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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的顏料一圈圈擴散開來,起伏的水面逐漸趨于平靜。 沾有淡藍色顏料的畫筆,一筆一劃地,一層一層地,隨時間慢慢填滿畫布的空白處。 這是一幅水彩畫,天祈暗自肯定道。 「畫得真好!」 忽然被這道聲音驚嚇到,語娟肩膀微微震動了一下,握筆的那隻手懸空在畫紙之上。雖然她的房門一向半掩著,還是會聽到腳步聲或推門的聲音,但由于太過于專注,并沒有聽見。 再回過神時,審視這幅畫,不過才剛上色,鉛筆線也很潦草,只有寥寥幾筆,根本看不出來是畫什么,那句讚美一聽就像是為了引起她的注意而說的。 但她仍是轉頭,向他微笑:「謝謝?!箤λ鋈怀霈F在自己房里已經習以為常。 當然,能有今日的成果,都是天祈步步為營、小心拿捏,才走到今日這個地方的。一開始只是在門外敲門提醒她吃飯,到后來踏入這間閨房,再到現在能站在她身邊看畫,一個多月來循序漸進,就怕語娟有天會拒絕他進來。 「你畫了整個下午,要不要先吃點東西?我買了咖哩飯,聽同事說這家的很好吃?!?/br> 「我還不餓,晚點吧,我想畫完再吃?!拐Z畢,她提起筆繼續(xù)畫畫。 經過一段時間下來,天祈發(fā)現只要星期天沒有工作,語娟一整個下午都會待在房間里畫畫,直到太陽下山了才會出來。 「對了!」 聽見語娟忽然冒出這句話,正要出房的天祈頓時停住腳步,轉身看向了她。 「我打算今年年底辭掉秘書的工作。」她轉頭向身后的他說,看見他一臉驚疑,她解釋:「不是工作上出了甚么問題,只是我有一件一直很想做的事,我想趁現在完成?!?/br> 「甚么事?。俊顾A苏:闷娴难劬?。 語娟轉頭看向了書柜旁的一堆畫紙,以及書架上一本本素描簿。 「我想把繪本畫完,然后參加出版社舉辦的比賽?!?/br> 「那很好?。 顾[笑,「反正我會養(yǎng)你,你就專心畫畫吧!」 聞言,語娟笑出聲:「我還是會在酒館駐唱,偶爾也會兼當服務生,不是沒收入。只是我工作不到半年就請辭,我總覺得,這么做很任性,對上司有些過意不去?!?/br> 「但至少你對得起自己啊!」他忽然說,眼底閃爍著光芒,「我覺得這才是最重要的?!?/br> 「工作隨時可以都可以再找,可是比賽卻不是每年都有?!顾ν钙鋵嵨乙恢倍己芰w慕你會畫畫。」 「去美國后我發(fā)現,不用再苦讀書,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熱衷于甚么。特別是那邊的學生都很清楚未來想做甚么,早早就開始規(guī)劃,讓我一度很挫折?!?/br> 「我嘗試過很多事情,但往往只有三分鐘熱度,我甚至想乾脆來開飛機好了,反正我視力很好,但去研讀了相關的書,發(fā)現那些cao作跟理論還是太復雜了?!顾嘈Γ杆约热粵]有特別想做的事,那就考上一所好大學吧!這樣至少對得起父母,不會讓自己以后餓肚子?!?/br> 「但如果我有非常熱衷的事,我一定無論如何都會往那條路走?!?/br> 語畢,他深深凝視她,時間的流光在他的眼底灑下柔和的光彩,讓語娟呆愣了幾秒,才忽然意識這句話暗藏的意思。 她臉頰一熱,邊轉回正身邊說:「聽了你的這番話,我忽然想到這張圖可以再加些甚么了!」 見她再度專注于畫紙上,天祈臉上的微笑更深了。決定不打擾,靜靜離開房間。 聽見他遠去的腳步聲,語娟這才松了一口氣。她放下了畫筆,起身走向書柜,拿出一本素描簿后,再度回到桌前。 那是她高中時畫的,雖然畫風如今已不忍回首,但一筆一劃都飽含了無盡的思念,是她即使過了多年也想珍藏的。 翻到其中一張,再看看眼前的這張草圖。