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放輕松，臉部表情要自然……腳步再跨大一點，腳跟先著地……走直線不要歪了……」

    進(jìn)入洛婉倩要她來的模特兒訓(xùn)練中心，她看見一群身材高挑的女子，穿著高跟鞋練習(xí)走臺步。

    左顧右盼一會，站在前面一位好像是老師的女子走過來。

    「請問找哪位？」

    連老師都好高，一百七十二公分的桑語柔沒穿高跟鞋，感覺矮了一截。

    她拿出背包里的紙筆寫，才要落筆對方馬上說：「喔！我知道，你是洛婉倩叫過來的人?！孤逋褓磺皟商旄B絡(luò)過，強(qiáng)調(diào)是聾人。

    字還沒寫，女子就會意的拉著她往人群去。指著一旁說：「包包放到那邊去。」

    看桑語柔沒動靜，才想到她聽不見。扯扯她肩上的背包，幫她拿下來，將她的背包往大面鏡子墻一旁的墻角放。

    桑語柔想這里應(yīng)該沒人會手語，她得心用看老師說些什么。

    「看她們怎么走，跟著就是了?！估蠋煂⑺迫肴巳豪?。

    一票人約一、二十位，穿著高跟鞋來來回回從鏡子這邊走向另一端，反覆一趟又一趟，走路姿態(tài)皆十分優(yōu)雅……

    ***

    上了一下午課，感覺好像走了幾十公里路，老師說她學(xué)得很快、很有天分，可是幾個鐘頭下來，不習(xí)慣長時間穿高跟鞋的她腳也起水泡了。腳痛得走下樓，翟易勻的車子已經(jīng)等在太陽西落的路邊。

    他突然說要來接她，她才回訊車子已經(jīng)在樓下等著，似乎不讓她有拒絕的機(jī)會。

    她向站在車旁灑了一身金色陽光的翟易勻走去。見她姍姍而來，他紳士般的幫她開車門，也注意到她愁眉苦臉。

    趁著停紅燈，翟易勻問：『學(xué)得怎樣？』

    『腳好酸，穿高跟鞋穿到起水泡了?！凰裨V苦般慵懶的比著手語，讓翟易勻有些心疼，她現(xiàn)在就像遺失玻璃鞋的灰姑娘一樣跛了腳。

    『真可憐！』他學(xué)她眉頭深鎖，臉上委屈表情逗得她啞然失笑。

    綠燈亮起，車子又往前行駛，聊不到兩句又被中斷。突然間，翟易勻覺得心中有很多話想說──如果他有魔法，那么，他會先為她變出聲音。他想，如果她會說話，應(yīng)該會有一道美妙的聲音，就像她柔和的眼神；或像她的美麗及善良……如果可以，他愿用一切代價購買這個魔法！

    『我們要去吃什么？』停紅燈翟易勻又問。

    『不知道，我討厭服務(wù)生站在旁邊問我點什么餐，因為我說不出來，要是牛排，我還要比手指頭說明幾分熟，好奇怪。』她笑著說，由臉部表情即可看出那客牛排并不好吃。

    『那么我們?nèi)]有服務(wù)生點餐的地方吃飯，而且可以吃到漲?！坏砸讋虮缺榷瞧?，夸張的瞪大眼睛，做出食物快從喉嚨溢出來的表情。

    她看得抿嘴大笑。他愈來愈會在她面前開玩笑，逗得她眉飛色舞?！撼缘斤柕牟蛷d嗎？』

    『我們?nèi)ワ埖瓿院廊A大餐。』

    她搖搖頭，難得出意見。『去吃麻辣鍋好不好？』她吐吐舌頭，做出極辣的樣子，翟易勻忍不住噗嗤大笑。

    他是想帶她去吃她難得吃到的高級料理，可是，看她那夸張的表情，他突然間也想吃麻辣鍋了。

    ***

    兩人從一下車就像幼稚園或小學(xué)生郊游，興高采烈的往目的地去。停車后，連袂走到街角有著浩大招牌的麻辣鍋店。一走進(jìn)人聲鼎沸的店里，桑語柔即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滿墻滿柜的食材。翟易勻點了一份鍋底，服務(wù)生走后，他高興的拉著她到餐柜前，兩人心情愉快的挑選食材。

