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禾冉回來臺灣并沒有久留,不過待了短短五天。 那天散步到后來,我坐在國中墻外的矮石上,看著馬路上來來去去的車子,強迫自己放空,什么都別再回想。他依然什么都沒有問,陪我到我終于想回家,才又一塊兒慢慢踱著腳步走上回程。 然后他慢慢說著在美國的生活與見聞,我靜靜聽著,偶爾給些回應。這半年來的游學生活,讓禾冉更獨立,也更成熟了啊…… 他要再啟程去美國那天,我跟黎楮一起到他家送他,他簡單交代黎楮要好好照顧我、要我好好照顧自己后,便微笑著上車離開了。當下只想著他要走了,卻沒聽明白他對黎楮的交代,是好好照顧我。 有點好笑,楮楮不要搗亂讓我?guī)退瘴簿筒诲e了,是還要她怎么照顧我啦。 禾冉離開后一個禮拜,寒假也結束了。儘管天氣依然寒冷,還是得認命每天把自己捆成粽子滾出門。 還記得開學當天,我趴在桌上正打算要補眠,培睿學長就拎著語靜站到我面前,語靜的臉看起來有些愧疚,也有些不安。 我困惑地看著他們,學長眼神含笑,手搭在語靜的肩上:「小燦云早安,新年快樂?!?/br> 「呃……早安,快樂。」 現在到底是什么情形,我很想睡覺,腦袋還沒開機啊—— 有些無奈地抹了抹臉,我抬眸定定地睇著看起來就是闖了禍了的語靜,「語靜,你有話要跟我說么?」 「唔……早安……」 ……然后呢? 我默默看著她,學長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頭,有些嚴厲地開口:「是叫你說這些嗎?」 ……這到底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啦。 被敲得有些委屈,語靜回眸瞋了學長一眼,又轉回來低著頭,「……新年快樂?!?/br> ……你們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么?我的腦袋還在遲緩地熱機呃。 「夏語靜。」學長低壓著嗓子開口,我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語靜。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學長看起來這么生氣? 抿了抿唇,語靜有些不安地捲了捲自己的發(fā)尾,「……燦云?!?/br> 伸手握住她另外一隻緊緊扭著外套下擺的手,我輕扯嘴角:「嗯?說吧?」 「對不起……」她低著頭喃喃,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等著被責罵,大波浪發(fā)尾有些散亂地披在她的肩上與胸前。她的臉頰上染了兩朵微紅,應該是讓天氣凍出來的吧。 我抬頭想看清楚她幾乎縮進圍巾里的臉,她卻死死地縮著。在腦袋里遍尋所有記憶過后,我實在想不明白她為什么要跟我道歉。 「語靜,為什么要道歉?」 「寒假兩次找你出來,我都情緒失控……」 就這樣? 「我不該拿你當擋箭牌來拒絕學長的告白。」 的確是不該…… 「還有那天在服飾店、」她頓住,抿了抿唇看著我,似是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xù)說下去,我微笑點點頭,她才又開口:「其實我也不是單純想替你出氣,只是突然一股情緒衝上來,等我意識到時,我已經站在葉宇修面前了……」 抬眸,她有些愧疚地看著我,我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看著她深思。 既然不單純是想出氣,那語靜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本來不都開開心心地逛街么?為什么一看到宇修,就突然氣成那樣呢。 見我遲遲沒有回應,語靜不安地伸出手握住我的手:「燦云……對不起啦?!?/br> 我回神看著她,彎唇笑笑,「我沒有生氣,也沒有怪你啊?!?/br> 「可是、」她又頓住,我疑惑地等著她接下去,「不管是學長的事情,還是葉宇修的事情,我都沒有好好考慮過你的感受啊……」 「所以?」 「所以我該道歉啊!」 其實我不知道該怎么回應語靜,真的不知道。 