對照兩張構圖相似的畫,她忽然覺得,有些事可能經過多久也不會變。 永遠都那么地深刻人心。 除夕前一天的上班日。 也是語娟最后一天待在這個辦公室。 確認事情都辦妥,也都交代給新任秘書后,羅姊正好叫她進辦公室。 羅姊沒有抬頭看她,目光落在桌上敞開的文件上:「事情都交代好了嗎?」 「好了?!?/br> 三個禮拜前她就提出了辭呈,羅姊沒有多問就簽字了,反而是她一直在解釋自己的辭職的原因,而她只是靜靜聽著。之后對她的態(tài)度也沒有任何改變,依舊只要有一點小錯就會當場指正她,毫不留情面,沒有半點想挽留她的感覺。 不過周圍人對她的請辭原因頗為微詞,認為她辭職的理由是為了未來規(guī)劃只是藉口,而是不想再羅姊底下工作,跟先前離職的秘書一樣。而那些留言蜚語,多多少少也有傳進羅姊耳里。 所以當看見羅姊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紅包袋,放到桌上,語娟不由得一愣。 「這些你就當作年終獎金吧。」 她的資歷不到一年,壓根沒想到會有年終獎金。 見語娟遲遲沒有將上前拿紅包袋,羅姊補充:「這是我自己包的,這半年辛苦你了。」 收起那包厚度不薄的紅包,她立刻道謝:「謝謝副總!」 「我早就有預感你不會在我這待很久?!?/br> 看著眼前的人臉上露出少見的微笑,語娟不禁感到困惑。 「你做事敏銳細心,又懂得進退,是很適合擔任秘書。但連長相和學歷都不差,工作能力和態(tài)度也值得讚賞,若一輩子只做秘書,就真的太浪費了。若不是你還年輕,我想不到你會來應徵的原因?!?/br> 「但也正因為你還年輕,你的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那張一向不茍顏笑的臉,此時忽然浮出了明顯的細紋,眼神多了幾分母親般的慈愛。 「這半年我對你非常嚴苛,很少對你說過半句好話,一方面是我的個性本來就是這樣,另一方面是我覺得如果你在這份工作上感受不到成就感,可能就會想換工作了。」 「我沒有問你辭職后的打算,就直接在單子上簽名,不是我覺得你離開了沒差,而是覺得無論你之后打算做甚么,都比待在我這有前途?!?/br> 語音一落,她再度朝她一笑。 「你是個很有能力的孩子,像你這么認真的人,我相信之后無論站在哪個位置,都一定會比現在要出色?!?/br> 那一笑,是語娟至今都從未在她臉上見過,未來也絕不會忘記的一個篤定的笑容。 此刻,她的腦里里浮現了先前羅姊毫不留情指正她,疾言厲色的兇狠模樣,甚至連耳畔都彷彿響起了那足以響徹整個辦公室,讓外頭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的破聲大罵。 那些畫面宛如加了一層柔和的濾鏡,不再那么鮮明刺目,有了另一番柔和意象,頓時讓她心頭一緊,說不出話來。 那一道聲音,明明不過是藉由聲帶振動所發(fā)出,明明任何人都可以輕易講出來,但卻……不一樣。 不一樣。 只有從一路注視她認真模樣,卻吝嗇讚美他人的人口中聽見那句話,才有比得到名次或獎項還要鼓舞人心的感動。 才能相信自己所做的這個魯莽決定,并不是任性。 「真是的,明明我之前怎么兇你罵你,你都從來沒掉過眼淚啊,沒想到居然這么容易就哭了!」 看著女孩兒低下頭,一隻手緊摀著臉啜泣,羅姊面露無奈,從椅子站了起來。 「不要再哭了,看到的人還會以為你是被我罵哭了呢!」雖然羅姊的語氣很不耐煩,但她仍是伸出了雙手,將她攬入懷中。 「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太沒自信了,你是個很棒的孩子,要多相信自己一點才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