握住巴特的手,抬起頭卻對上了莫迪斯的目光,對方眉頭緊鎖,沉重地閉了一下眼睛。 沒救了。莫迪斯忍痛告訴上司,他們的戰(zhàn)友傷到了主要的血管和臟器,即便拖得了一時,也最終難逃一死。不,即便逃得過一死,他們也不可能帶上他逃了。 卡索握緊拳頭,埋下頭忍耐了片刻,再抬起來的時候,他的臉面無血色,眼眶卻紅了,眸子上一層亮光泛起了微弱漣漪。仿佛不是他,而是一絲路過的無掛無礙的微風,輕輕向莫迪斯傳遞了指示。 莫迪斯當即取出了一粒小巧的白色藥片,塞進了巴特的嘴里。 2 送走了安德烈和巴特,莫迪斯替其他受傷的人處理好了傷口,太陽就又快落山了。 噩夢的一天即將結束,而隨著明天到來的不知是不是更大的噩夢。在四十八小時內(nèi),他們這支小隊便從十八個人犧牲到現(xiàn)在只剩下了四個,這些百里挑一的精英戰(zhàn)士死得就像草芥螻蟻般容易,這是悖都特種兵歷史上絕無僅有的潰敗,足夠給他們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盡管時間緊迫,可卡索知道大家非常需要休息,生理心理都是。他便決定不再冒進,原地停留半個晚上。機槍手霍利總算不用繼續(xù)忍痛,接受了一針麻醉劑便睡了過去。其余人也不敢走遠,湊在一起找了塊平整的地方躺下了。 卡索心中焦慮無法入睡,便獨自守著大家,坐在夜幕中出神。他摸著手臂上紅腫淤血的地方,想起凌晨的時候遇上的那幫異于常人的敵兵,仍然心有余悸。這種恐懼的感覺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了,他不是不能接受有別的軍人比他們更強,他是不能接受強出這樣多,甚至根本不在一個級別。這對悖都軍未來的戰(zhàn)局來說意味著什么,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很想把這里的情況報告給費爾,可惜,在兩國關系如此緊張的現(xiàn)在,他們的行動是絕密的,不可能隨時與上級保持聯(lián)系。再加上邊境地帶的電子干擾和信號攔截,更是斷了他求援的念想。 費爾在接到調(diào)令卸任之時,把隊伍交給了他,老實說,他真的受寵若驚,因為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夜行之狼里最有能力的那一個。 上司給了他如此大的信任,他卻把隊伍給帶成了這副樣子。一次的失敗不夠,還來第二次…… “卡索,你別多想?!笨×鞯穆曇敉蝗粋鱽恚诤裰氐囊鼓恢酗@得很單薄,他盯著男人漆黑的面龐,仿佛能洞悉對方心思一樣,“這不是你的問題,和你交手的那些人應該是‘士兵工程’的產(chǎn)物,他們是經(jīng)過基因改造的怪物,不是正常人類能應付的。你應該相信自己的判斷,要是我們沒有逃進這個地方來,恐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軍覆沒了。” 這幾句話把所有要睡未睡的人都說清醒了,他們沒有什么動靜,卻通通豎起了耳朵。 “‘士兵工程’,”卡索的語氣充滿了困惑,“竟然有這種事情?” “達魯非一直藏得很深,但對于我來說不是新聞了。賀澤還在的時候,一直在聯(lián)合東聯(lián)盟其他幾個國家,盡力壓制這項計劃,可惜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能阻止他們了,看樣子,他們已經(jīng)偷偷建立起了一支特殊部隊?!?/br> “照你這么說,我們毫無勝算嗎?”卡索的眼睛在黑暗中像熄滅的燭火般暗淡。 俊流沉默了片刻,低聲回答,“我們先得活下來才行?!?/br> “隊長,你早點休息吧。”莫迪斯也忍不住開口了,他從來沒見過卡索如此不安的樣子,顯然,隊員接二連三地折損,對隊長的心理造成了沉重負擔,他不得不做出干預,“這里沒有敵人,不需要專門的人守夜。休息好了,仗照樣打,該來的總會來的。大家都是在執(zhí)行公務,不是在為哪個人賣命,不需要誰來給個交代,這是咱們都明白的道理?!?/br> 一旦上了戰(zhàn)場,便是生死自負,風險自擔,馬革裹尸,無怨無悔。 不愿意白死的軍人,就不要成為軍人。不愿意讓誰白死的情緒,是戰(zhàn)場上最幼稚的情緒。 卡索沒有回應他,卻在半晌之后和衣躺下了。