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了義肢的翟易勻開始做步行練習(xí)，除了固定至醫(yī)院做復(fù)建，為了讓自己能早日脫離一蹶不振的生活，他試圖提振對生命的斗志，所以努力練習(xí)走路，好讓自己早日像正常人一樣走得平穩(wěn)。

    可是義肢畢竟是義肢，人造合成物質(zhì)并沒有知覺，不似血液流通、神精遍佈的軀體來得真實控制自如。

    只是這樣好多了，終于又有雙腿能夠站立。

    『吃飯了?！簧ＵZ柔從廚房走出來，對仍在客廳練習(xí)走路的翟易勻比劃手語。

    翟易勻逐漸接納桑語柔后，桑語柔教了他一些簡易手語以便溝通，每天慣用的他大致看得懂，就算看不懂他也會裝懂，跟她比手劃腳一通。

    「喔。」翟易勻緩慢的自行柱著拐杖往餐廳走去。

    今天家里只剩下他們兩人，翟太太一早即隨志工隊出去。而翟董事長和翟易非平時公務(wù)繁忙，即使是假日也很少在家。

    周嫂今天請假，中午桑語柔下廚，她依照周嫂的指示煮了二少爺愛吃的幾樣菜，只是不知她烹調(diào)的口味合不合他的胃口。

    翟易勻往餐桌坐定后，桑語柔幫他盛了飯，然后走進(jìn)廚房。翟易勻的眼神也跟著她的背影進(jìn)去，以為她會陪他，家里就他們兩人，她跟他同桌吃飯沒人會知道。

    「喂！」她聽不見，翟易勻只好撐著拐杖走進(jìn)廚房，看見她在清理流理臺，走到旁邊去，拉起桑語柔的手，桑語柔疑惑的瞅著他?！竸e洗了，一起吃吧！反正今天他們都不在?！?/br>
    桑語柔看懂他的唇語，翟家傭人一向不跟主人共餐。她連忙揮手，不想破壞翟家的規(guī)矩。

    翟易勻知道她跟周嫂平常吃他吃剩下的飯菜，除非他父母、大哥在家用餐，他們才會另備一份。他看了看廚房的餐桌空空的，也就是她要等他吃飽再吃，既然如此，不如一起吃。

    『你先吃，我在忙?！凰懿涣?xí)慣翟易勻突然對她這么好，很彆扭。

    「唉呀！別洗了，又沒人會跟你搶著洗?！沟砸讋蜿P(guān)掉水龍頭，搶過鍋子往一邊放，拖著她走出廚房，才發(fā)覺少一根拐杖竟然寸步難行。所以只好松掉她的手，先將她推離流理臺自己再柱起拐杖。

    翟易勻越來越奇怪，尤其行動自如后，叫桑語柔怎樣都習(xí)慣不了，她當(dāng)然也不敢妄自猜測，也猜測不出，因為連翟易勻自己都沒察覺態(tài)度轉(zhuǎn)變其實是他們之間起了變化。

    他只是一味順著自己的心意走，就像之前腳傷自暴自棄，傷心難過就找人發(fā)洩，一點也不將鬱悶藏在心底?，F(xiàn)在也一樣，家里明明沒有其他人，叫他看她一個人像童養(yǎng)媳一樣在廚房洗鍋子，然后吃剩菜剩飯，他也覺得沒有需要。

    他也不清楚為什么，逐漸對桑語柔感到同情？同理心作祟嗎？還因為他終于可以站起了，所以他豁達(dá)了，開朗了！可是桑語柔永遠(yuǎn)都不能說話……

    ***

    一下午桑語柔都在代替周嫂的工作，翟易勻一下子用助步器練習(xí)兩腳行走，一下又用拐杖學(xué)習(xí)平衡，就是不愿躲回房里。在房間外面，偌大的房子，即使走得很累，還有桑語柔在……

    其實她忙的很，整理完廚房、還有花園，里里外外都要打掃，他卻到哪都無所事事，但是關(guān)在房里除了自己就剩下冷清。

    『二少爺，醫(yī)生說不能走太久，先休息一下?！簧ＵZ柔叮嚀他。

    「沒關(guān)係吧。」他不喜歡被嘮叨，走了兩步走到沙發(fā)上坐下，這也算休息。

    『進(jìn)房間躺一下?！簧ＵZ柔看他跟來跟去感覺很不自在，連擦拭花瓶時都小心翼翼，擔(dān)心過度緊張摔壞了。

    他卻仍興致勃勃，好似剛學(xué)會走路的幼兒，新奇的晃來晃去不想停下來。

    她打算勸他回房，好安心打掃客廳?！何乙系匕辶?。』她用手語這么告訴他。

    「你拖你的地，我看我的電視?！顾闷饟u控器打開電視，打算安分一點靜靜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就是不想再將自己關(guān)進(jìn)將他關(guān)了好幾個月的房間。

