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樹年收到了徐清送的禮，而且是在上班時間。他愣愣地收下徐清遞給自己的袋子，而徐清只是坐在位子上用沉靜的目光注視著他。這是她第二次來光顧這間店。

    「其實(shí)不需要特地送禮的?！谷~樹年將麵送上后才發(fā)現(xiàn)是徐清，徐清就順勢從椅子上拿起袋子，請他收下。他有點(diǎn)訝異，于是不好意思地搔著頭說。

    「你上次幫我很多，這只是我一點(diǎn)心意。」徐清輕輕地說，「你不收下，我反而不曉得該怎么謝你?！?/br>
    「啊，這樣啊……那就謝謝了?！谷~樹年靦腆地?fù)P起嘴角，徐清只是凝視著他，「是我要謝謝你，你是個很善良的人?！?/br>
    善良。

    他是個善良的人。葉樹年直到回廚房時，都還是再三于心中唸著。

    葉樹年有時候會想，自己真的值得被人感謝嗎？大家常常都會如徐清這樣稱讚自己，他很善良、很溫柔，是個很好的人，他聽久了卻覺得很麻痹?；蛟S有些付出并不是他應(yīng)當(dāng)要做的，可其實(shí)那都變成慣性，甚至是反射性動作，他的天性大概就是這樣吧，好像只要不從自己這里付出一點(diǎn)什么，就會感覺體內(nèi)某種沉重而黏稠的情感囤積在里頭，然后慢慢僵成硬塊，卡在那里出也出不去了。

    所以他得趁這樣的情感還可以被分割、切離時，一點(diǎn)一滴地送出去，清空那些讓他感到胸口悶窒的一切，卻奇怪地，他逐漸也感到空虛了起來。

    他在想會不會是付出那些他所不要的情感時，一併也把不能給的，都給了。

    「你還好嗎？」突然，孫昱良站在他身旁，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他。原來他在不知不覺中陷入呆滯，就那樣注視著不在這空間的某個遙遠(yuǎn)的地方。

    「……沒事?！谷~樹年尷尬地說，收回眼神。

    「你有什么心事嗎？」孫昱良深呼吸了口氣，就這樣問了，像是鼓足了勇氣。

    葉樹年失笑，「不，沒有，只是太累了。」

    孫昱良垂下眼，總覺得遭到拒絕，那種想關(guān)心別人，對方卻不愿被關(guān)心的那種拒絕，這讓他感到沮喪，「……嗯?！?/br>
    葉樹年是個心思細(xì)膩且觀察入微的人，他注意到了孫昱良情緒上的變化，隨即也意識到自己回得過快，絲毫沒有考慮，反而傷人心。

    「可是很謝謝你上次的巧克力?！谷~樹年說，「那讓我心情好很多?！?/br>
    然后他不忘一笑。

    孫昱良這才勉強(qiáng)地?fù)P起嘴角，「那就好?！?/br>
    葉樹年又看了孫昱良好一下子，只是孫昱良接過煮好的麵，緩步走了出去，背影十分落寞。葉樹年不禁長嘆了口氣，果然還是讓人家感到不開心了。

    他知道孫昱良也只是因?yàn)殛P(guān)心自己。

    到底為什么自己就是不能夠再放得開一點(diǎn)，坦承一點(diǎn)呢？

    只有這時候，葉樹年非常討厭自己的個性。

    「是你！」正當(dāng)徐清吃著麵時，一道驚訝的聲音在她一旁響起，她忍不住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上次那個女孩。那個笑起來很率真可愛的女孩。

    那個她希望交朋友的女孩。

    「好久不見?！剐烨逦⑽⒁恍Γ粗桥⒔壠痤^發(fā)的清爽模樣，還有紅著臉頰的可愛感，總覺得心情非常好。

    「沒想到還能見到你耶！好開心喔?！顾v如花，自然而不造作，「能不能和你當(dāng)個朋友呢？」

    徐清愣了一下。

    「啊，我忘了自我介紹?！顾@訝地說，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臉，「我叫黃善如，目前大二?！?/br>
    「我是徐清，大四。」徐清淡淡地說，揚(yáng)起嘴角，「很高興認(rèn)識你?！?/br>
    「你答應(yīng)和我當(dāng)朋友了嗎？」黃善如呆住，最后欣喜地喊著。

    「嗯?！剐烨蹇粗S善如的笑容，內(nèi)心竟然有一塊記憶正在模糊，像是墨水暈在紙上，覆蓋了細(xì)節(jié)，連輪廓都消失，她不曉得為什么，「我也很想和你當(dāng)朋友?！?/br>
    徐清其實(shí)也可以不用這么說，卻莫名地就想承認(rèn)這件事。

    黃善如一愣，最后摀住嘴，掩不住笑的讓笑意盈滿整雙眼，「……好高興喔?！?/br>
    徐清的心微微震盪，因?yàn)辄S善如那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快。

    后來，黃善如還是過來和她一起坐了，雖然這時候的店里沒什么人，可是黃善如就是想要和徐清多聊點(diǎn)什么，想更了解徐清這個人。徐清也沒拒絕，反而是欣然接受，陪著黃善如聊天。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黃善如在說話，她不需要開口。

