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是親人?！?/br>
    恒極真人指頭又捻起一枚棋子，任知歡徑自繼續(xù)道。

    “他是我的弟弟，長大后翅膀硬了，也不怎么叫我jiejie了?！?/br>
    任知歡忍著笑，其實在外面要是有人問她家里是否還有兄弟姊妹，她都會類似這樣說。

    對方似乎沒有反應(yīng)，眸中只注視他指尖的白子，后又挪回桌上翻開的書頁，一時也沒續(xù)話，窸窣雨聲中只余靜默。

    或許是真人脫離世俗已久，對有關(guān)血緣親人的話題無感，任知歡也沒覺怪，只是來回觀摩著新得到的寶劍，心情無比愉悅。

    良久，雨停了。

    任知歡想等他出口趕人，可對方卻遲遲未說，她如坐針氈，于是起身就要告辭，畢竟她也想回去看個情況。

    不知怎的，她閃過一個念頭，雖覺得可能會被拒絕。

    “真人，我想求你件事。”

    他聞聲望來，候她下文。

    “你可不可以和我去谷中一趟呀？幫我解釋這兩天消失的緣由，光我解釋先生們是不會信的，不然他們得罰我罰到死?！?/br>
    任知歡認為有五成概率對方會同意。

    “可以?！?/br>
    答應(yīng)了！

    “但我做不到?！?/br>
    這跟沒答應(yīng)有什么區(qū)別？

    任知歡覺得這會子對方在玩她，想他說做不到的緣由，是因為僅憑一介外門弟子的事就要掌門大駕觀臨太不光彩？

    恒極真人猜得到她心里的九九，他搖搖頭驀地笑出一聲，引得任知歡兩眼驚駭。

    “想知道為什么嗎？”

    任知歡當然點頭，有種要拿盤瓜子邊聽邊嗑的沖動。

    棋盤上落子成圈，他叩叩圓心。

    “因為我出不去，離不開這個地方。”

    “不對啊，您那晚不是還出洞天救我了么？”

    “細點說是出不了結(jié)界，可以出這地但活動范圍不過幾米?！?/br>
    任知歡覺得不可思議，什么樣的結(jié)界能攔得了戰(zhàn)力天花板啊？不對，這結(jié)界不是他自己設(shè)的嗎？

    “我出得了您出不了？”

    任知歡忽感眼前閃糊一瞬，轉(zhuǎn)眼四周景色已然變換，身旁的恒極真人上前一步，是他帶她出了洞天。

    他投一石子，落在前邊四五米的距離。

    “那塊就是極限。”

    任知歡百思不得其解，這劇情是不是誰給她改了偏那么多，如果真是如此，那也解釋了為什么在她遇險時對方?jīng)]有及時出現(xiàn)。

    她不信邪，直接拉起他的袖子抬腳就往那邊走，對方也沒吭聲，想實踐總比言語要來真實。

    “……”

    “……”

    “我們走過去了噢？”任知歡朝上轉(zhuǎn)眼珠子。

    不可能。

    復往前走幾步，任知歡亦步亦趨地跟著，直至已走了十幾米距離，他才猝然停下，抬首仰望那無際蒼穹。

    天高云淡、風輕云凈。

    任知歡也跟著抬頭，清晰看到他眼中琉璃流轉(zhuǎn)，活如老石久逢甘雨，悲哀復雜的欣喜之色，融化在這天地間。

    心莫名刺疼一瞬，任知歡安靜地站在他身旁。

    可再轉(zhuǎn)眼，恒極真人便已不見蹤影。

    想也許對方有事，任知歡便沒覺怪，于是也尋路返回住處。

    一路上莫名收到各種目光，她也無心探究，只趕著回到寢屋，院子一入眼便見著花生，她真的沒死。

    任知歡驚喜萬分，對方也是一看到她便往這沖來，是與之相反的驚懼神色。

    “這幾天你去哪了？”