從以前到現在,感覺總是語靜來親近我、關心我,明明知道我總是冷冷的不太搭理人,卻還是一再一再地漾著張暖人的笑臉靠近我。語靜就是這樣一個討人喜歡又體貼的女孩,即便偶爾有些脫序的行為,那又怎么樣呢? 我有什么好怪她的,她又有什么好道歉的? 「再說,那天遇到他,難過的應該是燦云啊……」 嗯? 「我沒有盡到朋友的職責與義務陪你、安慰你,最后還自己哭得淅瀝嘩啦的,讓你得反過來安慰我……」語靜越說越不安,看起來深深地自責著。 真是的,怎么會有這么個傻女孩…… 拍了拍她的手,我抬頭看著她:「好了,別說了?!?/br> 「燦云……」 「噓。」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我轉頭望向學長:「你到底都跟語靜念了些什么啊……」 他滿臉不在乎地笑了笑,「只是看不下去她那陣子的情緒化,只好搬燦云來念念她,看會不會清醒點囉?」 「好歹也是她哥哥,這樣嚇她……」 「也不能說是嚇她吧,小燦云?!箤W長即時打住接下來要說的話,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唇角揚著的弧度,似笑非笑:「我想你心里有底的。」 有什么底,指的是什么? 淺淺挑眉看著他,我突然發(fā)現自己也很不懂學長。只知道他老是笑得饒富興味,好像什么事情都讓他感興趣,待人總揚著張燦爛耀眼的笑臉。平時老是痞痞散散的,一嚴肅起來又有模有樣。 緩緩起身,我不卑不亢地看著學長的眼睛:「你想說什么?」 「小燦云,你敢說那天你完全不難過,完全不在乎那位葉宇修嗎?」 學長話里的鋒利讓我不禁蹙了眉,為什么突然對我語帶指責了? 「為什么不回答呢?」 「夏培睿。」直直地望著他,我忍不住直呼其名。 「……」定定地看著我,他的臉上依然掛著有點壞壞的笑容。 「你們兩個不要這樣啦……」語靜的兩隻手各拉著我們的衣角,我收回視線望向她,輕握住她的手:「乖,沒事,嗯?」 學長依然直勾勾地盯著我,隨即又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我先回班上了?!?/br> 「哥……」語靜依然拉著學長的衣角,他回眸,淺淺勾唇,泛起一絲溫柔,「乖,放學再來找你一起回家?!?/br> 語靜難得乖順地點了點頭,學長拍了拍她的頭,再望了我一眼,便走出教室。 剛剛那一眼是怎么一回事,一個人的眼睛里,真的有辦法同時載滿那么多情緒么? 多到我什么都來不及摸清,他就離開了。 回眸望向語靜,她不如往日那般對我露出燦爛笑靨,只是也靜靜望著我,唇角一點上揚的弧度都沒有。 「語靜……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跟我道歉,」停頓了會,我抿唇濡濕已經乾澀不已的唇瓣,「我更想知道,你到底怎么了?!?/br> 語靜就這么靜靜看著我,靜得我以為這世界也就這么停止了運轉。 可是沒有,我們就這么相望著,直到開學典禮開始,她都沒有再說半句話。就好像怎么問都不會有結果似的。于是在那之后,我也不再過問。 高一的第二個學期,我脫離了副學藝的身份只當個國文小老師,語靜也不再是副班長,跟我一起當個國文小老師,我負責排考試等大小事務,她負責登記成績。 開學那天之后,她也恢復以往的活力,不過怎么說呢,就是少了些初識時的熱情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比較習慣了高中的生活步調,高一下學期的日子感覺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第二次段考已經結束,班上瀰漫著熱鬧歡騰的氣氛。 因為園游會就在週末了。 林奕帆卸下班長一職后又被推上班代的位置,而張詠淯呢、繼他上次陷害我陪他當學藝之后,這次倒是被林奕帆拖下水,接下副班代的種種職務及事項。 于是在園游會前一天的班會上,林奕帆在臺上努力壓下大家太過興奮的心情公布排班表,張詠淯在一旁公布分組名單。 我一如既往地埋頭寫著小說,語靜現在坐在我旁邊,正撐著頰看名單。 「燦云,我們都是九點半到十點半值班喔?!勾亮舜廖业氖直?,她笑著說,我抬眸望了眼黑板,努力思考吉他社表演的時間…… 「培睿學長他們,好像是十點表演呃?!?/br> 然后語靜也愣住,我們互相望了一眼,她趕緊翻出記事本、我拿出手機各自確認。