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紫琳以一種異常嚴肅的語氣問道：「語娟，你跟我說，沉浩是不是威脅你什么？」

    「沒有啊?！拐驹谙词峙_前，語娟邊擰抹布邊答，語氣自然，沒有多馀的猶豫。

    看著語娟擰乾抹布后就直接往生科教室走去，腳步略帶了些快速，紫琳也明白她為何如此匆忙，因為語娟除了自己的打掃工作，連沉浩的都要一併完成。

    原因不明，但紫琳知道這其中，肯定有鬼。

    開學至今已經(jīng)一週了，語娟反常的舉動令她錯愕萬分，不只體育課后會幫沉浩到合作社買礦泉水，就連值日生該做的擦黑板、倒垃圾語娟也都主動幫他做好了。

    簡而言之，在紫琳眼中，沉浩根本是過著一貫如王子的校園生活，因為所有下人會做的事，語娟都幫他做好了。

    「真是稀奇啊，這是你第二次主動找我呢?！?/br>
    下課時間，沉浩隨著紫琳一路走到校內(nèi)附設的幼稚園區(qū)外。這里平常不會有甚么人進出，就連幼稚園生也很少出來，是學校的偏僻之地，因為根本也沒什么學生知道學校竟然還有附設幼稚園。

    「你是不是威脅了語娟甚么？」一轉(zhuǎn)進左手旁的游樂設施區(qū)內(nèi)，紫琳轉(zhuǎn)身面向他，挑明問。

    「你好奇的是這個啊?！钩梁埔恍Γ肝铱梢愿惚ＷC，我絕對沒有威脅她，那些都是她自愿做的，而且時間只有兩個禮拜?！?/br>
    「兩個禮拜？」紫琳重復唸道，隨之問：「為甚么語娟會自愿幫你做？你知不知道已經(jīng)有女生開始在說間話了，認為語娟喜歡你?！?/br>
    「你應該也知道語娟是個內(nèi)向的人，不喜歡受到注目，分明就是你威脅她，不然她絕對不可能會做那些事?！?/br>
    「你就確定她不是喜歡我的？」沉浩反問。

    「當然確定，因為她……」話一出，還未完，紫琳卻自顧頓住了，沒讓這句話完結(jié)。

    因為……

    她喜歡的人是天祈？

    可是，語娟只說她「曾經(jīng)」暗戀過他，并不代表她「現(xiàn)在」依舊喜歡他。

    「因為什么？」見她陷入自我沉思中，他微笑一喚，似乎很期待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發(fā)覺到自己的話還沒說完，她連忙回神，另想了一個答案：「……反、反正語娟絕對不會喜歡你的?！?/br>
    「這不是你原本想說的話吧?！钩梁普f，一語命中紫琳的心思。

    雖然語娟把所有事都告訴了她，但她卻從未問語娟現(xiàn)在還喜不喜歡天祈。哪怕她認為語娟應該仍喜歡著天祈吧，但隨著天祈回到學校，這個認定漸漸轉(zhuǎn)變成一種猜測。

    語娟之所以在乎他，是因為覺得是自己害天祈出車禍的。因為歉疚關係，她才會在乎天祈，可是，一旦少了車禍這個因素，回到去年剛升上國中的這時候，幾乎根本看不出來她暗戀天祈，就連現(xiàn)在也是。

    「你原本是想說，因為語娟喜歡的人是天祈，所以怎么可能會喜歡我，對吧？」

    「你……」

    「你現(xiàn)在一定很想問為什么我知道吧？」

    紫琳笑而不語，反正不用說他也都知道，那她干嘛要開口，浪費口水？

    「一個人做某件事一定有她的理由，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讓她即使被人說間話，被以異樣的眼光看待，也愿意這么做?！钩梁齐p手抱胸，神態(tài)自若地說，他這標準的動作和語氣幾乎可以去申請一個專利了，紫琳心想。

    「那么你倒說說看，語娟為什么會自愿做這些事？」她再度質(zhì)問，沒想到換來的卻是一聲長嘆。

    「看來你沒聽懂?！钩梁齐y耐說：「一定是有值得她這么做的理由，她才愿意這么做?！?/br>
    「那你就直接告訴我那個理由啊?！?/br>
    「我以為你一定猜得到啊，因為答案非常明顯?！钩梁乒首鲂撜f，「而且就在我剛才說過的話當中。」

