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血濃于水
今夜辰曦很晚才到家,全身沾滿夜色氣息的他略帶倦容地和曙尹與在穹打過招呼后,洗完澡馬上就去睡了,使一顆心始終懸盪在疑問下的在穹找不到機會支開他,向他探明曙尹曾待過的精神病院的所在,以及余輝上過的幼稚園的地址。 隔天是星期三,下午得去畫廊教小孩畫畫的在穹一早起來,就開始于腦海中挑揀適合的教課內(nèi)容,吃著早餐的同時不忘咬字含糊地與曙尹討論,心念著該讓小孩們畫什么樣的主題。 「讓他們自由發(fā)想不行嗎?」 「有限度的規(guī)范其實有助于想像力的發(fā)揮,」在穹說,下意識摩娑太陽xue,「這會使你深思并珍惜自己擁有的創(chuàng)意與素材,過度自由反而會將你限縮在迷茫無際的空白里,想降落卻找不到可供棲息的枝枒?!?/br> 曙尹聽聞會意地點頭?!冈僬撸磉呌袀I限住你的束縛讓你衝破,創(chuàng)作時才會有足夠的動力。我也能這樣解析你的意思嗎?」 「當然可以,」他攪著面前的咖啡笑回,爾后提議道,「姊想不想跟我一起去阿煥老闆的畫廊?那兒有很多超棒的畫作喔!」見曙尹神情漠然地不作回應(yīng),在穹困惑地又問,「姊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噢,我、我只是在想,」她清了清喉嚨,「昨天是發(fā)生了什么樣的事,會讓當時的你緊張成那副模樣?!?/br> 「呃,」在穹握著馬克杯的手臂頓時涼了一截,「沒什么,只不過是……」他戒慎地瞄瞄曙尹,「——姊,你真的確定余輝去的那家幼稚園在哪里嗎?」 「雖然不能保證完全清楚,但大致上的位置我想我應(yīng)該還是記得的?!?/br> 在穹神色顧慮地低頭望向餐桌一角,躊躇一會兒后決定不再向曙尹追究這件事。為了將話題從幼稚園的事上轉(zhuǎn)移,他又開口道:「如果你想要的話,姊,你隨時都可以提筆寫下你心中的故事啊!雖然你之前說自己并沒有在構(gòu)思新的作品,但你總會有過去所寫、現(xiàn)在仍未完成的劇作吧?何不為它們寫下后續(xù)發(fā)展呢?」 「這、我……我不知道,」她喃喃說,「自從失去余輝之后我就封筆了,對過去所寫的劇本內(nèi)容也幾乎全都忘了。」瞅見在穹略顯失望的表情,曙尹綻出微笑道,「不過,要白天不需出外工作的我挪出時間寫下幾個字,理應(yīng)不會是個太艱難的挑戰(zhàn)?!?/br> 在穹抬眸望向曙尹,后者嫣然一笑。「我很樂意?!顾f。 「早安?!钩疥氐穆曇糇宰叩纻鱽?,他打著呵欠走近兩人,「想喝茶嗎?」他問曙尹,得到點頭作為回答之后又搔著肩膀縮進廚房。 「等你回家之后,我再把今天寫出來的東西拿給你看?!故镆鼘υ隈氛UQ?,他遂心滿意足地將手里的咖啡一飲而盡。 - 手執(zhí)在穹的畫作走進書房,曙尹于桌前坐下,拿出紙筆后著手翻閱起他的畫,并以鉛筆末端輕敲額際,低喃著眼前圖畫所能撐出的故事背景與設(shè)定。幾抹朦朧恍惚的靈感開始在她腦中晦暗的角落漂浮,靜靜地滋蔓成更加龐雜分明的結(jié)構(gòu)。 很慢很慢地,筆記本上出現(xiàn)了曙尹的字跡,如緩慢流動的河道般徐徐填滿紙頁上的空白。岸上遺留的卵石是她潛心推敲出的細瘦字體,彼此之間互相靠攏著展示出一篇故事的枝干。 察覺到自己寫下的字句過于片段之后,她從抽屜里拿出幾疊便條紙,將每一項靈感全抄錄上去,再把它們貼到書桌后方的墻壁上,雙手托腮直盯著自己的思路發(fā)愣。在穹的畫作她還未翻看完畢,只夾了張小紙條進去作為記號,提醒自己看到了哪里。他的深藍色皮箱敞開著躺在椅腳旁,曙尹將畫作小心放回皮箱里,喀地一聲闔上。 「姊,我走囉!得去上班了!」在穹的呼喚使她不自覺看向時鐘,上頭顯示著現(xiàn)在是下午四點四十五分,「有需要替家里買什么東西嗎?」他來到書房,側(cè)身靠著門框問道。 曙尹搖頭?!覆挥昧?。再見?!?/br> 「掰?!顾麑⒈嘲鐜咸崃颂?,輕吹著口哨離開了家。曙尹放下筆,伸伸懶腰后從椅上站起,走出書房。椅邊的深藍色皮箱毫無動靜地平臥在地板上,沒人在乎它是否埋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畢竟它沒有生命,亦無法言語。 一幅畫作就足以解釋許多事情。 漫著寒氣的冰冷湖澤被鮮血染紅,吸收了溶在其中的強烈憤恨與思念之后化做蒸騰巖漿,向上噴濺著愈發(fā)密集的刺目火星。橙紅色猖狂燒灼著畫紙,上竄濃煙漫天舞動擺盪宛若頭尾顛倒、甫奪去人性命的絞繩。 畫作兩端站有兩抹黑影,猩紅色調(diào)燃燒著盤繞他們的身軀,有如無聲尖叫,也似張牙無爪地釋放出尖銳凌厲的仇怨。 但那兩抹剪影看上去卻顯得無比平靜,凝目對方的眼神中不見一絲凄愴,彷彿于火焰和鮮血所激發(fā)出的煉獄里,他們找到了天堂。 畫作名稱: 《血濃于水》 - 葉鳴安靜地坐在畫廊教室后頭,讀著從家里帶來的原文小說,偶爾抬起頭來看看作畫中孩子們的背影,以及來回走動于班駁陸離畫布之間的在穹。唇梢總掛著淺笑的他耐心地聆聽著孩子們的主意,對于再怎么天馬行空的描述都有辦法順遂地接話下去。 