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荊楚其人
靳一刀和宋子書快要驚掉了下巴,不約而同地看向身旁依舊淡定從容的男子。 堂上其他人也是不解,這男子看起來甚是普通,怎么就引了佳人注目。阿水覺得怪異,低聲問道:“族長,晏右使這是怎么了?” 毒娘子悄悄看了一眼寧王,小聲道:“看來這寧王殿下信了右使失憶前的說辭,表面上是向眾人獻舞,實則是讓她找出蕭潯?!?/br> “???這男子會是蕭潯嗎?” 毒娘子搖了搖頭,看那男子利落起身,來到女子身前,一派名士風流,他還禮道:“在下荊楚,姑娘的一聲先生實在是愧不敢當。鄙人才疏學(xué)淺,不敢談有何見解,但也知姑娘這舞蹈身姿舒展之程度,常人難以企及,更何況技法純熟,節(jié)奏精準,一舉一動皆在掌握之中,可謂到了“形”之至高境界?!?/br> 阿九卻是聽出來了,他表面在恭維贊譽,其實是在諷刺她過于追求“形”而忽略了“神”。所謂以神領(lǐng)形,以形傳神。 而她的舞蹈,如同匠人過于精雕細琢,追求完美形式,而忘記更應(yīng)凸顯事物本身的靈韻。 她當下更覺此人不可小覷,三言兩語就讓人在不損顏面中處于下風,最難得的是他竟能看出她舞蹈中的敷衍之態(tài)。 對于跳舞,她可以確定自己并不喜歡,本就心不在此,全憑著一些肢體記憶,行已動,神未領(lǐng),仿若扯線木偶般缺了靈魂,同時也覺得江湖草莽不可能看出自己應(yīng)付了事, 萬沒想到被這個叫荊楚的男子一眼看破。 阿九看向?qū)幫?,得他點頭示意,也知其存了一番試探之意,于是道:“阿九聽了荊先生一席話才知自己技藝淺薄,只是世間萬物相通,小女子舞藝自是難登大雅之堂,那想必先生修習的武功已達脫形化意之境,還請不吝賜教,也讓大家開開眼界。” 那荊楚似沒想到這女子竟起了挑釁之意,只見他略思考一瞬道:“姑娘言重,鄙人不才,一生所學(xué)甚雜,終一事無成。若論武學(xué),更是知之甚少,剛才所說不過逞口舌之利,若有得罪姑娘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阿九暗想這人滴水不漏,相持之下,久久沉默的姬聿圓場道:“阿九jiejie的舞蹈自是常人難及,只是這荊先生所說之境界,想必只有天人能達,何必認真呢?”說罷讓侍人在身側(cè)安排了座位,道:“jiejie也累了,不如過來休息一下?!?/br> 看來是讓她點到即止了,阿九覷了一眼姬聿,坐在了他的身側(cè)。 此情此景,很多人才琢磨出味兒來。原來這荊楚先前的言語竟是沖撞了佳人,這呆子委實不懂憐香惜玉;還有人覺得這寧王父子對這女子如此禮遇,絕不是普通的伶人,荊楚直言不諱,倒顯得沒有眼色;更有堂上如風波惡這類,最是厭惡酸腐書生,他嘲諷道:“寧王殿下乃是招徠能人異士,你既身無所長,何故來此?” 荊楚看向臺上,恭敬道:“聽聞寧王殿下酷好金石古器,今鄙人正有世代所傳之物,特來獻上?!闭f罷他輕點桌角,對靳一刀道:“靳兄,有勞?!?/br> 靳一刀這才看到,原來自己身側(cè)放著一條形包裹,被黑布纏得嚴嚴實實??磥磉@就是荊兄弟的寶物,他單手拿起,未曾想這般沉重,暗自多使了幾分臂力才送過去。 遞到半空時,只見迎面刀光一閃,霜影橫過,裂帛之聲響起,這包裹被從頭到尾劃開,靳一刀一時不慎,手中之物脫離殘布墜落下去,幸好荊楚眼疾手快,將它穩(wěn)穩(wěn)撈住。 靳一刀瞪著突襲的人,氣罵道:“徐生斬,你什么意思?” 徐生斬收起浮屠刀,嗤笑一聲,“我還以為是什么好東西?!边@怎能不令人大失所望,他的確有些懷疑這人是蕭潯假扮而來,還以為這小子能拿出……結(jié)果就這…… 眾人看去,此物正被荊楚橫握于胸前,仔細看倒能看出來是一把三尺有余的古劍,只不過通體渾黑,如同覆了層鐵衣,其上斑斑點點,像是隨時會腐化般,若用來打架,無異于破銅爛鐵,經(jīng)不得用。 徐生斬瞥了一眼荊楚拿劍的右手,長得甚是細膩好看,明明是個從不握劍,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算他看走眼了,繼而不忿道:“這看起來倒像是從哪個墓xue里扒拉出來的,將此物獻給寧王殿下是否大不敬?” 靳一刀平生最看不得別人欺辱他的朋友,于是大怒,握拳離席沖將上去,連宋子書都沒有拉住,幸好被擋在前面的荊楚攔住,“靳兄,稍安勿躁?!彼沽搜凵?,靳一刀才留意到了藏在柱后的寧王府暗衛(wèi),原來在徐生斬拔刀時,他們幾乎快要出來,可見寧王對江湖之人也存有戒心。 