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化灰 xyuzhaiwu9.com
“歡歡?” 她拿著調羹,出神地看著碗中騰起的熱氣。 任君衍抬眼瞅來。 手被點了下,任知歡才恍然回神,任君衍夾起煎火腿泡進面湯,一旁的蘇少琳在給她添菜。 “愣著干嘛,是不想吃面?” 任知歡趕忙搖頭,給mama呲了個燦爛的笑容,快速地喝了口湯。 稔熟的味道,她凝視那渾濁湯體,明白里頭放了何種調料,就連其中加的辣椒是產(chǎn)自老家的小菜園她也清楚。 放得有點多,他會吃不下吧——任知歡打量著果然面露難色的哥哥,悄悄收回視線,筷子遞來一口接一口,久違的滋味浸潤味蕾。 無聲的哭泣縈繞心間,她指尖微顫,此刻是對幾星期前那位孤寂的仙人感同身受。鮜續(xù)zнàńɡ擳噈至リ:xsyu zhaiw u. 任君衍夾起青菜準備洗嘴,無意間地抬眸,令他詫異地凝固了手頭動作,這會蘇少琳看好熬著的排骨,從廚房走出來時。 只見任知歡小臉皺起,嘴角癟地下垂,淚珠滴滴滾至碗里——蘇少琳下意識看向兒子,而后者也是副搞不清狀況的模樣,她奇怪地問道。 “哎呦你、你這又怎么啦?” 任知歡沒立即回話,遂抽了張紙,吸鼻涕道。 “咬到舌頭,而且嘴里的東西又辣又燙,疼死了。” 任君衍忍不住笑出聲,本以為她會一眼刀來,可對方卻只是無力地給出復雜目光,剎那便避開與他對視,后在蘇少琳嗔怪下,她慢慢吞吞地嗦完了一碗。 “哎,怎么不嗆我了?” 任君衍靠著椅背,揪住睡裙攔下她的去路。 “受虐狂呀,真幼稚?!?/br> 任知歡拍開手,睥了他一眼,趾高氣昂地跟在mama屁股后邊走進房間。 她橫眼掃過整間臥室,夢里也才過了一個多月,卻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惘然地瞧著mama翻騰袋子,接過一件又一件給她新買的衣服。 “來瞧瞧,這是你姑奶給你縫的?!?/br> 任知歡接過新衣,摸著衣領袖口邊不算過時的花紋,與姑奶坐在灶前燒火的兒時回憶浮上心頭,彼時蘇少琳又掏出一些日常物什,還說和花店定的盆栽到時會送到家里。 看那大包小包的東西,實在不像是兩日的行當,到像是得過個半月才走,蘇少琳稱這點東西算什么,還下夸口說哪怕讓她抗袋水泥爬樓梯都不成問題。 任知歡不甚相信,縱使蘇少琳一身風塵也遮掩不得那般風姿綽約,而經(jīng)受半個世紀的磋磨,如今已五十八歲的她也難免留有痕跡。 最直觀的表現(xiàn),便是在陪讀女兒的問題上她率先妥協(xié),其次是注重起養(yǎng)生健康,再接著是cao心兒子的人生大事。 她似乎忘記了許多年前承諾過的婚姻自由,像是不隨大流就會淘汰的急迫,當哥哥出現(xiàn)在門邊的剎那,任知歡暗道他將大難臨頭。 果不其然,在蘇少琳象征性的工資事業(yè)問題上,被招呼過來的任君衍毫無所覺地往椅子坐下。 “君衍,你現(xiàn)在有女朋友了沒有?” “還沒有?!彼\實回道。 頃刻間,蘇少琳眉目一沉,分不清是怒是愁的神色在那張臉上蕩開,她輕輕攏上優(yōu)雅的二郎腿,語重心長道。 “都老大不小了,之前你也說這不會讓我們cao心,我肯定也支持你多花點時間找個心意相通的姑娘,可你也得多主動點認識別人啊,就你四姨說的那個女孩也沒見你去聯(lián)系人家……” 任君衍的確是聽著,與母親相仿的面容上不顯任何一絲不耐,總在合適的時間點頭稱是。 “我明白,只是最近有點忙?!?/br> “當老師有什么忙的?” 這話可就不對了,默默在一旁觀戰(zhàn)的任知歡暗地反駁。 “也是忙的,而且我也得多賺點錢不是?”任君衍無奈笑道。 這指的是與死黨前年創(chuàng)辦的培訓機構,加之他自大學期間錄制線上課程的賬號愈發(fā)壯大,才得以不花父母一分錢全款買下這里的房子,蘇少琳對此無話可說,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深知兒子秉性的她面浮愁云。 “我明白……只是我老了、你爸也是,身邊的朋友有些孫子都能上學了,所以我倆也想早點看你成家,也想早些看看你的孩子長什么樣,這樣我們才好安心啊?!?/br> 兄妹倆的父親任覓光比妻子大五歲,今年已六十三。 任君衍沒有出聲。 按往常任知歡也只會附和mama,說什么會幫助老哥找到她的嫂子,可此刻她也是沉默不語,任知歡凝視著他垂下的眼睫,不知為何,如今才感受到對方那不為他人所覺的無可奈何。 于是她出聲道。 “哎不急不急,哥他也還不大嘛,才25歲,我有個同學她哥哥都差不多三十了還沒結……” 蘇少琳輕輕瞥來一眼——極具殺傷力的目光,任知歡遂漸漸住口,這時任君衍接著道。 “明白,之后我自己注意就行了,四姨給的聯(lián)系方式我之前不小心刪了,媽你到時再問她重新發(fā)來吧?!?/br> 他說的云淡風輕,默然同意母親嘴里的真理,而蘇少琳也如云開初霽,她輕松調笑道。 “你能放在心上就好,而且我兒長得那么好,也有頭腦懂賺錢,這樣的基因不傳下去太可惜了?!?/br> 什么太后勸皇帝繁衍子嗣,任知歡撇撇嘴心里吐槽,在聽到任君衍順著臺階、悄然插入另一話題,是知曉這場習以為常的硝煙就此散盡。 蘇少琳忽然想起一事,說是老家舊屋那要拆遷建路,奶奶最開始是抗議不肯拆,但在姑奶勸說下才安歇同意,任知歡想起她在上學前班那會,還在老屋前大樹下的搖籃里,聽著收音機里吱吱呀呀的戲曲。 她聽不懂,只是當時電視壞了也沒東西可看,就這么躺仰葉影婆娑,直至暮色四合,十歲的任君衍回到家,任知歡迷茫地看他臟兮兮的衣服書包,只說要修電視、她想要看電視! 好,小任君衍點頭后便去挪動衛(wèi)星鍋,吃著棒棒糖的meimei在旁眼巴巴地觀望,他專心致志地捕捉那無形的信號,手臂上大小傷痕在他淡泊臉色下反倒顯得尋常無比。 任知歡只清楚,他藏事的天賦與生俱來,就連心細眼尖的姑奶也被騙得暈頭轉向,而這番忍讓在他兒時遭受數(shù)次,終在揍得一位同學骨折、另一位腦震蕩后才被人得知。 縱使如此,這份自幼養(yǎng)成的隱忍,也還是伴隨他渡過少年時期,持續(xù)至步入社會。 至于任知歡為什么知道,那是因為她是對方的meimei,一方面是怕她也會遭遇同樣的事,另一方面是因對方也需要一定程度的慰藉,他才會愿意跟她剖心自白。 蘇少琳提到老屋的事,任知歡自然想起這一連串記憶,于是拿了些童年糗事戲弄任君衍,而他也不肯示弱,是冷笑一聲,后說起她被蟲子叮得嘴唇腫成香腸,還頂著它上了好幾天學…… 任知歡看他還要繼續(xù)說,遂跳過去扯臉,倆人就這么在椅子上扭打一塊,蘇少琳喜聞樂見兄妹感情好,正起身要出房間打電話時,卻忽然腳步一滯調轉回頭,把女兒從兒子身上剝下拉到床邊。 “你現(xiàn)在肚子還會疼不?” 任知歡不明所以,直到蘇少琳的手放在她的小腹前,才明白說的是什么后,瞟了還坐在她椅子上的哥哥一眼,但也沒說些什么。 蘇少琳認為這是很正常的話題,沒必要藏著掖著討論,任君衍也是同樣看法,所以他仍留在這一動不動。 “有時候會有一點點疼,熱水袋敷一會就沒事了。” “經(jīng)期時間準不準?” “不太準,有時候月初、有時候中旬?!?/br> “那不行,正好我也給你帶了靈芝粉還有益母草蜜,吃一段時間看看怎么樣……” 雖然任知歡已經(jīng)習慣,畢竟從小到大都是這么過來,但不知怎的此刻卻有點坐立不安,余光中任君衍的身影稍許礙眼。 “媽,先趕他出去再說?!?/br> 指尖對準一旁莫名中槍的任君衍,蘇少琳皺眉拍了下她的腦殼。 “趕什么趕,他是你哥哥又不是誰,有什么好難為情的?!?/br> “對啊對啊。”哥哥歪著腦袋一臉無害。 “mama……” “而且讓你哥聽,也是要讓他監(jiān)督你吃!