    好景不常。

    兩人雙手各拿一盤食材走回座位后，桑語柔后面即響起熟悉的低啞聲音。

    「這就是她不跟我結(jié)婚的理由？」趙宇軒冷著一張臉，瞪著坐在桑語柔對面的翟易勻。

    看見他翟易勻顏上的笑容突然愣住，專心夾菜放進(jìn)鍋里的桑語柔發(fā)覺翟易勻怔楞不動、眼巴巴盯著她身后才發(fā)覺不對勁。

    「她又還沒跟你結(jié)婚，她要跟誰來往你管得著。即使結(jié)婚她也有人身自由，不是你所能限制?！沟砸讋蚶碇睔鈮颜f。

    這席話聽入趙宇軒耳里很刺耳。她跟誰做朋友都無所謂，但他根生蒂固的想法，就不能是翟易勻。所以，翟易勻說出這些話更令他盛氣難消?！改闶撬恼l？什么時候輪到你說話？」

    翟易勻的視線穿過一桌人群，望向店的最里面，幾張桌子合併，那些比著手語的青少年跟他一起來，都是他的學(xué)生？

    「你這種態(tài)度如何為人師表，你的學(xué)生都在看著，不覺得可恥嗎？」翟易勻說。不想跟他在這種場合唇槍舌劍，可是此種狀況看起來似乎難免。

    「可恥的是誰？」趙宇軒怒極攻心?！溉瑑纱渭s我女朋友吃飯，你存什么心？」

    「她還沒嫁人之前，誰都可以追求，更何況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出來吃飯?！?/br>
    「誰知道？」趙宇軒睇睨他。

    「你們不要吵了?！箍此麄儬幷摬恍?，桑語柔夾在中間，旁邊一堆人在看，她羞愧的起身離開火鍋店。

    趙宇軒追出門外擋住她。『為什么老跟他在一起？』

    『他不是跟你說過了，我們只是一起吃飯。你的不可理喻，已經(jīng)讓我受不了。』

    『我不可理喻，只有他最好？』

    『難道我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朋友，跟你交往就得受限在你的忌妒心下？』

    『我忌妒？還是你們太招搖了？』

    『你已經(jīng)不是我所認(rèn)識的你了?！?/br>
    『你也不是我以前所認(rèn)識的你了。當(dāng)你的世界逐漸變大、變寬，你認(rèn)識的新朋友、新事物將我擠壓出來，你的世界已經(jīng)沒有我存在的空間了?！?/br>
    『那是因為你的心胸變得狹隘，再也無法容忍他人，不是我的錯?！?/br>
    『不是你的錯，那就是他的錯？』他伸手指向站在一旁看他們爭執(zhí)的翟易勻，用燃著熊熊火光的雙眸瞅著他，像要將他燃盡。

    他咄咄逼人，什么話都聽不進(jìn)去，多說也沒用。她失望的一個轉(zhuǎn)身奔向馬路去。

    翟易勻見狀追了過去，在她身后呼喊，可是她聽不見，像頭狂奔的麋鹿往斑馬線跑去……

    翟易勻突然大聲呼喚，「紅燈……不要過去……」

    下一秒即眼睜睜看著一部車朝她身體衝撞而去……

    ***

    急診室外焦慮的翟易勻終能體會，關(guān)心他的人曾經(jīng)有過的心急如焚。現(xiàn)在，他正為桑語柔擔(dān)憂。看著醫(yī)護(hù)人員來來去去，心如懸在半空中的鞦韆，煩躁的盪來盪去；難掩的恐懼也在心中浮浮沉沉，茫然的失去方向。

    發(fā)生這起意外，所有的爭執(zhí)都停止了。

    趙宇軒一直低頭接受父母的指責(zé)，卻無可挽回。

    桑語柔到現(xiàn)在仍處于昏迷狀態(tài)，做了各種檢查，醫(yī)生說她腦震盪需要住院觀察幾天。

    老桑坐在一旁沉默不語，雖然桑語柔的傷勢表面上十分輕微，可是卻昏迷，他擔(dān)心得不知所措。

    趙宇軒在一旁聽聞醫(yī)生不確定的答覆，心里不斷吶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即使他感到懊悔，事實發(fā)生也無法改變了。

    ***

    昏迷兩天，第三天一早桑語柔終于從白色病房醒來，看見憂心忡忡的翟易勻，她充滿歉疚的眼神逐漸泛起淚光。沒感覺手腳的疼痛，除了暈眩并無太大外傷。只是，想起為了擺脫趙宇軒的無理取鬧而急著逃離現(xiàn)場，倉促過馬路那剎那的心情，她心口的傷比身上的傷更難癒合。

    『還會不舒服嗎？』翟易勻今天請假照顧她，因為老桑兩天擔(dān)心的闔不了眼，人累得吊完點滴回家休息了。昨天包子店也歇業(yè)，相依為命的女兒醒不來，他根本沒心思做包子。

