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七:認岷峨
一石驚起千層浪,不外如是。璉月自以為妥帖的寥寥兩句,卻嚇得在場眾人紛紛不敢抬頭。 永和帝噙著笑意,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尾調拖得極長,似乎有什么在牽引著他。 令璉月意外的是,他并不打算應下這熟稔的問候,但少年帝王足夠寬仁。 “顧小姐或許是認錯了人……朕,未曾見過你。不過,自上次一別,許久未見確是真的。”他偏過頭,看向神色各異的顧氏兄弟,略微幾分困惑:“顧小姐,一直如此么?倒是天真心性,實乃難得?!?/br> 璉月聽他又開始咬文嚼字,卻也不認自己,璉月難免失望兼了懊惱,眼含詢問地望著那位少年君主。直到又被無視了幾番,她才不情不愿地順著兄長的勸哄坐下。 耳旁的竊竊私語,她向來是不愛聽的?,F(xiàn)下她只想知道,為何小九要裝作不認識她,明明她記性這么差,都能在茫茫記憶中找尋出他的身影,可他是怎么說的?未曾見過。 璉月忽地難受極了,她想起在山腳下住過的那段日子,想起院落里自由生長的銀桂樹,想起不那么美味卻總是熱乎乎的羹湯,以及……那場雪,冰冷刺骨的白色天地,和迷蒙混亂夢境般的最后印象。 她這才發(fā)現(xiàn),那好像就是大人們口中說的,不告而別。 璉月覺得面上一熱,竟然咂摸出幾分羞愧來。她忘記了洋洋灑灑的宮廷禮儀,不管不顧地挨靠在顧司鎮(zhèn)身上,仿若稚兒般神神秘秘地湊近他耳邊,細碎的呼吸如同小貓撓似的,一下一下撞著他耳廓。 “阿兄,小月好像做錯了一件事。”她言辭含糊,并無遮掩的想法,只是心智不夠,暫時想不出應該怎么表達清楚。 “月牙兒不會做錯任何事?!鳖檶④姾V定道,似乎剛才那個殿前失儀的根本不是自己唯一的meimei,他只當做是璉月太過孩童心性,見著有幾分親近的便慷慨自己的善意與熱情。 但旁人可不這么覺得,幸得陛下體恤,且顧家實在龐大,若是換了其他,保不齊會落得怎樣下場。御前失儀,可大可小,真要追究起來,絕不會是方才那般被輕飄飄揭過的簡單。 外人只知是帝王仁厚,卻不曾知曉永和帝此時此刻的心思。 她顯然是認得他的。只是不知,她是否還會記得那段歲月。 記得那句——‘小九是我唯一的朋友?!?/br> 顧、璉、月。 從知曉她真實姓名的那一刻起,或許他就該明白,等待自己的不過是無邊無際的昏暗,而非曾映照于心間的那一彎月。他應當將這段回憶小心地藏起,于無數(shù)個成為君王之后被無限放大的名為孤寂的情緒里,反復斟酌、品茗??伤耘f做不到收起一切陰翳去旁觀,若是不能去爭、不能去搶,若是不能再擁有她,縱使成為天下之主又有何意趣? 皇位、龍座、權柄……不過是手段,為了達成那個目的。 她應當有怨、有恨、有不甘、有被遮蔽真相后生出的憤懣、不滿、甚至厭惡。全都不該是這樣、這樣心無芥蒂地看著自己,仿佛發(fā)生過的那些都只是十二三歲時做的一場夢。她應當恨自己、恨他太過貪婪自私、恨他置自己于不顧,可她沒有。 她像個、不,她就是個還未長大的孩子。不論她十八歲、二十八歲,都會如此。 而蕭玖嵐最后能送她的,也只能是一抹清明、萬籟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