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忘我之人
這三日,除了景涵,幾乎沒人能去見連碧華。 期限過后,她最終脫離了險境。阿九與蕭潯一起去探望她。 走進房間,里面大小窗扇仍然被封得嚴實,還懸掛著黑色的幕簾,若不是門還開著,會是一片聵暗。 連碧華并不在房內(nèi),只有女使夏兒正在收拾床褥。 “碧華怎會不在?”阿九覺得奇怪,她身體剛好轉(zhuǎn),就這么著急外出。 夏兒回道:“小姐一大清早便出去了,說是憋悶許久,想去散散步,奴婢猜想她可能去了花園那邊?!狈秸f完,她眼睛睜大,向門口跑去,埋怨起來,“小姐,您怎么去了那么久。” “碧華,發(fā)生了何事?”阿九注意到,連碧華身上的披風被晨露浸濕,衣擺上沾了許多泥土。 她脫下披風,搖了搖頭,“沒什么,只是不小心跌了一跤?!?/br> 夏兒忙將她扶到榻上,又端來溫水替她凈手。 阿九上前為她蓋好衾被,在床邊坐下。 剛要說些什么,就見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走了進來,她身量纖細,十指如蔥白,正小心翼翼地端來一碗藥。 女子低垂著眉目,奉上藥,阿九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她右手虎口處有一粒細小的痣,在白皙肌膚襯托下,格外顯著,如同不小心染上的墨滴。 連碧華將那碗藥端過,一飲而盡,冷淡道:“你可以走了?!?/br> 她沉默點頭,同夏兒一起退下了。 “她是父親新收的妾室。”連碧華見阿九多有留意,道:“她剛來了不久,所以你以前沒見過她?!?/br> “嗯。”阿九回了一聲,許是她多心了,總覺得這個女子的氣息似曾相識,尤其在呈藥時偷偷瞥向她的眼神,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自那女子走后,阿九發(fā)現(xiàn)蕭潯垂著眉目,似也在想些什么,但他旋即回神,關(guān)懷道:“連姑娘可好些了?” 連碧華聲音微弱,“你們不必掛念,我已經(jīng)好多了?!?/br> 雖這樣說,阿九總覺得她臉色蒼白,有些懨懨的,至剛才回來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再加上房間晦暗,顯得她神情極為陰郁。 “如今你都好了,還是多見見日光吧?!卑⒕耪f完便要去拉開簾幕。 “這樣挺好的?!边B碧華按住她的手,搖頭苦笑,“我發(fā)現(xiàn)置身于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假裝目盲心盲的時候,才能得以喘息。” “我明白?!卑⒕欧次兆∷氖郑氨倘A,這一切都與你無關(guān),不該你來承受。” “不,阿九?!边B碧華手掌顫動,情緒有些激動,“不僅僅如此,遠不止這些……”她難以言表,落下淚來。 “既入死局,說什么都于事無補?!笔挐∮芍愿屑さ溃骸暗B姑娘救阿九的恩情,我永生銘記?!?/br> “蕭盟主言重了,我只是不想讓他繼續(xù)錯下去?!彼獍盗讼氯ィ桨l(fā)肯定自己的猜測,“你當初來到成碧山莊,也是為了……” 蕭潯頷首,“是,我與阿九一樣?!?/br> 連碧華眼中閃現(xiàn)決意,她道,“阿九,我可不可以和蕭盟主單獨談一下?” “好?!卑⒕烹x開,順手關(guān)上了門。 對于連碧華會對蕭潯說什么,她并不好奇,總歸繞不開連成雍。 她出來后沿著小徑進入花園,發(fā)現(xiàn)假山后,有片衣角在動來動去。 繞過去才看到,原來是景涵,她正蹲在地上,用一把小鏟挖起了坑。 阿九輕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她回首,波瀾不驚,“是你啊?!?/br> “說起來,你幫我?guī)П倘A回來,還沒有正式謝過你?!?/br> “沒什么?!?/br> 阿九坐到山石上,看她如此專注,忍不住問道:“你這是在做什么?” “哦?!彼龔膽阎刑统鲆晃?,用巾帕包裹著,阿九看不出里面是什么,聽她道:“我上次會遇到你,是因為我去山里尋它,如今快要干枯了,得先暫時移植在這里?!闭f完,掀開了巾帕。 阿九只掃了一眼,不禁屏住了呼吸,僵坐在那里,她捻起衣袖,試圖放松下來。 平復后,她問道:“它是什么?” “它?。