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逸倫從那天之后，再也沒有見過葉樹年，即便他事后曾打了電話、寫信，也完全沒有收到回覆。好像葉樹年是鐵了心，不再與自己相見。

    還記得兩年前，葉樹年毫無事先通知，就隻身來到了英國，循著他寄信時的地址找到了自己的住處。記得那個時候，整天都下著小雨，天空昏暗，但葉樹年卻撐著一把白色的傘站在那，沒有任何焦急不耐，羅逸倫在那一瞬間也恍若覺得葉樹年不是拿著傘，是張著翅。

    羅逸倫一度以為自己看錯了人，但伴隨著腳步越走越近，葉樹年的臉孔越來越清晰，他便知道絕對不是看錯。葉樹年也在一對上自己的視線之后，就綻開了笑容，眼神柔軟得像是要包覆了他。

    「你怎么會在這？」羅逸倫在那個當下，只能愣愣地吐出這句話。

    「來找你的?！谷~樹年微笑，語氣還是那么溫和。

    「大老遠的，也不先說一聲……」羅逸倫還是驚訝，便突然感覺有些無措，畢竟從來也沒有見過葉樹年這樣。不過他似乎不在意，只是依然撐著傘站在這雨中，淅瀝淅瀝。

    「我想你?！谷~樹年說。

    而羅逸倫呆住了，隨后失笑，「你吃錯藥啦？」

    「我很想你，所以才來找你。」葉樹年的神情沒有一絲一毫的玩笑意味，依舊淡淡笑著。

    「我們這么久沒見，沒想到你變直接了?！沽_逸倫一時沒有反應(yīng)他的認真，以為只是葉樹年拿他打趣。

    葉樹年沒有說什么，只是問了句「一起吃飯好嗎」，羅逸倫答應(yīng)了，卻沒有意識到葉樹年當時的背影有多惆悵。

    葉樹年就像是抱著最后的希望，與羅逸倫并肩的。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會是最后一次。

    羅逸倫請葉樹年進屋，親自下廚，雖說會做的菜不多，但人在異鄉(xiāng)多年，燒得幾項好菜卻也不是太難的事。畢竟什么都要錢，能省則省，可以自己動手的就一定自己來。

    葉樹年原本想幫忙，但被羅逸倫請去沙發(fā)上坐著，便也就不說話，拿出背包里的書，一個人便默默看了起來，耳邊炒菜聲鏘鏘作響。

    羅逸倫偶爾會回頭看看葉樹年，雖然明知道他就只是坐在那里，不聲不響，卻總感覺葉樹年整個人都散發(fā)著非常強烈的存在感，好像他的來到，是想對誰宣告什么。

    也或許，葉樹年真的想說什么。

    后來他們一起坐在餐桌前吃著飯，還有幾項小菜和羅逸倫特別泡的熱茶。他們沒怎么說話，也不是說不曉得說什么，只是覺得想要待在這靜謐的空間里一段時間。

    羅逸倫反覆猜測葉樹年突然到來的用意，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清，思緒紊亂地塞飯配菜。相較之下葉樹年就很冷靜，似乎也不著急什么，一口一口吃著，像是滿懷感恩。

    「我一直有一些事情，沒有告訴過你。」等到葉樹年放下碗筷時，碗已經(jīng)空了，而他平靜地開口，反而讓羅逸倫有點不知做何反應(yīng)。

    「關(guān)于我和政萱的事?！?/br>
    羅逸倫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只是倏地垂下視線，不再直視著他。

    「你一直都覺得我和政萱在一起，或者互相喜歡，對嗎？」葉樹年輕聲問，讓羅逸倫呆了一下，「你……」

    「事實上，我們并沒有在一起，而且她不會喜歡我，我也不會喜歡她。因為我們都各自有喜歡的人了?！谷~樹年平心靜氣地說，雙手放在膝上，眼神直直放在羅逸倫的身上，沒有畏懼，沒有躲藏?！杆显缇秃蛣e人交往了，我卻遲遲沒有對喜歡的人告白，她比我勇敢太多?！?/br>
    「為什么你們從沒說過？」羅逸倫錯愕，隨后感到埋怨，發(fā)現(xiàn)即便過了這么多年，真的知道他們藏著自己不知曉的事情不說，還是感到不愉快。

    「因為我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說。關(guān)于她交往的事情、對象，還有我喜歡的人是誰。」葉樹年揚起幾不可見的笑，「我們都怕說了，你就逃掉了?！?/br>
    「我為什么要逃？」羅逸倫很是困惑，還覺得葉樹年是在夸大什么。

    「我來這里，就是為了告訴你原因?！谷~樹年喝了口快涼了的茶，說不上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

    「樹年……」羅逸倫總覺得不大對勁，想開口再問些什么，卻抬眼就看見葉樹年眼里的荒涼。

    「對不起，這幾年來都讓你難過了?！谷~樹年深呼吸，才緩緩說著，「政萱曾要我這么轉(zhuǎn)達給你，卻一直都開不了口，因為不是時候。現(xiàn)在是時候了?！?/br>
    「答應(yīng)我，聽完一切之后你不會推開我?！?/br>
    羅逸倫沒有應(yīng)答，只是感到茫然，對于葉樹年此刻說的話一頭霧水，可又有種說不上來的煩躁。

    「拜託你了?！?/br>
    「……嗯?！苟_逸倫又能說什么？

    除了答應(yīng)，還能怎么辦？

    「記得高三時的畢業(yè)典禮嗎？」葉樹年淡淡提起，喝著羅逸倫又重新沖泡的熱茶，兩人面著氤氳談話。

    「怎么會忘記?！沽_逸倫心口沉著。

    「我和政萱吵了架，最后打了她一巴掌，然后你揍了我一拳?！谷~樹年苦笑，「那大概是我生平第一次打朋友，也是第一次被朋友打?！?/br>
    「可是你們還是沒有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是覺得再怎么樣你也不能打人?！沽_逸倫低聲，回想起了過去，「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對任何人動粗?！?/br>
    「因為政萱和別人交往的事，被父母發(fā)現(xiàn)了。就在畢業(yè)典禮那天。」葉樹年覺得那時候的一切，都恍若昨日，「她被罵，可是我?guī)筒簧厦Γ裨刮?，因為我明明就和她一樣。?/br>
    「一樣？」羅逸倫不解道。

    「她交往的人，是那附近女校的學生?！谷~樹年說著，羅逸倫則愣住，彷彿沒聽清楚。

    「……女校？」

    「政萱喜歡的人是女生?！?/br>
    羅逸倫感覺腦袋打了結(jié)，無法即時消化這么令他感到胃痛的消息。自己喜歡了兩年的女孩子，不是喜歡自己的朋友，而是他校的同性嗎？

    隨后，他又旋即意識到了剛才葉樹年話里的意思?！敢粯印梗匀~樹年指的是……

    羅逸倫猛然抬頭，而葉樹年用坦然的目光瞅著他，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卻也在剎那之間，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