兩個小時很快過去,只剩兩分鐘便要下課時在穹拍了拍手道:「好啦,快下課了,你們可以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囉?!?/br> 孩子們聽見后嘻笑著整理起繪畫用具,揮著沾有顏料的小手對在穹說再見,溢滿笑容的臉上盡是將體內(nèi)藝術(shù)細胞淋漓盡致發(fā)揮出來后所感受到的暢快。 但在穹并沒有注意到這些。 打從下課那一刻起,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葉鳴,而她也毫不避諱地回望,接著突然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輕聲開口: 「你看起來有心事?!?/br> 在穹默默地將所有學(xué)生的畫作收集起來擺到黑板前的桌上,右手心不在焉地拍掉沾染在衣服上的粉筆灰,一邊慢吞吞地走到她身前?!缸蛱煸缟习l(fā)生了一些事?!?/br> 「什么事?跟曙尹小姐生病的事情有關(guān)嗎?」 「喔,姊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病都好了,只不過……」在穹下意識地轉(zhuǎn)著腳后跟,「昨天早上她醒來時在我和姊夫都在場的狀況下,說……呃,她說……」 「說什么?」 在穹面有難色地瞄了她一眼?!杆f……她想起來當初是誰搶走余輝了……」他又艱澀地嚥下一口口水,啞聲說道,「是謝宇舜。姊似乎想起了不少事情,她說當初就是謝宇舜用某種白色的粉末迷昏了她,接著再打傷她并綁走余輝?!?/br> 葉鳴怔然注視著在穹的面龐,半晌過后才放下手中的原文小說,印滿黑色小字的書頁于指尖拂刮下發(fā)出清脆的摩擦聲?!豆防滋亍?,在穹于心中默念著這本書的書名。 「怎么知道是謝宇舜做的?」她問。 「姊姊看見他的臉了,在他往她臉上揮拳的時候?!乖隈枫匮a充,「可是她說她不確定當時有沒有另一人在場,只知道她好像聽見了兩種不同的聲音?!?/br> 「然后呢?」 「什、什么然后?」 「你和辰曦先生聽完之后做了什么?」 「呃,我們……我們什么也沒做欸,」他搔著耳鬢,結(jié)巴道,「在那之后我們就只是吃了早餐,然后……然后姊夫就去醫(yī)院上班、」 「我問的不是這個,」葉鳴翻了翻白眼,「我的意思是你們對于謝宇舜、對于白色粉末這事又採取了什么行動?」 「??!我們有錄音!」在穹雙眼一亮,急忙掏出口袋里的手機翻找出錄音檔,播放給葉鳴聽。聽完后她仍緊鎖著眉頭,以質(zhì)問般的口吻問: 「錄完之后呢?除了你和辰曦先生,以及我之外,還有誰聽過嗎?」 「沒有了?!顾f,「為什么這樣問?」 葉鳴閉上眼,非常非常緩慢地吐了一口氣,再行開口發(fā)話時幾乎咬牙切齒?!妇臁d浲暌糁笥袥]有把它交給警察?」 在穹搖頭。「姊姊不希望我和姊夫去找謝宇舜那傢伙算帳,她說她、」 「我指的不是謝宇舜!是警察、警察!」葉鳴再度打斷他的話,「手里都握有這么珍貴的證據(jù)了,為什么不馬上報警,讓警方來處理這件事呢?」 這次換在穹愣住了?!肝?、我不知道……」茫然地左顧右盼,他不自覺地用手摀著后頸,彷彿那兒有個無法描摹的重量在將他往下拉?!肝耶敃r沒想那么多,我……我在擔(dān)心姊……」 「那辰曦先生呢?他怎么會沒想到?」葉鳴沉吟道,「或許是他擔(dān)心警方會不相信曾待過精神病院的曙尹小姐的話嗎?還是他想等適當時機到來之后再去尋求幫助?可是他在等什么呢?都已經(jīng)是三年前的案子了,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好等的……?」 「那個、葉鳴……你覺得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穹呆呆晃了下手里的手機,「馬上打電話報警嗎?」 她想了下?!高€是先跟辰曦先生說一聲好了?!?/br> 在穹按下他的號碼?!浮瓫]接?!罐D(zhuǎn)向葉鳴的眼神像在詢問她自己接下來該怎么做。 后者嘆了一口氣。「你的想法呢?你覺得為什么辰曦先生到現(xiàn)在都還沒報警?」 在穹默不作聲。他的腦海里響起了辰曦那微微沙啞的磁性嗓音。 『在穹,縱使現(xiàn)實橫在我們面前宛如一道巨大的高墻,我們之中也不會有任何人動起放棄的念頭。哪怕得花上五年、十年、二十年,或甚至是一輩子的時間,我們也都愿意等——愿意傾盡一切資源與能力去找回辰余輝。 『曙尹她……就是抱著這種心態(tài)才能撐過這段時日,而不至于完全崩潰的。 『而我——』 「我也一樣啊?!乖隈纺剜雎?,沉默良久后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清楚姊夫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也不曉得到底該怎么做才是對姊最好的。我只知道我……」他看向葉鳴,眉宇間滿是悵惘。 「——我不想、再讓他們兩人繼續(xù)等下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