你這小玩意總是不聽話,我一走你就全把囑咐當耳旁風——” 任知歡不喜歡這種嘮叨,她放空自己等著蘇少琳自己消停,哪知她話鋒一轉。 “而且我找人算過命,說你今年身體虛很容易生病,所以我怕我才說你?!?/br> 又來了。 “封建迷信,我身體好的很哪有生什么???”任知歡一臉不以為然。 旁側任君衍聽著,想起之前發(fā)生的一些事,他正要開口,但踟躕著就又把她流鼻血那事壓下不提 “對了,你不是說最近睡不好覺,還問我要安眠藥?” 要安眠藥,這幾個字眼對蘇少琳而言可不得了,任知歡滿眼愁怨地瞪著他瀟灑戴上耳機,后又再mama近半小時的關心念叨下才能解脫。 呆在她房間不走的任君衍悠閑聽歌看書,椅子緩緩轉動間鞋子磕到書的一角,他低頭看向桌底,才發(fā)現(xiàn)那落了本泛黃的本子。 他隨手撿起,瞄了眼半躺在床上打瞌睡的meimei,偷偷翻一看,停留數(shù)秒后眉間一挑,遂又翻了幾頁。 “好看嗎?” 冷不丁飄來的一句,他望向睜著眼的任知歡,后者反常的神態(tài)平靜。 “還行,就是有點潦草?!?/br> 任知歡的目光定格在他的臉上,似要試圖尋得任何蛛絲馬跡。 “有沒有想起什么?” “想起什么……你指的是什么?我以前可沒有看過?!?/br> “沒事。”任知歡閉上眼懶懶道。 這家伙絕對有問題。 任君衍本能地嗅出奇怪的味道,正琢磨著怎樣才能順利地撬開她的嘴,同時任知歡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她騰地坐起身。 “我想要打火機?!?/br> “我沒有,你要它來干什么?” 任知歡伸出手,任君衍便把書遞過去。 “要它來把它燒嘍。” 她在書底下做著火花升騰的手勢。 “你這什么時候畫的?” “六年級到初二?!?/br> “留著紀念不好嗎?”他本能地勸解。 “不好,黑歷史化為灰燼才能一干二凈?!彼壑袥]有一絲留戀。 任君衍也不算覺得有多可惜,畢竟他不戀舊,而且這本東西也不是自己的——他沉默了幾秒。 “等回老家再燒也不遲吧?!?/br> “我現(xiàn)在就想燒,”任知歡瞥來一眼,“怎么?還舍不得買打火機的錢了?” “嘴不要那么毒。” 任君衍歪在扶手邊垂眸思索幾許,便說要她等一會,撂下這話后他走出房間。 而任知歡這一等,是等到了晚上。 “帶我去哪?” 任知歡坐在車上,風透過半開的車窗拂亂她的發(fā)梢,飛快竄過眼底的各色霓虹,不亞于夢境里任君衍帶她領會過的漫天流星。 后視鏡里他不動神色,只認真回道。 “火化場?!?/br> “我要燒的是書而不是人?” 近十分鐘過去。 倆人來到一片近郊荒地,干裂的硬土上稀稀拉拉的長了一點草,不遠處的隱約燈光是夜宿的施工隊,算是給人以零星的安全感。 “在這燒吧?!?/br> “會不會有點可怕……” 任君衍在她身側站起,劃著手機。 “我放恭喜發(fā)財就不可怕了?!?/br> “你可別了?!?/br> 等了會后,任知歡掀開書頁,毫不留情地幾片幾片撕下,丟進任君衍剛挖好的淺坑里,淺火吞噬片片后愈發(fā)壯大,倆人一個蹲、一個站著地候在一旁。 “哥?!?/br> 飄蕩的火舌映紅倆人的臉,任君衍側首看來。 “你真不記得關于這本書的事了?” “真不記得?!?/br> 任君衍在某種意義上算撒謊成性,她不得不防,而這會他眼底跳動的紅光,凝視片刻,任知歡才真正相信他所言非虛。 上身松似得隱隱垂下,她收回視線,垂眸淺笑地望著火焰中蜷縮成灰的紙頁。 “里面有什么東西值得我記得嗎?” “才沒有,我只是怕你看多了以后拿這嘲笑我?!?/br> “啊,那真可惜?!?/br> 這會手機來電,任君衍一天接不下十次地早已習慣,他轉身走遠幾步后接聽。 “才不可惜?!?/br> 她喃喃道。 “忘了才好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