    她不自覺的就會被黃善如那神采飛揚(yáng)的模樣吸引，入神地望著黃善如生動的表情并聽著那活潑的語氣。黃善如總是這么有精神讓她有點(diǎn)羨慕。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像黃善如那個樣子了，自在而開懷地笑著談?wù)撌裁?。多久了呢？她也想不起來了?/br>
    「對了，你和學(xué)長也認(rèn)識嗎？」話題不曉得進(jìn)行到哪，她才一恍神，回過頭來黃善如就這樣問了。語氣并沒有過多的疑惑或試探，只是像勾起今晚吃什么好呢那樣自然的語氣。

    徐清頓了頓，「你說葉樹年嗎？」

    「嗯?！裹S善如也明顯停頓了一下，因?yàn)椴皇呛芰?xí)慣聽到葉樹年的全名。

    「是朋友?！剐烨逭f。

    「這樣啊?！裹S善如笑，隨后又問，「你們怎么認(rèn)識的呀？我是自己主動和學(xué)長提出想當(dāng)朋友的要求?！?/br>
    「說來話長。」徐清只是這樣說著，吞下了最后一口麵，然后看著黃善如，「你喜歡葉樹年嗎？」

    黃善如呆住，最后臉整個脹紅，急忙擺手，「怎么會這樣說！我只是很想和學(xué)長當(dāng)朋友而已??！」

    徐清一看就知道黃善如喜歡他，黃善如的表現(xiàn)畢竟率真，所以也難有掩飾，面對徐清這樣的人就更別談要瞞過什么。不過，徐清也不是會窮追猛打的人就是了。

    「這樣啊?！剐烨迦绱嘶貞?yīng)，便默默地抽紙巾擦了擦嘴。

    反倒是黃善如收下手，緊緊地抓住膝頭，低下頭來還是感到害羞。她不知道徐清為什么這么容易就看出來了，難不成自己的表現(xiàn)真的有這么明顯嗎？

    那是不是葉樹年也知道了？然后已經(jīng)對自己有所評價？

    黃善如越想越緊張。

    「學(xué)妹？」正當(dāng)葉樹年走過來時，一眼便看見了黃善如，也就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黃善如看向葉樹年，眼睛睜得老大，「啊，學(xué)長好?！?/br>
    「很常在這里看到你呢?！谷~樹年微笑著說，黃善如只是心一縮，又更加羞赧，「嗯……喜歡吃這里的東西啊?！?/br>
    「我們老闆聽到一定會很高興?！谷~樹年笑意加深，然后又看往徐清那，徐清也只是淡淡回望自己，時間的流逝突然變得很慢。

    黃善如只是沉默下來，因?yàn)樗部匆娝麄儍扇说膶ν?，莫名就感到喪氣?/br>
    黃善如其實(shí)打從上一次看見葉樹年凝望徐清離去的身影時，就已經(jīng)感到非常難過了。這次更明顯，她實(shí)在無法不去在意。她知道若徐清是喜歡葉樹年的，那自己真的一點(diǎn)勝算也沒有。

    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還嫌太多。

    「對了，學(xué)妹下午有課嗎？」正當(dāng)黃善如還沉浸在自己的憂鬱中時，葉樹年突然就開口，黃善如嚇得趕緊回：「啊，有！」

    「上到幾點(diǎn)？」

    「三點(diǎn)半?！?/br>
    「那我下班去找你?！谷~樹年說，黃善如又是一驚，「還是你和朋友有約了？」

    「沒有，沒有約！」黃善如快速眨眼，急忙回應(yīng)。

    「嗯，那就先這樣?！谷~樹年笑，「我先去忙了，你們慢慢吃?！?/br>
    「好?！裹S善如回，而徐清只是輕輕點(diǎn)頭，葉樹年又看了她一眼，就匆匆走掉了。

    雖然黃善如還是為了葉樹年與徐清間的互動耿耿于懷，可是她并沒有因此而對徐清有其他的想法，她還是喜歡徐清給人的親切感，還是希望能與這個人當(dāng)好朋友。

    只有這樣的感覺，是不會被影響或變質(zhì)的。

    其實(shí)想來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雖然她對這兩個人都不能說是非常熟悉，可是總隱約在他們身上找到類似的特質(zhì)，例如，那種微笑的方式、沉靜的目光，還有溫柔的舉動。

    黃善如在想，也有可能是因?yàn)樗麄兲嗨?，所以才會聚在一起?/br>
    那她的話，大概就是被這樣的他們所吸引，才會出現(xiàn)在他們之間的。只是，他們不曉得是怎么樣想自己的呢？對于自己這樣子的存在。

    「怎么了，你在發(fā)呆?！剐烨鍐枺Z氣平和，黃善如立刻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一笑，「沒有，沒事?！?/br>
    徐清只是凝視著這樣的黃善如。

    徐清其實(shí)能從黃善如身上看到自己過往的影子，她也曾這樣為了一個人一下開心、一下失神，上一刻在做什么全給忘了，只因?yàn)槟莻€人對自己說了什么，甚至可能只是一笑，就足以讓自己在心里反覆揣測對方的想法很久、很久，即便知道花再久的時間也得不出什么結(jié)論。

    可能……戀愛中最苦惱的階段，往往也是最美好的了吧。

    畢竟一旦將來分開后，連要揣測那人的想法，都嫌無力了。

    不，也許說得更準(zhǔn)確一些，是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