    一向不會說服他人的桑語柔，只好順著他的意思，只要他不走來走去，她就不需要擔(dān)心他會滑倒……

    他滑倒是她比較擔(dān)心的事。

    ***

    看電視看了一個小時后，翟易勻喃喃自語，「還在忙？」很懷疑家里有那么多家事可做，假如以后他當(dāng)家一定多請幾個人……

    以后？她又不是傭人，也不會一直待在這里當(dāng)看護(hù)，基本上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八成，只要開始上班就等于痊癒。他父親也已開始安排他至公司上班，過不了多久這種茶來伸手、飯來開口的日子即將結(jié)束，也不須再繼續(xù)唉聲嘆氣。

    只是那天他父親語重心長的告訴他，要他把他那小孩子脾氣收斂起來，不然以后怎跟人家做生意，要是無法融入社群，會再次將打入冷宮讓他好好反省。

    這幾天他即開始訓(xùn)練自己的忍受度，發(fā)覺可以走路彷如老天爺又賜他一條生路，也不想再做違逆父親之事，思維模式即改變了許多，至少不會為了缺一條腿，而將自己的世界封閉起來，甚至以為世界末日到了。

    她還在忙？家里真夠大，拖地板要拖多久？可是，rou眼所及，樓梯、玄關(guān)、落地窗看出的花園，都不見人影！

    她不會故意躲著他，將自己搞得很忙來閃避？

    又坐了一會，無心看電視，他都改變態(tài)度了，感覺桑語柔好似仍很怕他，他真有這么難相處嗎？

    她到底躲到哪里去了，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他伸手柱起斜靠在沙發(fā)上的拐杖，蹣跚的走去廚房，廚房里空空蕩蕩，他又回頭走回客廳，走到窗簾拉起的落地窗前，庭園里陽光普照，花朵爭相怒放……她也沒在整理花園。

    忽然聽見樓上傳來聲音。她在樓上？

    他走上盤繞而上的回旋梯，上了樓才看見桑語柔拿著拖把正在拖二樓客廳地板。他緩緩走過去，雖然拐杖落在地板上像高跟鞋一樣叩、叩、叩，但她聽不見，仍專注拖地板。

    靠近之后他伸手想拍她肩膀，她卻突然轉(zhuǎn)身回頭，愕然看見人影她被嚇一跳，不自主往后退步，地板濕滑，她心慌整個人竟然滑了一跤，翟易勻想伸手拉她一把，竟也被拉了下去。

    她心里低呼一聲，整個人半躺在潮濕的地板上，翟易勻整個人也尷尬的趴在她身上。

    她以為翟易勻跌疼了會大怒，然后破口大駡，怪她將地板拖得濕答答，害他們都滑倒?？墒堑谒砩系牡砸讋騾s一動不動，靜默地看著她那雙如羽的翦翦水眸，像被懾魂般融入一種他眼中從未曾出現(xiàn)過的動人柔情。

    桑語柔不知這是怎么回事？翟易勻的眼神就像柔和的月光俯視大地般瞅著她，令她不自在的移開視線。雖然她想推他起來，可是他行動不便，她擔(dān)心又讓他滑倒。等待他伸手拿好拐杖，扶著站起來。

    可是他卻沒有動靜，只是靜靜的凝視她，像在欣賞一件難能可貴的藝術(shù)品。

    數(shù)秒他動了一下，桑語柔以為他終于要爬起來了，可是他并非伸手摸索拐杖，而是緩緩的托起她的下巴，將她移開的視線再度放回他臉上。

    「為什么這么怕我？」他緩緩的動著唇瓣端詳她，她驚慌的眼神里彷佛有訴不盡的委屈。

    兩人靠得好近，有一股春風(fēng)拂在桑語柔的臉頰，她紅了雙靨，卻道不出自己的緊張，只能直搖頭，即使現(xiàn)在心里是害怕的，她也不愿他察覺。

    他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不想讓她這般怕他，想著如何縮短彼此的距離，眼中兩潭波動的湖水，攪弄了不再平靜的心田，悸動的心情不自禁的往櫻花般的粉唇攫掠而去。