    『我睡了很久？』虛弱的比比手語。『我爸爸呢？』

    『你昏睡兩天，你爸爸擔(dān)心的睡不著，剛剛回去睡了?！凰苤鼐洼p，沒告訴她老桑患了感冒有點發(fā)燒、咳嗽，精神也不是很好。

    『他不要緊吧？』人臥床，仍十分擔(dān)心父親，當(dāng)時太激動，沒看來車。

    『他說回去睡一覺就會比較舒服了?！坏砸讋蚍炊容^擔(dān)心她。

    『我沒事了吧？』沒感覺身體哪里痛，只有露出袖子外的手肘有幾處擦傷，除此之外應(yīng)該沒什么大礙了才對。

    『醫(yī)生說你只要醒了，可以自行下床走動，走路也不會暈眩，應(yīng)該就沒事了?！?/br>
    『我現(xiàn)在人很好，可以出院了嗎？』她急著出院，自行試著坐起來。

    住院這么多天，走秀的事應(yīng)該也吹了吧？難得可以走上伸展臺，怪自己太不小心，竟然沒注意號志，以為行人穿越道是綠燈倉促走出去，看見來車已閃躲不及。

    『等醫(yī)生檢查過了再問看看。』翟易勻幫她將枕頭立起來讓她靠著。

    『你今天怎么沒上班？』她記得發(fā)生意外那天是星期五，所以今天他要上班。

    他不敢說實話，怕她過意不去?！汗緵]事，看你爸爸很累，叫他先回去休息，跟他說我可以先留在這里?！凰B「照顧」兩字都不敢說出來。

    怎么可能？平常那么忙碌？『你去幫我問看看我能出院了？』

    『再休息一天，不用急著出院?！凰悄X震盪，醒來還要觀察。

    她想單人房自付額一定不便宜，偌大的病房里面不只有液晶電視還有冰箱、沙發(fā)，一張照顧病人睡的小床。這種病房多住一天要多花多少錢？她父親又要辛苦多久？

    她得趕快出院才能幫忙賣早點，或許還能走到一場秀。

    翟易勻萬般勸阻，就是不讓她出院，她無計可施只好乖乖在醫(yī)院多住兩天。

    ***

    知道桑語柔醒了，趙宇軒心中大石終于落地。這幾天他忐忑難安，上課心神不寧。

    一早他向?qū)W校請了假，到醫(yī)院前刻意轉(zhuǎn)到花店去，即使不能挽回感情，也希望能獲得她的諒解。

    披著朝陽踏進(jìn)醫(yī)院，手里抱著一束散發(fā)幽香的姬百合，提著一籃鮮紅色蘋果，進(jìn)醫(yī)院之前他己經(jīng)預(yù)習(xí)過了，假如待會進(jìn)入病房看見翟易勻在里面，無論如何都要展露笑容，強(qiáng)迫自己必須敞開心胸，絕不能再繼續(xù)鑽牛角尖。

    父母說的對，感情靠緣分不能強(qiáng)求，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追不到。萬一那天撞到她的那部車子再快一些──即使他再怎么處心積慮都是枉然！

    可是，當(dāng)他悠然走進(jìn)病房，驀然看見他們熱絡(luò)的互動，滿室盈耳的笑聲，像一根隱形的匕首，無意間穿刺他的胸口，猛烈的震撼做好的心理建設(shè)，像不堅固的墻垣一攻即破。

    站在病房門口與他們目光交會，他暗地抽了一口氣，鎮(zhèn)定情緒，勉為其難將緊繃的嘴角揚起來，不讓他們感受出他的心正在淌血。

    『還好吧？』趙宇軒咧嘴而笑，雖然有幾分艱澀。

    『好多了?！簧ＵZ柔綻開笑容，紅潤的氣色如外面朝陽充滿生氣，似乎好了大半。

    『我?guī)Я怂?，幫你將花插起來?！凰麖暸さ耐皯羟暗纳嘲l(fā)走去

    桑語柔與翟易勻的目光，隨著他的腳步移到茶幾旁。他原打算將花瓶上的紫色洋桔梗換掉，可是看見花瓣色澤鮮艷，好似殘留清晨的露珠光澤，他怔愣一會，心中五味雜陳──花像剛插上去？

    喪志的看看手上那束彷佛多馀的花，他乾脆將百合花束放在桌上，好像要讓它自行凋萎。躡躡走回病床旁，既然這里他的存在如同他帶來的百合那般，他不如說：『我先回去了，學(xué)校還有事不能待太久?！?/br>
    這當(dāng)然只是藉口，他早上請了假，不否認(rèn)來之前心中仍懷著一絲期盼，期盼她對他仍存在一些感覺……可是，情勢已然明顯。

    愛的人不愛自己，再掙扎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