俊本昂瓕⑹种械闹参镉猛僚嗪?,喃道:“它本沒有名字,勉強算是一種罕見的草藥。但它本身沒有藥用價值,唯一的特殊之處就是催化,無論是加在什么藥中,都會加倍提高那種藥的功效。”她目光望向遠處,不知記起了什么,露出了少見的笑容,“于是他說,這種藥無心無欲卻又隨心所欲,已經(jīng)到了渾然忘我的境界了,不如就叫忘我?!?/br> “忘我?”阿九贊嘆道:“你的兄長肯定也是一個明心淡然的男子。” 景涵驚訝,失去了一貫鎮(zhèn)定,“你怎么知道這名字是我兄長取的?” “我猜的。因為武林大會之時,你談及你的兄長,那掛念的神情和現(xiàn)在一模一樣?!?/br> 景涵有些失望,“原來是這樣。”她感傷道:“沒錯,我的醫(yī)術(shù)也是他教的?!?/br> 阿九伸出指尖,觸到那碧葉,脫口道:“它這是還未開花嗎?” 景涵猛然抓住了她的手,道:“你怎么知道它會開花?” 阿九暗惱,自己肯定是魔怔了,才會提及這個,她淡定地笑了笑,“大部分植物不都是會開花的嗎?” 景涵放開她的手,眼睛微紅,“你真的不認識景澈嗎?” 景澈?有些耳熟。她想了許久,道:“聽說過?!?/br> 聞言,景涵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她。 “莫忘莫念就是他鑄的吧?!?/br> “就只是這樣?”景涵潰防,猝然站起來,連說道:“我不相信……” 她難以承受,大步跑開。 阿九不再假意維持,她渾身發(fā)軟,倚靠在假山旁。忐忑不安中,掏出了毒娘子給她的右使令,以及那條發(fā)帶。 所謂碧葉殷花。 眼前的這株草,心形枝葉環(huán)簇細莖,其色青碧如玉,與那徽識不同之處,不過是缺少了那朵還未萌生的花。 一朵紅如鮮血的花…… 她開始聯(lián)想,腦海中閃過片段,一只沾染了鮮血的手垂下,還有朵殷紅的花,分不清它原本是紅色,還是飽吸血液而變成紅色,在沉寂的掌心滑落……想到此處,阿九不僅開始頭疼,連心臟也跟著抽痛,是身體里已經(jīng)壓下去的往生蠱又在躁動。 不能想……不能想,她收起令牌和發(fā)帶,不斷調(diào)整呼吸,漸漸穩(wěn)定了下來。 忘我為何會成為雪飲教的碧葉殷花?也許只是巧合?但直覺告訴她,這之間是有聯(lián)系的。 “在想什么?” 阿九驀地轉(zhuǎn)首,臉頰擦過兩片溫軟唇瓣。 她還未作出什么反應,就見本來低伏在她耳邊的蕭潯迅速站直身子,屈指輕抵著嘴唇,不自然地扭頭看向別處。 即使做過極盡纏綿之事,他時不時地還是這般純情。 如此形狀,阿九當即不舍得責怪他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 她拍掉身上的塵土,站起來,哼道:“蕭盟主的輕功真是出神入化?!?/br> 蕭潯不滿道:“是你心不在焉,沒有注意到我?!?/br> “我有這么沒用嗎?”阿九揚眉一笑,“若真是這樣,我豈不是已經(jīng)死了無數(shù)次?” 蕭潯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阿九,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阿九抬眸,有絲怔然,終是不忍告訴他,她并不相信能有人一直陪她走下去。 她淺笑著點頭,牽起了蕭潯的手,邊走邊道:“我沒想到你們這么快就說完了?!?/br> 即使不明顯,蕭潯也能感知到她笑容中帶著敷衍,他在她心中究竟有何分量?念頭冒出,他不受控制道:“你為何不好奇她和我說了什么?”方出口,蕭潯就有些后悔,他也會因她變得這樣幼稚。 阿九都要懷疑她是否聽錯了,暗自憋笑道:“我為什么要好奇?” 蕭潯心頭失落,他停下來,沉著臉拉住她,道:“如果她說的是讓我與她成親呢?” 阿九滿不在乎道:“蕭潯,玩笑不是這么開的?!?/br> “如果是真的呢?”蕭潯執(zhí)拗于得到她的答案。 阿九并不回答,反而問起了他:“那你會嗎?” 蕭潯堅定道:“不會?!?/br> “那不就是了?!卑⒕泡p描淡寫,“這個問題本身就沒有意義,為何要我回答?!?/br> 她笑了笑,繼續(xù)向前走。 “阿九。”蕭潯喚住她。 “嗯?” 他大步上前,俯身抱住她,無可奈何道:“你太壞了……” ———————— 別不承認,就是喜歡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