    濕熱的唇迅雷不及的蓋住她，她立即掙脫溫?zé)岬奈?，眼里迅速盈出熱淚，原紅暈的臉頰，像恐懼也像羞愧，漲得粉嫩。

    她無情的拒絕使他喪氣的柱拐杖站起來，然后拉起她，滿懷愧疚說道：「對不起，先去換件衣服吧。」

    她低頭飛快上樓，很快消失，留下他黯然的再次懊悔自己的莽撞。

    ***

    上了三樓關(guān)進(jìn)房里，桑語柔心如浪潮澎拜洶涌，混亂的節(jié)拍讓她的呼吸急促。翟易勻突如其來的舉動，使她久久無法回神，好一刻整個人呆滯的坐在床沿，久久不能自己。

    唇上馀溫未退，胸口亦不平跳動，腦海一片混亂，剛才發(fā)生何事，她緊張得想要忘了，可是記憶中仍存的觸感卻不容許她馬上遺忘。

    須臾想起打掃工作尚未做完，拖把跟水桶都還放在二樓客廳，她卻拋下工作不負(fù)責(zé)的跑回房里，要是太太忽然回來了……不行！她得趕快換掉背后略濕的衣服，馬上下樓，免得晚些太太回來撞見，以為她偷懶。

    換下衣服后，她忙不迭下樓，趕緊將未拖的地板拖乾凈，沒見到翟易勻，他應(yīng)該已回房了。

    她提著水桶下樓，一樓客廳的電視已經(jīng)關(guān)掉，翟易勻最近的舉止相當(dāng)怪異，和她剛來當(dāng)看護(hù)時截然不同。那時的他像一隻隨時都豎起汗毛的刺蝟，只要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就開始發(fā)動他的防衛(wèi)本能；可是現(xiàn)在，他原本犀利的眼神有時卻會變得十分柔和，彷佛隨時放在她身上，只要她眼神一移到他臉上，即會發(fā)覺他好似一直盯著她，她反而感到不自在。

    黃昏，天色逐漸暗淡，她開始進(jìn)廚房忙，晚餐除了翟易勻多了翟太太，周嫂前一晚上即將要煮的菜色都寫在紙上，用磁鐵貼在冰箱門上，她拿下寫得密密麻麻的字條，打開冰箱，一一取出食材放到流理臺上。不確定自己能否煮得像周嫂那么美味，雖然她手藝并不差，很小的時候她父親即開始教她下廚，父親忙著揉麵、蒸饅頭無暇時，她就得準(zhǔn)備三餐，久而久之她的味蕾也變得敏感，煮起來的東西就變好吃了。

    只是她會的都只是家常菜，翟家這種家庭吃的菜色豪華許多。

    ***

    翌日，桑語柔準(zhǔn)備進(jìn)翟易勻房間打掃之前，在房門口躑躅一會，昨日的接觸讓她的腳步顯得遲疑，開門前情緒不斷起伏，甚至臆測翟易勻轉(zhuǎn)變的態(tài)度是否恢復(fù)為原來的樣子。

    此時此刻理不清自己到底希望他的態(tài)度為何？期盼他像和風(fēng)般溫煦，還是和往昔一般暴跳如雷？

    她輕輕的打開門，像不敢讓門發(fā)出聲音那般輕巧，她可以感覺到門并沒有發(fā)出聲音，可是卻驚動了坐在落地窗前，望向屋外拉著小提琴的翟易勻。

    感覺有人入內(nèi)，他回頭一瞥，沒停下拉弦的手，很快將眼神移回方才的專注，彷佛在逃避四目交接的尷尬。

    她一往如昔走過去，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做例行性工作。可是，床上被單已折疊整齊，書桌上也是空空蕩蕩；書，井然有序的在書架上。放眼望去，不算小的房間并沒任何雜亂，她不敢驚擾到他的興致，躡手躡足往浴室走去，進(jìn)入浴室關(guān)上門終于與他區(qū)隔，她竟下意識拍拍劇烈跳動的胸口，讓它緩和些。

    不知他是否也像她耿耿于懷，擔(dān)心再次單獨相處的彆扭，剛才進(jìn)來她根本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所以并沒感受出他四周的氛圍，但仍顯得相當(dāng)緊張。

    清掃過浴室她仍得出去與他面對，即使忐忑難安，畢竟她還在翟家，難以避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