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姬聿番外
自初生,姬聿便沒有母親。 以至于在懂事后的很長一段歲月里,他一直在追問姬昱宸,“母親是誰,她在哪里?” 姬昱宸避而不答,時常靜靜地看著他,仿佛透過他,在看著另外一個人…… 問的次數(shù)多了,姬昱宸也越來越黯然,甚至有一次他喝醉了,抱著姬聿哭了。 姬聿暗自在心中發(fā)誓,從此再也不提起母親。 姬聿漸漸長大,他初露崢嶸,名聲冠蓋京都,世人贊他驚才絕艷。小小年紀,便足智多謀,巧言善辯,朝臣門客說他有圣上風儀。 后來朝堂上被冊封世子,那是姬聿第一次見她。 他抬起頭望向她的第一眼,便明白了父親的緘默、悲傷和無奈。 他真的很像她。 姬昱宸知道,以姬聿的聰慧必然會猜到,于是把埋藏了許多年的秘密告訴了他。 從此那個“她”便成了父子二人共同的默契與禁忌。 姬聿不是不恨她,恨她的無情,恨她的冷漠,恨父親這樣的人為她黯然神傷,可是連父親都讓他不要怨她,他又能如何? 父親只是叮囑,永遠不要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 姬聿年幼,雖然尚不懂什么叫愛情,但心里很是堅定,他不會愛任何女人。 是以從未想過,會有一個女人突然闖進了他的人生,那么猝不及防,容不得自己拒絕…… 那日姬聿在書房處理朝賀的事務,侍衛(wèi)長慌張上報,“殿下,府中突然闖入一頭戴黑紗幕籬的青衣女子,她……她直奔寧王殿下那里去了?!?/br> 姬聿放下手中的筆,訓斥道:“你們也算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怎么連一個女人都攔不住!” “世子有所不知,那女人可能是個江湖高手,她的速度極快,我等都不能近身?!?/br> 姬聿聽罷便趕過去,待遠遠看見姬昱宸安然和那女子煮酒論事,才放下心來。 相隔甚遠,他只隱隱約約聽到“名冊”、“封禹劍”、“蕭潯”這樣的字眼。 姬聿方要仔細聽,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上,那個女人竟無聲無息來到了他的背后。還未反應過來,他的兩臂便被她擒住,清悅卻寒厲的聲音從幕籬中傳來,“哪里來的小東西?” 姬聿回首,斥道:“放肆?!?/br> 一根泛著涼意的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道:“嘖,真是玲瓏剔透,金玉之質(zhì)??芍╋嫿套钕矚g抓你這般的少年,不如你跟我回去,說不定我……們教主會很歡喜,讓你做她的小夫君也說不定?!?/br> 見他并未反抗,那女子俯身,垂下的輕薄的黑紗拂在他的臉上。 那雙隱于幕后的眼睛似乎在看他,姬聿第一次被這樣審視,他卻無法看到對方,不由得有些慌張。 一陣微風吹過,那層紗被掀起又倏然落下。 姬聿怔住了。 為什么會有人有這樣一雙眼睛? 春水明目本該溫潤多情,卻似剎那凍結帶著森森寒意。眼尾輕挑自是肆意張揚,卻無形中添了幾分陰厲煞氣。 她在笑著,他自是知道這女人在唬他,拿他取樂??蔀槭裁此蛔旖青咧@種浮淺的笑意? 她應該并不想笑吧…… 漫無邊際的思緒在胸口沖蕩,他第一次能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姬昱宸走了過來,遞給女子一杯酒,“犬子還年幼,晏……阿九姑娘莫要打趣他了。” 女子接過酒,放開了姬聿,“此行的目的,已和王爺說得清楚?!?/br> 姬昱宸頷首。 阿九話鋒一轉,道:“聽聞圣上對武林合縱甚是忌憚。且不說這蕭潯是其中關鍵,就只說關于他手上的封禹劍,其中的秘密,陛下亦是探尋多年。若寧王能助陛下達成心愿,是否會讓她另眼相看呢?” “阿九姑娘倒是面面俱到?!奔ш佩粪嵵氐溃骸氨就踉钢媚镆槐壑??!?/br> “謝過王爺?!卑⒕拍曋芯疲唤?jīng)心道:“聽說王爺在主持萬國朝賀的事宜?” 姬聿貿(mào)然插話,“實則是本世子在全權處理,你問這個做什么?”他自覺不甚穩(wěn)重,瞥了一眼阿九,道:“有事不妨直言?!?/br> “西域諸國應該也會來吧,聽聞他們的葡萄酒滋味甚好,不知道世子殿下能否弄來?” 姬聿詫異,“就這?” “就這?!卑⒕劈c頭,見他不信,她勉為其難道:“我飲盡世間美酒,唯這西域葡萄酒久不可得,實乃人間憾事?!?/br> “哼?!奔ы财^頭,小聲道:“還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br> 阿九甚是滿意,伸了伸懶腰,打著哈欠道:“舟車勞頓,倒是有些累了?;▓@附近的那個房間極好,我在那里安頓下來,寧王殿下沒有意見吧?” 不待姬昱宸回答,她就瞬間消失不見了。 真是既無禮又囂張的怪女人,當時的姬聿心道。 