荊楚接著看向徐生斬,沉聲道:“寧王殿下允許眾人攜刀劍入殿已是寬宥,如今你殿前亮兵,這恐怕才是真正的大不敬?!?/br> “你……”徐生斬雖大怒,但也被點醒,只能咬牙忍下來,轉(zhuǎn)頭向?qū)幫踬r罪,“王爺明鑒,我只是好奇之下才出手,絕無冒犯驚擾之意,還請殿下恕罪?!?/br> “徐塢主性情直爽,本王有所耳聞?!睂幫跏冀K面色溫和,擺手示意他坐下,接著看向荊楚手中之物,稱贊道:“古劍寒黯,鑄來千秋。這的確是一把值得珍藏的古劍,將此劍安置在珍瓏閣最為合適。”說罷便令幾個侍人將劍請了下去。 “不過比起劍本身,本王似乎感覺到荊先生獻劍另有深意?!睂幫跻娝R危不亂,不卑不亢,起了惜才之心,玩笑道:“莫非是效馮諼彈鋏,引得本王注意?” 荊楚笑了笑,并未反駁,卻沉聲道出另一番言論:“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后之以發(fā),先之以至?!?/br> 靳一刀一臉迷惑,“荊兄弟在說什么,我怎么不太懂?!焙瓦@堂中大多數(shù)人一樣,不知道荊楚在打什么啞迷,他偷偷問宋子書,不想對方仿若未聞,正眉頭緊鎖,喃喃自語道:“他到底是何人?” 姬聿看向阿九,二人對看已是意領(lǐng)神會,他們這幾日所作所為不正是如此?這人幾句關(guān)于論劍的引用,卻詭異地道出此番拿下蕭潯的關(guān)鍵:以虛示之,后發(fā)制人。 倒是寧王甚悅,“先生果然有高世之智。本王求賢若渴,欲聘先生為謀士,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荊楚拜謝道:“不敢請耳,固所愿也” 雖然很多人不明這書生怎么就得了寧王器重, 但此事揭過,無人再多言。 宴到中場,有侍人來報貴客將至。寧王舉起酒盞,敬道:“各位豪杰,今日還有一位前輩蒞臨,實乃本王之幸事?!?/br> “無趣……”姬聿低嘆一聲,想同身旁的女子說話,這才發(fā)現(xiàn)阿九不知何時離開了。他也悄悄退了出去,在廊廡上看到了女子的背影,匆忙追了上去:“阿九jiejie等我?!?/br> 不想女子真的轉(zhuǎn)身停下,姬聿就這樣撞在了她的懷里。十二三歲的少年仿若剛開始抽節(jié)的嫩竹,視線堪堪與她平齊,珠簾遮面下,獨露出的眉眼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這眼神還是那樣清冷,但懷抱卻異常的溫軟,第一次與女子這般近距離接觸,姬聿不由耳尖一熱。 阿九推開他,問:“世子殿下找我何事?” “我……”姬聿還未想好理由,阿九注意力已移到他的身后,走廊盡頭閃現(xiàn)一須發(fā)皆白的清癯老人,不過一個眨眼,便已略過二人身旁,身法奇快,猶如鬼魅,無聲無息入了堂內(nèi),阿九只能在那瞬間感覺到面龐有微風拂過,她莫名心悸,問姬聿:“這人是誰?” “這位就是江湖上傳聞已久的武陵老人?!睂幫鯇⑷艘辽献榻B道。 滿室嘩然,只有毒娘子他們?nèi)艘荒樏H唬@然沒聽說過。 “他怎會現(xiàn)身于此?”靳一刀杯酒盡灑,對宋子書和荊楚耳語道:“聽聞武陵老人是天一門棄徒,四十年前被逐出師門?!?/br> 宋子書攤開折扇,掩面道:“那還用說,自然是沖著同是天一門的某人來的。荊兄,你也來自荊襄之地,可曾聽過他?” 荊楚飲下杯中酒,鳳眼幽幽,道:“略有耳聞?!?/br> 另一邊阿水偷聽了旁座的閑話,看向武陵老人。除了須發(fā)皆白外,他身形高挺,臉上無一絲皺紋,目光如炬,精神抖擻。她轉(zhuǎn)頭對毒娘子道:“我聽到這老頭都已經(jīng)七十歲了,怎么看起來還這么年輕,難不成他們天一門有什么駐顏有術(shù)的神功……” 毒娘子見武陵老人看了過來,捂住了阿水的嘴巴,心道:他功力高深,肯定聽到了。只不過他神色漠然,并無不悅,看她們,還有看堂下其他人,都如同看螻蟻一般。 宴席臨近尾聲,寧王舉起酒杯遙敬眾人道:“承蒙各位英雄遠道而來,尤其是武陵老人,耄耋之年還不辭辛苦。本王在此濁酒一杯,謝過各位?!闭f完,一口飲盡,堂下諸人也站起回敬。 宴罷,寧王禮賢下士,重用他們自是不必多說,紛紛安排了住處。只有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武陵老人卻仿佛消失不見。 但所有人心知肚明是,天羅地網(wǎng)已開,只待蕭潯自投羅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