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一場
那晚回到公寓,姜冉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境虛無又真實。夢里蔣文國沒有做出那件荒唐事,她的世界還是一片平靜美好。 晴朗冬天的傍晚,陽光穿過樹枝灑落一地金黃,難得早收工的一天,有人提議要去KTV放松一下。 于是連同林惜在內的七八個年輕人,熱熱鬧鬧湊了一個局。 許清遠是最晚到場的那個。 姜冉?jīng)]想到他會出現(xiàn)。 印象里,男人從不參加這種活動,哪怕是林惜要求大家玩點游戲多存些花絮,他也只是安靜站在一旁,勉強露個臉。 門推開時,歌剛好切到姜冉點的那首,林惜從座椅上下來把話筒塞到姜冉手里,“我們的女主角,到你咯。” 是陳奕迅的《葡萄成熟時》。 前奏放完,姜冉柔聲開口。 姜榮是廣東人的,耳濡目染下,姜冉的粵語也還算流利。 每一個音節(jié)都清晰又準確,唱到那句“你要靜候,再靜候”,她頓了頓,視線不經(jīng)意略過長沙發(fā)最外端。 人不多,許清遠卻偏愛不太顯眼的角落?;璋档墓饩€下,他正垂首在開一瓶青島啤酒,修長的指節(jié)勾住拉環(huán),往上一抬,起開了。 很平常的一個畫面,可姜冉卻看得有些失神,他動作干凈利落,瓶口一絲溢出來的泡沫都沒有,她攥著話筒,不期然和他突然抬起的視線撞到一起。 “也許,豐收月份未到你也得接受。” 她慌亂地錯開,漏掉兩句歌詞。 余光里,許清遠將啤酒往里推了推,林惜自然地拿起,吞下一口。 歌詞滑到最后, “誰都心酸過,哪個沒有。” 一曲終了,她把話筒遞給下一個人,坐到沙發(fā)的另一端。他們中間隔著一張長方桌遠遠對望,姜冉像是被燙了一下,在每一個這樣的眼神里。 心口的苦澀一點點泛上喉嚨,她吞了口啤酒,壓下想抓包逃走的沖動。 她酒量一般,歌唱到最后,桌面已經(jīng)空掉五六瓶易拉罐。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但無人應和,這個圈子里,最難說的大抵就是真心話了。 那句話猶如投石入海,沒掀起一點波瀾,姜冉撐著不太清明的腦袋,打破了沉默,“要不回家吧?” 黑暗里有道視線直直投過來,姜冉?jīng)]注意,又丟出一句,“好困?!?/br> 話落,真就打起哈欠來。 “你這么一說,我也有點困了?!绷窒Ш芸旖舆^她的話頭,后面大家也跟著附和早點休息,明天還要拍戲呢。 就這樣散了場。 人挨著人往外走,不知怎么地,姜冉和許清遠竟默契地落在了隊伍最后面。 天上零星一點光,拖長并排的影子。 “姜冉?!弊叩揭粋€轉角,許清遠叫住了她。 “嗯?” “你今天,心情不好?”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卻問得她瞬間酒醒,“沒有啊,很好?!?/br> 她扯扯嘴角,擠出一個難看的笑。 “為什么不開心?”他像是根本不在意她的上一句話,篤定她就是心情不好。 “我演技這么爛的嗎?”姜冉也攤牌露出一抹苦笑。 “演技很好,可現(xiàn)在沒有攝像機?!?/br> “所以,為什么不開心?” “因為你?!?/br> 她停下,他也跟著駐足。 昏黃的路燈照亮他清晰的輪廓,一雙眼亮到嚇人,“為什么?” 姜冉腦子里不停回蕩著KTV里,林惜萬分自然地接過那瓶酒的場景,像是一根長在心里的倒刺,不明顯,但就是讓人不舒服,“哪有那么多為什么?你回去買本《十萬個為什么》仔細研究好了!” 被問的惱羞成怒,姜冉手臂一擺,大步走開了。 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從枕頭下摸出手機,胡亂敲著字給蔣文國發(fā)短信。 “好煩,好像失眠了?!?/br> 酒店位置偏僻,信號也不太好,這條消息很久才發(fā)出去。 “我想去看海。” 兩條信息傳出已經(jīng)五分鐘過去,姜冉?jīng)]想到蔣文國會一個電話敲過來。 她瞇著眼睛,恍惚間以為屏幕上的凌晨兩點是自己的錯覺。 “喂?老爸?” 她聽到窸窸窣窣的穿鞋聲,聽到門鎖扣上的聲音,“老爸剛在找車鑰匙,一會兒到你們酒店樓下再給你發(fā)消息?!?/br> 一瞬間,情緒翻江倒海。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眼淚跟不要錢一樣大顆大顆掉。 蔣文國帶她開了一個小時到車程去看了海。 父女兩坐在沙灘上,談天說地,從臺詞太難背說到劇組盒飯真的不好吃,蔣文國始終樂呵呵地附和她。 “那下次我做好飯讓陳叔叔送過來?!?/br> 聊到最后,姜冉臉上總算有了真切的笑意。 蔣文國悄悄觀察了一會兒,才斟酌著開口,“那現(xiàn)在能跟老爸說說,為什么失眠嗎?” 姜冉抱著膝蓋,海風吹翻她的劉海,聲音被拉得很遠很輕,“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這是好事啊,說明我們囡囡長大了?!?/br> 姜冉倒是不滿意他的回答,嘆了口氣,“我早就成年了,老爸?!?/br> 蔣文國呵呵笑著,“心里上還沒有呢?!?/br> 說完,把目光投向遠處的大海,補了句,“不管多少歲,在爸爸心里,你永遠是個小孩?!?/br> “好,那你爭取活一百歲,讓我能做久一點小孩?!?/br> 蔣文國沒有追問她喜歡的是個什么樣的人,對方喜不喜歡她,在官場上浸潤多年的人,怎會看不出她這點愁緒的來源。 可有些時候不刨根問底也是一種愛。 “爸爸只希望,你開心。人生美好的東西很多,我們眼光要開闊些?!?/br> 姜冉微微睜開眼,看向朦朧的天花板,房門半開著有風涌進,恍惚間海邊的對話還在耳畔回蕩,她下意識想喊“老爸”,話未出口,視線已自動轉向厚重的窗簾一絲微弱光線從縫隙中飄入,風過后簾幕墜回原處被徹底遮斷,無邊無際的黑暗在房間蔓延。 她擦干滲出的眼淚,摸索著看手機,凌晨叁點二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