    她從花生嘴里得知，那天她忽然自己一人離開值夜地點，邱澤鄧霜倆人以為是要小解才沒過問，可她這一走，就再也沒見蹤影。

    所以那天晚上她看到的、經(jīng)歷的都是什么？

    這刻任知歡明白了恒極真人的那番話，可是什么原因?qū)е碌?，還是一頭霧水。

    聽完了任知歡的解釋，花生驚駭之余連連搖頭。

    “完了，這回你如何澄清？還有幾天就是大比了?！?/br>
    任知歡不語，心想恒極真人約莫會幫自己，畢竟這回他可以做到。

    只是她想知道，他口中的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事物，是不是連那晚廚房所見也是虛假，她該相信、懷疑哪個？

    可有些事無法強求，就以現(xiàn)今處境，見招拆招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不怕，你瞧我得了什么？”

    任知歡本就不是個能藏得住事的人。

    掏出大寶貝，兩指揩過锃亮劍刃，作勢比了帥氣幾招，熠熠劍光破風凌厲，她瞧向?qū)Ψ綕M眼都是［快夸它］。

    “你何時變得如此厲害？”花生目瞪口呆。

    “是它。”

    任知歡笑著把劍遞給她，花生初見時是覺不甚起眼，在劍主示意下也起了幾招后，才探得其中玄妙，而顫栗不已。

    “是那位神獸送我的?！?/br>
    “他不僅救你，還賜劍？”

    在這瞬間，已是十分篤定任知歡能過此難關(guān)。

    這種天降餡餅的事，花生不敢相信能親眼所見，是天賦還是命數(shù)？原先的擔憂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稍有些心酸的感慨。

    有些人的一年便能抵過自己的幾年。

    該為她高興才是。

    “因禍得福、因禍得福，白讓我擔心幾日，須得請我吃東西！”

    花生氣地連錘她幾下，就在此時，一道身影乘劍而來。

    他跳下地，是邱澤。

    噌——她登時舉劍，冷眼以對。

    “欸你干什么！”花生制止道。

    “額，下意識……”

    任知歡無奈嘆息，知道那晚不過幻境，對方并沒有害她。

    “一早聽到你的消息就來瞧上一眼，我怎么你了嗎？”邱澤挑眉環(huán)臂，覺得她這般反應(yīng)實在好笑。

    可痛楚是真，任知歡承認自己小心眼，找不出罪魁禍首、尋不到出氣筒，是覺得自己得不見邱澤幾日，才能就此氣消。

    “沒怎么，我很好勞你關(guān)心，請回吧。”

    邱澤嘴角帶笑地坐在石上，就這么眾目睽睽下盯著她不放。

    “但可惜我不能這么做?！?/br>
    任知歡雞皮疙瘩驟起，擼起袖子拿起錘衣棒敲敲手道。

    “一男的在女寢地盤死纏爛打有何居心?。俊?/br>
    路過的其他女弟子也只瞟來幾眼，是知道這位公子哥最近總尋任知煥頑耍，對此已是見怪不怪。

    花生也是無奈，正想掰幾?；ㄉ卓磻颍瑓s見邱澤拍衣起身，抽劍懸于空中。

    “行了有正事，這回我得帶你走?！?/br>
    “去哪？”任知歡警惕道。

    “聽生堂，”他瞧來一眼，幸災樂禍，“任知煥你可有大麻煩了。”

    麻煩多了去了，也不嫌這一個大的。

    當她因擅離職守消失兩日，而跪在叁位先生跟前，盯著地面擲來的懲牌，聽到要除她幾日后的大比名額，得繼續(xù)在谷中學習兩年時。

    堂外和邱澤一起偷聽的花生大驚失色，而任知歡抬起頭，心想這龜龜?shù)芈闊┻€可真大。

    “任知煥，其中你可還有冤情？”

    任知歡眨眼，平靜道。

    “并無?！?/br>
    反正你們不相信，人證現(xiàn)在也不在這。

    其中一教習先生失望搖頭，他認為這孩子是這批里聰明的好苗子，這么浪費在叁拂谷兩年有些可惜，便與其他兩位簡短幾句，后道。

    “可以給你保留名額，但這幾日得與伏妖隊去五砂嶺取靈植，完成指定數(shù)額后方可參加大比?！?/br>
    任知歡接過一圓石盤，對上邊的數(shù)字沒有什么概念，謝過后便退身走出堂外。

    這時邱澤瞥眼她手上的物什，略瞪大了眼、呵呵笑了幾聲。

    “還以為你真氣運極佳，能就此逃過一劫?！?/br>
    “說人話，這要求很可怕嗎？”

