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少年心事
翌日,姬聿結束了課業(yè),路過錫潤園。當他看到花架下的那道身影,方驚覺這整日的心緒不寧是有原因的。 他本不想上前,但見她踮腳攀折花枝的樣子,忍不住提醒道:“小心……這花有刺?!?/br> 阿九還是將花摘了下來,她揚了揚手中的花枝,“世子殿下,巧遇?!?/br> 她嘴上這么說著,實則在此守株待兔已久。不為別的,就想從姬聿這里套取一些關于名冊的信息。 但這孩子今天似乎有些不對勁,甚至沒有正眼看她,他握緊了手中的書,局促道:“既無事,那我先走了?!?/br> “等等?!卑⒕沤凶∷?,“殿下可是介懷昨夜之事?” 姬聿下意識否認,但看到對方不在意的樣子,反問道:“我也是男子,看到……你就不介意嗎?” 阿九逗他,“哦,那殿下看到什么了?” “你別誤會!”饒是他巧舌如簧,也只支吾道:“自然沒有……我……” 只有這個時候,阿九才覺得他有幾分少年人的可愛,她將手中的花擷下,戴在姬聿發(fā)上,笑道:“這花稚嫩明艷,倒是很稱世子殿下?!?/br> 姬聿呆呆地將花取下,是一朵重瓣薔薇,蓓蕾初放,的確粉嫩嬌艷,他瞬間懂了她言有深意,氣惱道:“你是說我就是個小孩子,根本不算男人,就算真的看到什么,你也不在意,是不是?” 阿九在心底直呼冤枉,她本意是想哄姬聿開心,沒想到被他借題發(fā)揮,看來男人無論年長年幼,都時常陰晴不定,無理取鬧。 也罷,她只能以牙還牙。 “世子殿下為何對此事耿耿于懷,非要追問個明白,是想讓我難堪嗎?”阿九臉色一沉,假意哭訴道:“你們王室貴胄,向來是天之驕子,自然是看不起我這個風月場中的女子?!?/br> “我從來沒這樣想過……”見她眼眶都紅了,姬聿心中又急又躁,多少的機語巧言來到嘴邊,都化作了最真實笨拙的一句:“我只是不想再被當作小孩子,尤其是你?!闭f完便緊抿著唇,低下了頭。 暮光透過花架,疏影細碎交錯下,藏住了少年臉上泛起的那層緋色。 阿九有些不知所措,她的確一直把他當作孩子,沒人會討厭一個靈秀的孩子。只是她沒來由地覺著,一個成年男子,尤其是美貌且聰明的男子,往往意味著危險。 她上前捏了捏他的臉,嘆道:“也只有小孩子才喜歡長大?!?/br> 姬聿抬眼,“你根本什么也不懂?!?/br> “是是是,我不懂?!卑⒕磐嫘Φ溃骸斑@一夜過去,世子殿下的確長大了,還變得多愁善感起來?!?/br> 此言一出,姬聿臉更紅了,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后退了幾步,避開她的觸碰,手中的書也掉在了地上。阿九捻了捻手指,燙意猶存,不免問道:“殿下的臉熱得厲害,可是病了?” 姬聿搖了搖頭,見她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書正要翻看,他慌忙奪了過來。 阿九不解,看了一眼書封,不就是一本《孟子》,也非孤本典藏,至于這么緊張嗎? 姬聿略有尷尬,開始轉移話題,因為昨夜之事向她道歉:“對不起,當時我不是故意的。因為有人夜探王府,我懷疑是蕭潯。又那么巧,你說在沐浴,我以為你在掩護他?!?/br> “你未免把我想的也太沒有骨氣了。對我不屑一顧之人,我又豈會搖尾乞憐?”阿九作怒狀道:“既然選擇和你們合作,那我肯定是個得不到就要毀掉的人,你不是很清楚的嗎?” “我自然知道jiejie不是這種人,不然也不會獻上名冊來誘捕蕭潯,只是父王說過女人心最是反復無常,尤其是對男子。” 阿九覺得好笑,脫口而出:“我看你父王也沒什么女子伴在左右,他的話你也能信?” 姬聿突然沉默了。 說來奇怪,姬昱宸已近而立,也未有王妃。除了嬤嬤女使,府中也無別的女子,甚至從來沒有聽人提及姬聿的母親,那他到底是何人所出? 阿九敏銳地覺察出姬聿有些不悅,看來他甚是避諱。她也不感興趣,不再深究,繼續(xù)將話題引到名冊上來,“我同你想的一樣,蕭潯已潛入王府。