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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鄧胡雅穿過教學樓的長廊準備往教室走的時候,那天的女孩行色匆匆,拉住鄧胡雅的胳膊就躲進了一間空教室。 她滿臉愁容地告訴鄧胡雅,自從拒絕輔導員所說的寫舉報信后,校領導對于她催促跟進的男學生處罰進度,也表現(xiàn)出懈怠和消極情緒,似乎寫舉報信成了交換條件,不寫也就意味著不處罰那個無人機男。 鄧胡雅思來想去,她仍舊保持原先的立場,永遠不要被當作權力游戲里的棋子,更何況還是以受到歧視和侮辱為前提的。 她一早就猜到那些人是根本不會處置如此“正?!钡耐缘?,從根本上來講,他們的品行別無二致,也就順理成章地對這樣的偷拍行為合理包庇了。 看著女孩被迫隱忍的無奈,她雖然心中也有不甘,但只能發(fā)出無聲的哀嘆,她想著明天去跟王蒲姊會面的時候,適時提及這件事,想借她的影響力,促成對無人機男的處罰。 鄧胡雅在接下來的一整天里,基本都處于愣神狀態(tài),她接連思考了從自己毆打王啟德開始,到如今的所有事情。 貫穿其中的永遠是那種無助的感覺,囿于被遮罩的烏煙瘴氣的環(huán)境中,迷霧遮擋視線,還有無形之中緊鎖喉嚨的大手,統(tǒng)統(tǒng)都在告訴她,所謂的蘇醒或是反抗都是無畏的掙扎。 “人是會變的,可有些不變的東西才是真正掌控變化的主導者?!?/br> 她不斷地默聲重復著王蒲姊的那句話,在如今居然能夠給她沉重一擊,她難以用成形的語言去延申這句話的重量,只是她知道自己正在離解開那個不變的東西的謎題越來越近。 臨到下午時分,陳蘿按照約定帶著鄧胡雅來到一家老字號的菌菇湯火鍋店,到達以后迎接她們的是,站在門外熱情招手的張岫。 她已經(jīng)全無剛見面時的憔悴和死氣沉沉,整個人都洋溢著無限生機活力,穿著緊身藍色牛仔褲,黃色T恤,高高束起的馬尾辮,在她十分自在的走路姿勢下甩來甩去。 叁人找了一塊靠窗的桌子落座,在令人尷尬的生日歌下,緩緩端出了兩個人特意為鄧胡雅訂做的蛋糕。 還沒等到鄧胡雅雙手合十許愿,陳蘿立馬插嘴道:“你先替我許一個,求求你了,從今往后你那張嘴別再害人了,你把我們倆傷得透透的?!?/br> 鄧胡雅訕訕地撅著嘴巴,硬著頭皮替自己小聲辯解:“我不是改了嗎?現(xiàn)在也不比以前有攻擊性了。” 張岫伸手支起鄧胡雅準備合十的手掌,讓掌心合并起來,“別改了,挺好的,用來罵該罵的人更好??煸S愿,待會蠟燭都燒干了?!?/br> 正當滿心期待許愿的時候,坐在不遠處的一桌客人突然起身開始大叫:“小人!小人人!” 這一神經(jīng)兮兮的行為嚇得周圍的食客紛紛停下手頭筷子,伸頭張望著他突如其來的動作。 只見那個男人伸出兩只僵硬的胳膊,緩緩朝墻壁靠近,像是在空氣中抓取什么東西,嘴里念叨著:“來,一起跳舞,我們來轉身,走一個?!彼麑W⒂谝徊较蚯耙徊较蚝蟮膭幼鳎匀魺o人地跟他幻想中的小人跳舞。 見過市面的店家則是站在一旁冷靜地撥打急救電話,不久后,他就被趕來的擔架帶走,而店家不放心地大喇叭告訴在場的所有顧客,一定要到時間再下筷子。 見到此番荒唐場景的叁人,過生日的心情全無,叁雙眼睛緊緊看著鍋里咕嘟冒泡的菌菇,遲遲不敢下筷子,直到商家反復提醒安慰,鄧胡雅才提心吊膽地夾了一塊涮rou塞進嘴里。 剩余兩個人癡癡看著鄧胡雅的反應,等到鄧胡雅點點頭肯定鍋里沒毒了,才陸陸續(xù)續(xù)從鍋里撈起煮爛的菜品。 叁人又聊到了監(jiān)控一事,張岫一臉云淡風輕地勸說放棄,她覺得現(xiàn)在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對她來說就滿足了,如果再反復擔心第二個人是否伏法,只會對自己的精神產(chǎn)生持續(xù)性的傷害。 鄧胡雅無從選擇,她轉而向陳蘿征詢意見,當陳蘿得知那晚的監(jiān)控錄像根本查不出任何有效信息時,她提議鄧胡雅再翻翻前后兩天的視頻監(jiān)控,尤其是那些行蹤不定的人,比如在上午出了小區(qū),但是到晚上卻沒有回到小區(qū)的人。 鄧胡雅雖然沒有聽懂陳蘿想要以這樣的方式尋找犯人的出發(fā)點,但是她還是點頭同意,準備晚上嘗試一下。 當她若無其事地趕回家里時,發(fā)現(xiàn)原先客廳空蕩蕩的電視機柜上,擺放了透明浴缸,彩色燈帶照射下的炫彩熱帶魚,閑庭信步地穿梭于缸里精心裝飾的假珊瑚之間。 聽見關門聲的付臨昀,從廚房里跑出來,“還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我都把菜處理掉了,要不我再給你燒一頓?” 鄧胡雅搖頭摸了摸肚子,她手指戳著透明魚缸問:“不用了,我跟陳蘿她們吃過晚飯了,你怎么會買魚回家???” 付臨昀走到缸前,用食指的骨節(jié)敲了一下魚缸,引得靜止不動的小魚,擺動起半透明的長尾,“給你養(yǎng)啊,把它們養(yǎng)大,養(yǎng)得無憂無慮,不用擔心被吃?!?/br> 鄧胡雅彎腰把眼睛緊貼著魚缸,像是要把整顆腦袋都鉆進魚池里,同魚一起吐出氣泡,“我從來沒有想過原來缺口,可以長大后再彌補?!?/br> 斑斕的燈帶閃爍著流光溢彩的燈光,照射在游動的魚身上,整齊生長的魚鱗隨著擺動游弋的身軀,斷斷續(xù)續(xù)在水紋中反射出星星點點的亮光。 鄧胡雅癡癡看著那些小魚,似乎是某些記憶隱秘角落被喚醒,眼角默默感覺到濕潤,鼻尖隱隱發(fā)酸,這一片狹小的海域或許跟十幾年前的那次癲狂場景有了些許重合。 她仿佛覺得自己正置身于那個詭譎的一天,背著滿是油漬的書包,穿過遮擋后廚的簾子時,mama捧著一碗菌菇湯,涼透的湯飄著一片見手青,盛在向她嘴伸去的湯匙里,她張嘴喝下鮮香的湯,mama說那是長在爺爺奶奶家門前的蘑菇,鮮得掉眉毛。 她剛想要對mama逗她的諺語學話時,mama的臉就被暴怒的父親一巴掌扇得紅腫起來,他說的那些話,鄧胡雅已經(jīng)聽不清楚,也永遠記不得內容,mama的慘叫聲不斷回蕩在耳畔,像是嗡嗡作響的氧泵,鄧胡雅急促地呼吸著,身體僵硬地看著被毆打的mama,看著背部肌rou緊繃的父親揮拳,看著桌旁锃亮的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