    “你別說是沒采過，這可是86株終燭瀧草，真可得是不眠不休了，快去找符晟提前帶你去吧，現(xiàn)在就開干興許在大比前還能睡上一兩覺?！?/br>
    完蛋，她可最愛睡覺了。

    就如同讓貪吃的花生餓上幾天，這是要讓人發(fā)瘋的節(jié)奏。

    邱澤不嫌事大地欣賞她面如土色。

    “快和我比一場，我就幫你采十株如何？”

    “做你春秋大夢去吧，70株我才干?！?/br>
    任知歡尋思這會該怎么過關(guān)，畢竟要讓她幾天內(nèi)才睡一兩次覺，原地升天比這都還好。

    “話說你怎么幫我？”

    邱澤指旋著劍鞘，后轉(zhuǎn)戳了戳任知歡的肩膀：“因為小爺我便是伏妖隊一員?！?/br>
    冤家路窄不過如此，任知歡想起以前給邱澤與主角設(shè)置了很多相處戲份，真是天道好輪回，這罪該她來受了。

    “那我可以幫你采七……噢六株?！?/br>
    任知歡驚訝地看向身旁的花生，對方則聳聳肩道。

    “我也是其中一員?！?/br>
    “你怎么就是這其中一員了？”

    邱澤歪身來至倆人身邊，插話道。

    “她值夜那天跑去偷吃被逮著了?！?/br>
    你可真油鹽不進啊，任知歡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那我們何時走？先生也沒說個時間?！?/br>
    眺向天際煙云湛藍，邱澤踩劍懸空飛起。

    “約莫午時后罷，你等回去收拾完就該走了?！?/br>
    目送他消失成點，倆人沿小路回至住處，花生蹲在崖邊，兩手托顎嘆出一氣，抬眼瞥著還有心情哼歌晾衣服的任知歡。

    “我見你怎么不怕呢？”

    “還行吧，至少不疼就是累了些?！?/br>
    她對現(xiàn)在生活的要求就是不要多災多難，做個屁的主角，安安穩(wěn)穩(wěn)地當個小角色便好。

    最好是能夠回去，但就現(xiàn)在看來壓根沒希望。

    “你這般淡然，我有時還因此覺得，進不進內(nèi)門對你無甚影響，想必是無牽無掛，生來逍遙自在?！?/br>
    任知歡端一板凳挪至花生身邊，想這會要是有杯奶茶就好了。

    “我確實暫時沒有牽掛，花生那你為何要進內(nèi)門？”

    “進了玄霄肯定得盡力進內(nèi)門啊，哪能一輩子就在這外門，吃不飽又沒錢拿，我爹娘還盼我升內(nèi)門光宗耀祖呢，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沒出息就得嫁人生孩子。”

    任知歡一聽頭皮發(fā)麻，想不出這樣的女孩若是嫁做人婦，娃懷里一個背后一個，隨丈夫面朝黃土背朝天，或是衣著不俗地永遠藏在內(nèi)院深閨里。

    “感覺讓人喘不過氣。”

    “沒什么好奇怪的，我姐我妹都這樣，我到是個特殊?！?/br>
    花生神色淡然。

    “你肯定有出息的?！?/br>
    “謝謝，你也一樣?！?/br>
    花生一歪頭搭在任知歡的肩上，這時才問道。

    “那你家里呢？你爹娘是做什么的？”

    “我爸……我爹娘嗯……經(jīng)商，家里有個哥哥，大我八歲?！比沃獨g說話拗口，有點別扭。

    “你只有一個兄長？”

    “嗯?！?/br>
    面對花生奇怪的視線，是想起家中僅有兩子算是少見，就拿對方的話來說，孩子就像狗一樣一窩一窩的。

    “你兄長做什么的？”

    “額他是教書先生，也教過我念書。”

    “他待你好嗎？”

    “不好，總是欺負我?！?/br>
    一飛蟲飄過她的鼻尖，任知歡向上吹氣掀起劉海不羈。

    “聽起來不像，他應(yīng)該待你挺好的。”

    “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這時手指點在她的臉頰。

    “臉不會騙人，提到你兄長的那刻，你露出的表情我從未見過?！?/br>
    是嗎？任知歡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