他神鬼難測,若是那名冊的下落他已經(jīng)知道了,你們可有防范?” “jiejie放心,父王故意露了珍瓏閣的破綻給他,蕭潯既維護武林一統(tǒng),就算知道是陷阱也會闖給天下人看?!奔ы猜运妓骱笱a充道:“蕭潯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所以其中一本名冊的確放在了珍瓏閣,本就是魚餌,對我們并不重要,就算被他得到又能怎樣?” 阿九聽到關鍵,其中一本……莫非不止一本?可恨她記不起來任何關于名冊的線索,只裝作隨意地問道:“那另外的名冊你可有妥善安置?” 姬聿神色一怔,隨即緩和下來,笑道:“jiejie放心好了,另一本它放在一個觸手可及的地方,甚是安全?!?/br> “殿下做事,我自然放心?!痹偌殕柨謺麘岩?, 阿九捏了捏腿,懨懨道:“站了許久,我有些累,就先告辭了, 世子殿下請隨意。” 眼見那背影走遠,姬聿長舒了一口氣,打開了手中的書,翻至某頁,被標記的“則慕少艾”四字甚是醒目。當時他讀到這句時,明顯手比心更快,鬼使神差地用朱筆將它重重圈劃出來,仿佛一顆心也被他深深地剖析拆解,只為了迎合這個答案。 幸好她沒看到,但若是她看到會怎樣?恐怕又要取笑他一番。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朵薔薇花放在上面,合上了書本。 少年的心事,往往張揚又遮掩,既希望她發(fā)現(xiàn),又怕她發(fā)現(xiàn)。 到了夜間,阿九在床上難以入眠,輾轉反側時,忽然傳來窗欞輕叩之聲。 “阿九姑娘,是我,蕭潯?!?/br> 阿九拉開帷帳看向窗牖,月色下的剪影靜立,僅僅是個模糊的輪廓,都仿佛是被精心勾勒落在了雪白的窗紙上。 她正要坐起,聽他道:“阿九姑娘不必起身。我來只是想告訴姑娘,明日子時,請到珍瓏閣附近等我,到時我?guī)Ч媚镫x開?!?/br> 他說完便消失不見,輕巧地仿佛是她做了一場夢。 “等等……”阿九后知后覺,匆匆披了外衣,追了出去。只是蕭潯來無影去無蹤,她尋了許久未果,喘息著在湖水邊停了下來。 她忿忿地將腳邊的石子踢入湖中,濺碎了一池流光。漣漪波動漸緩,拼湊出她身后之人頎長的倒影。 阿九心弦異動,轉身道:“你……” 不曾想被他偕入了假山洞口,二人屏息隱在暗處,原來是巡邏的侍衛(wèi)隊正遠遠而來。 洞口逼仄,兩人第一次靠得這般近。她的鼻尖距他的胸口不過一寸,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有種細微的冷香,本不易察覺,但因這方寸之地,濃郁了幾分,猶如高嶺上的雪杉針松散發(fā)的氣息,若有似無,天然清冽。 “他們走了?!彼撕蟮溃骸皠偛哦嘤械米?,是蕭潯無禮了?!?/br> 阿九長舒一口氣,擺手道:“還是說正事吧。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珍瓏閣的確有一本名冊。不過,名冊不僅僅只是一本,另一本在姬聿手中,目前我還不知道被他藏在哪里?!?/br> 蕭潯思索道:“看來千機閣所謂的加密,便是這兩本名冊互為鎖鑰。” “那我……” “阿九姑娘不必以身涉險。”蕭潯看出她的想法,堅持道:“他們尚未解密,只要我拿到其中一本,另一本便就形同虛設。本就是無法公諸于世的齷蹉,就此無人能再做文章,也算給江湖一個交代?!?/br> 阿九心中卻另有一番打算。一來她計較得清楚,做人講究兩不相欠,此事既因她而起,便要解決個徹底;二來她無端對蕭潯有種反骨,他不讓她做,她偏偏就要做,不想讓他輕瞧了去。 她望著蕭潯那雙沉若深水的鳳眸,甚是誠懇道:“你放心,到了約定時間我自會去找你匯合。畢竟我也想快些離開這里,不會再徒增事端?!?/br> “蕭潯相信姑娘自有決斷?!?/br> 阿九點頭,“那我先回去了?!?/br> 她走出洞口,蕭潯在暗處看著月光下的背影走遠,不自覺唇角掛了一絲無奈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