部下的好意他領了,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總得相信點什么,抓住點什么。 那一夜之后,大家緩過了一口氣,殘余的隊伍重新有了凝聚力,但困境并沒有因此仁慈些許,卡索深刻理解到了俊流說那句話的意思——先得活下來。 他們在這片魔鬼地帶里其實根本活不下去,因為沒有食物。 據(jù)他們連日的觀察,這片密林里沒有任何動物出沒,大型動物應該早就被地雷給炸死了,而小型動物,即便有,他們也無法獵取。在這片隨時都有可能踩進鬼門關的土地上,他們沒有行動上的自由,必須緩慢謹慎地前進,探測到地表下面的硬物,再也不能隨便排除,只能標記位置后繞過去。 由于環(huán)境濕熱,個人衛(wèi)生也得不到保障,皮膚上的紅疹持續(xù)蔓延,摳破了就迅速惡化潰爛,吸引來可怕的蚊蟲,細菌更是爆發(fā)性繁殖,他們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總也不見好,莫迪斯頻繁換藥,感染的程度卻有增無減,珍貴的抗生素用一針就少一針,包括抵抗力一直很強的彥涼在內(nèi),所有受傷的人都發(fā)起了持續(xù)的低燒。 他們扛著病痛,靠沿路采摘一些可食用的植物果腹,苦撐了三天之后,所有人都要絕望了。 地雷密集到了難以下腳的程度,頭頂盤旋著敵人的武裝直升機,一日幾班,貼著樹冠低飛,一圈一圈地搜查著他們的行蹤,每當這個時候,他們就不得不停下來,匍匐進茂盛的植被里,等待對方遠離。 照這個行進速度,即便沒有餓死,幸運地走出了隔離帶,追兵也早就繞到前面去守株待兔了。 終于,在第四天的黃昏,隊伍轉了方向,尋找最短的路線脫離雷區(qū)。 他們孤注一擲地走著,周圍漸漸又能聽見零星的鳥鳴聲了。根據(jù)地圖顯示,前方盤踞著一個規(guī)模適中的聚居區(qū),是當?shù)厝说囊粋€村子,這讓他們松了口氣——有人居住的地方,便是最明顯的安全地帶。 此時這群人已身困體乏,饑腸轆轆,心里卻狂躁難耐,一個二個均是瘦得面頰下陷,眼睛顯得又大又亮,乍看之下像餓狼似的閃著瑩瑩綠光。 肚子里沒東西,想象力就變得十分活躍。在暗藍的夜色之下,遠處民居的窗戶透出朦朧燈火,顯出人世間最親切的暖意,一戶戶人家也許正聚在窗前吃飯,桌子上擺放著剛出鍋的食物,rou質(zhì)暗紅,菜色青翠,泛著油光。 想得狠了,他們便忍不住要去打村子的主意。 招惹當?shù)厝说拇遄邮呛苊半U的事,有可能讓他們走運也有可能倒霉,在最好的情況下,他們能夠從村民那里獲得食物補給和寶貴的情報。可最壞的情況,村子也許就是被敵軍控制的一個據(jù)點。 卡索決定先做一番偵查,摸清那里的情況后再定奪。 “不如讓我去吧。”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麻古自告奮勇地站了出來,“你們這幾個一看就是外面的人,還是當兵的。萬一被抓住了,悲劇的可能性很大。我好歹是土生土長的達魯非人,口音和舉手投足都沒有破綻。我可以裝成從城里逃出來的難民,潛進去看一圈,打探點消息出來,肯定神不知鬼不覺啊?!?/br> 卡索之前只知道這個人是俊流的朋友,是他把俊流從中央司令部里救出來的,功不可沒。因此當俊流要求帶上他一起出境的時候,卡索沒有深究便同意了。現(xiàn)在聽他這么一說,他不禁覺得這家伙來得太是時候了,確確實實可堪一用。 “對了,你們身上有沒有帶現(xiàn)金,或是什么值錢的東西?”麻古臨出發(fā)之時問到,“有就都給我吧。” “為什么?” “我給你們換點吃的出來啊,”他理直氣壯地說,“這些邊境上的村子都是自給自足的,肯定屯了余糧,我總不能明搶人家的吧?還得用錢買啊?!?/br> “你一個人買這么多食物,會不會引起懷疑?”卡索倒是沒有多想,就往身上摸了起來。 “我不會向同一戶人家買的,多找?guī)准揖托?,就說是趕路要帶的干糧。能糊弄過去?!?/br> 幾個士兵身上還真帶了一點應急用的當?shù)剽n票,數(shù)量也不多,便悉數(shù)交到了他的手里。 “你務必小心。”俊流走上前叮囑到,“一旦察覺到不對勁,立刻抽身。我們就在這里等你,你最多也不要超過兩個小時,好嗎?” “放心吧?!甭楣怕詾榱什莸匦α诵?,沒有去看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