他曾向父王打聽這女人的來歷,姬昱宸只是告訴他,她是霑煙閣的舞伎九姑娘,也是蕭潯的未婚妻晏清河。因蕭潯有負于她,特來獻計拿下蕭潯,助取封禹劍。 可那女人明明還提了什么雪飲教。姬聿知道父王還有更重要的事瞞著他,但他并未追問。 他才不是對她好奇呢。 直到再次見她,雖然不明顯,但他能感覺到她似乎變了。 非是相貌,亦非是性格。 雖然還是一副冰冷抵御的姿態(tài),但他仿佛能透過這層無形的屏障,看見她最真實的喜怒哀樂。 或許,曾經(jīng)短暫的那一眼是他的錯覺。 他有他的直覺,這才是真正的她,她本該是這樣的人。 之后,他總是有意無意在搜尋那個女人的身影,尋釁引起她的注意。 她還是如初見那般強勢,喜歡以牙還牙,他也難占上風。 但不知為什么,她后來變得云淡風輕,對他的挑釁并不在意。 漸漸地,他感覺不對。 她有些壓抑本心,在探究該以何種方式與他相處。 姬聿一旦開始懷疑,一切都有跡可循,這個女人似乎是突然失憶了。 像一本被抹去了字跡的書,翻閱過去,不過是空白一片。 但那又如何,她始終還是她,他并未去深究。 所以當父王問她過去的事時,他有意無意地為她解圍,看著她投來的訝異目光,他險些失笑。 現(xiàn)在想來,父王早就知道她不記得,依舊如此行事,顯然是在試探他對她的心意。 他也的確對她是不一樣的。 看見獻舞時那些男人盯著她的目光,他心里就很不舒服,當她對那叫荊楚的男子另眼相看時,便更不是滋味。 懷疑蕭潯夜探王府之時,他心中最先想到的竟然是那女人見到蕭潯,會不會又重新愛上他。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去了她的房間,沒想到看見了不該看的一幕。 到了夜間,他便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并未離去,而是看著她在池中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近,水面漸漸下移。 他未和女子親密接觸過,在夢里也無法細致描繪她的身軀。 只能看到那烏黑的長發(fā),沾染著水滴,像是海藻般覆蓋在她身前。 他與她像是被籠在了一團霧氣里,模糊而虛幻。 她駐足池邊,向他伸手。 他腦中一片空白,呆呆地將手遞到她的掌心。 她突然笑了,冷淡而疏離,玩味而狡黠,他對此無比熟悉。 果然下一刻就被她拖入了水里。 被她抱住,綿軟而濕滑的身體緊貼著僵硬的他。 他的臉被她用一只手抬起,細密的吻落在他的額頭,鼻尖和唇上。 另一只手隨之落下,穿過衣襟,滑到他的胸口,挑弄著他的乳首。 他呼吸漸促,恥部繃緊,下腹燃起一陣熱意,希冀著她的手能向下…再向下… 像是通曉他的心意一般,那只手掌撫過他的寸寸肌膚,一陣酥麻中,她抓住了那胯下硬物…… 夢境戛然而止。 第二天早上,他醒來時,初次摸著濕了一片的褻褲,萬分羞惱,早慧的他自然知道這是什么。 追憶晚間的那個夢,意猶未盡又無限悵然。 為自己的褻瀆之心感到羞恥,他無顏去見她。 終日心煩意亂,一向勤勉的他,在課上未聽進去半個字。 讀到孟子的篇章時,“年少慕艾”,仿若剎那天光,他臉頰一陣guntang,自己竟對她是……戀慕? 以為有勇氣告訴她,可是當她無意中調(diào)侃他一夜之間長大了,他仿佛被刺到了一下,頗有種做賊心虛之感。 有時很厭惡自己的敏銳,就比如他能感覺到,她是在故意等他,她裝作不經(jīng)意的與他閑談,她其實另有目的。 在他一番心事,欲說還休之際,她想的卻只有名冊。 為了誰不言而喻,她果然還是反水了。 他心中出奇的平靜,甚至竊喜,這是個好機會不是嗎? 無論她有沒有忘記一切,這沒關系,他會再次讓她知道蕭潯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主動找她喝酒,故意以勒漿酒替換了葡萄酒,她并無反應,他才真的確認,她果然失憶了。 他本想裝醉,引她去他的房間盜取名冊。 沒想到真的醉了。 因為她喂的酒,他無法拒絕。 他親了她,說了許多癡傻的醉言,她依然無動于衷。 真不愧是她,破解了鎖鑰,拿走了名冊,同時也踏入了他的圈套。 等他醒來時,蕭潯已鬧得天翻地覆。 不過一個反間計,便迫使她棄了蕭潯。 但沒有想到的是,蕭潯并不是她口中所說的那種人,他竟不肯棄了她。 看著兩人站在一起,他妒火愈烈,有種想要毀滅一切的沖動。 但他下不去手,只因為那個人是她。 可笑的是,她卻能狠心對她自己下手。 那枝箭讓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個局。 局中人只有她和蕭潯,而他,什么也不是。 他恨她的無情,又卑微地暗自欣喜,蕭潯也不過是她的一枚棋子。 雖然不知道她對蕭潯有何所圖,但她誰也不愛,不是嗎? 這便足夠了,他有漫長的時間,他會長大,他會再次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