    四周的空氣頓時靜了下來，女生這時不再發(fā)問了，表情深沉。見她少見的安靜，他想她應該已經(jīng)發(fā)覺到答案了。

    棚子之下的游樂區(qū)，沒有孩童的笑聲，只有陰暗與空虛。陰影灑在他們倆身上，女生低垂的雙眸在某個時刻稍稍睜大，隨之對上了男生那雙正在觀察她的目光。

    頃刻間，隱約響起的上課鐘聲從外頭輕輕送了進來，流瀉在兩人之間。男生滿意一笑后，就將視線移向了眼腕上的手錶，打算轉(zhuǎn)身離開。

    落不進游樂區(qū)內(nèi)的陽光到了棚子邊緣便不再流溢，被切割得平整。那條光影割痕在烙上了男生潔白的運動鞋后，也不再移動了。

    女生兀然脫口而出的這一句，讓男生倏地停下腳步。

    「跟你轉(zhuǎn)學到這里的原因有關吧。」她說，語氣平靜卻十分肯定。

    雖然他們每年見面的次數(shù)少之又少，有時一年可能就只會見一次面，但他們從小就認識了。她很清楚沉浩是怎樣的人，他絕不會做多此一舉的事，就連單純的熱心助人都不可能。除了對長輩會表現(xiàn)應有的尊敬，他對與自己同年紀的男女生根本是愛理不理。

    哪怕他常常找她麻煩，也和彥丞那種以戲弄她為樂不同，因為沉浩絕不會平白無故浪費氣力，就只是為了惹惱她。

    「你和語娟談條件了，對不對？所以語娟才會自愿幫你做那些事，因為這是你開出的條件?！?/br>
    男生側(cè)過身，他的黑眸里閃爍著冷漠的流光，但嘴角卻噙著一抹自適微笑，看似不搭調(diào)，但在女生眼中卻莫名有一種和諧感。因為那種笑，只是下意識的舉動，根本無法從那抹笑里看出他真實的情緒。

    「你之前告訴過我，你轉(zhuǎn)學到這所學校的原因，是為了一個人?！?/br>
    要不是她一直對他避之而惟恐不及，和擔心語娟，她早該問他這個問題了──

    「那個人是誰？」

    一瞬間，男生的表情隱約閃過了一絲吃驚，他知道她遲早能想到語娟那么做的理由，卻沒想到她會想到更根本的「前因」，因為她早該問了才是。

    一個家境富裕，高高在上的富家少爺，從學費昂貴的私校轉(zhuǎn)到一般小老百姓讀的公校，她打一開始就懶得探究其中的過程，但卻在從父親那得知是要轉(zhuǎn)到自己的班級后，臉色大變。

    于是──

    『和我轉(zhuǎn)到這所學校的原因，是一樣的?！?/br>
    忘了他大費周章說服父母，轉(zhuǎn)來這所學校，與她同班，并不是為了故意找她麻煩。

    一次次的刻意接近，為了甚么？又是為了誰？

    春末時節(jié)的樹蔭底下，陽光自葉縫間流溢而下，感受不到半點熱度。遠處傳來學生打球嬉鬧的喧囂聲，一道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在一片沉靜中輕輕漾開，那是她時隔多年，再度從他的臉上看見的一朵微笑。

    宛如有著春日般和煦暖度的笑，讓那些一同綻放的音韻染上了一絲暖度似的，因而讓人覺得那句話也該是充滿暖意的。

    沒想到，殞落后的馀音回盪，竟是冰涼如一泓秋水。

    如同此刻。

    男生雙手插進制服口袋，身子轉(zhuǎn)不到九十度，他的側(cè)影隱沒在明媚光線中，光與影在他身上以特定的比例靜靜交織，畫面形成完美的對比。

    男生眼底的流光這時不再只有冷漠，還飽含了某種溫柔的情感。

    如同那時。

    溫暖，但滑過耳畔后的那股感知──

    「你覺得是誰呢？」

    卻是微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