糟糕,還真的咧…… 大致說完明天的各種事情后,林奕帆站在講臺上背對著大家在跟張詠淯討論細節(jié),班上的其他同學各自到自己負責的組別去討論事情了。 「張詠淯──」 「林奕帆──」 我跟語靜各自喊了他們的名字,他們同時回首,也同時有些不解地蹙起了眉。我朝他們招招手,他們對望一眼后便走到我們座位前的空位坐下。 「我不是有跟你們說,我十點到十點半不能顧攤么……」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們,他們愣在一塊兒。 我說你們,哪時候默契變這么好了…… 語靜也拿起記事本在他們眼前晃晃:「我也有說喔──」 張詠淯默默地盯著我的手機還有語靜的記事本,林奕帆則翻開了自己的筆記本,看來有幾分無奈:「我不小心漏看了你們兩個了……」 唉,所以現在怎么辦? 我如果沒到后臺幫忙,夏培睿一定會殺了我啊…… 「不然就、你們沒辦法的這段時間,我再去問問其他同學有沒有辦法兼顧一下吧?」張詠淯淺淺勾唇,看來有幾分疲憊,看來這陣子,他跟林奕帆真的都忙翻了。 跟語靜對望了一眼,我抿抿唇,「不然,我九點就開始顧攤吧,反正我也沒有約很多人來,就留在攤位多幫點忙好了?!?/br> 話剛說完,林奕帆滿懷感激地看著我,唇邊揚著疲憊的笑:「謝謝你的體諒,真的很抱歉……」 我微笑揮揮手表示沒關係,然后又低下頭繼續(xù)忙著寫稿。 埋頭寫了一會兒后,突然覺得語靜似乎安靜過頭了,轉頭過去看她時,才發(fā)現她似乎已經盯著我看好一會兒了。 以眼神傳達我的疑問,她輕輕搖了搖頭后又轉回去,低頭填她的選干單。 最近是各社團開始選干部的日子,幾天前我才有些哀怨地把自己的單子交給培睿學長而已…… 他那滿臉得逞的腹黑笑容,讓我深深覺得自己要被送進地獄了唉。 沒記錯的話,語靜是熱舞社的吧。我傾身湊到她旁邊看著她填,正填到干部職位的地方時,筆尖停滯不前,我困惑地抬頭看她。 她緊緊皺著眉,眼神有些失焦,面色蒼白著,好像突然哪里不舒服了似的。 「語靜?」輕聲喚了喚她,她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是怎么了? 「語靜?怎么了么?」伸手輕拍了拍她,她才彷若大夢初醒,目光逐漸在我臉上聚焦。 卻又猝不及防地落下淚來。 天哪,這孩子到底怎么了! 「燦云,我好累……好累、好累?!?/br> 「怎么了么?」 語靜沒有回答我,只是緊緊抿唇搖著頭,我皺著眉不知所措,只好不顧學長可能正在上課或練琴,站起身便往他的教室衝。 剛拐過一個轉角,正打算往三樓衝,學長迎面衝下來,我們都在看見彼此時停下了腳步。 「小燦云,我妹她──」學長站在比我高一階的樓梯上,儘管仍是唇角微彎,卻掩不住眼底的焦慮及慌張,那是我認識他以來,未曾見過的。 「她到底怎么了?」打斷他未完的語句,我終于忍無可忍,受不了學長老是想要一笑帶過所有,也無法再欺騙自己語靜其實沒有變。 她怎么可能沒有變……徐燦云,你到底想騙自己什么? 語靜最近越來越容易發(fā)呆,本來最喜歡社團活動的她,最近儘管到了社課時間,也懶洋洋地賴在教室,上課鐘響才慢悠悠地晃去舞蹈教室。面色最近老蒼白著、有事沒事就犯頭暈,以往偶爾會嘟著嘴嚷著肚子餓的可愛模樣也不復存在,反而鬱鬱寡歡地什么東西都不太想吃。 因為坐在她旁邊,所以其實,她所有的不尋常我都知道。 卻因為怎么問都沒有解答,所以漸漸地,我也不再過問了。 只是想著每個人都會有自己不想說的心情,自以為這樣才是成熟的表現。 可如今,成熟到底是他媽的什么東西……夏語靜現在這樣,成熟能用來幫她什么? 學長糾結著表情看著我,我的緊緊蹙著眉,「說啊,她到底怎么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朝我伸出原本緊緊握拳的手,一罐小玻璃瓶里裝了一顆一顆的白色藥丸。我不解地望著學長,他的嘴角抽了抽,似是想再揚起笑容,卻無法如愿,只好沮喪地抿了抿唇。 「depression.」學長的聲音很輕,卻負著無比沉重的疲倦,仿若從遙遠的彼方傳來,卻又重重地敲在我心上。 是不是、我們都必須經歷許多看似不會發(fā)生的事情,才能明白世間多無常? 矛盾的卻是,儘管經歷了再多,老天爺喜愛看到的,仍是人們措手不及的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