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
人民北路路口橫著停了兩輛警車,可能考慮到時間已近深夜,所以沒有鳴笛,交替的紅藍燈光卻還是引得街邊居民樓里的人們睡眼迷蒙地探頭觀望。 江雪感到握著右手被攥得死死地,很難說車廂里兩個人誰更緊張,但她知道,自己此刻必須保持冷靜,否則彭然將更加難以自持。 前排的司機轉(zhuǎn)過頭來,“直接去機場?” “先開過去,問問怎么回事?!眮聿患罢髑罅硪粋€人的意見,江雪注意到已經(jīng)警車那邊有人向著他們觀望,這個時候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出租車慢慢滑行至路口,一個身著防彈背心的警察果不其然地出現(xiàn)在車前,姿勢標(biāo)準(zhǔn)地敬禮,“突發(fā)狀況需要封路,麻煩繞行?!?/br> 司機向后座扔了個白眼,擺出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 江雪掛滿笑容地搖下車窗,“同志,不好意思,我家住市委大院,回去拿點東西還要往機場趕,您能不能通融一下?” 按照這裝備水平來說,應(yīng)該是特警吧,她心里暗忖,只能看能不能套點話出來了。 “對不起,”標(biāo)準(zhǔn)化的聲音回答道,“特殊情況,請您配合?!?/br> 一直握住她的手這會兒松開了,江雪立馬反手拽住他,臉上依然不動聲色,“我了解,只是要封鎖到什么時候???航班是十二點的?!闭f完還不忘皺皺眉頭,顯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不知是不是顧及到所謂的“家住市委大院”,“防彈背心”的態(tài)度很耐心,“一時半會兒完不了,建議您還是先去趕飛機吧。” 彭然俯在她身上探過頭來,冷不防地問了一句:“里面出什么事了?” 江雪只感到自己的指甲快要掐到他的皮rou中去,卻依然得帶笑看著窗外的“防彈背心”,裝作一點也不突兀的樣子。 對方稍微愣了愣神,似乎奇怪這個一直沉默的人為何突然開口。 還好這輛出租車是新的,沒有來得及把后座的左車門封死,江雪暗自慶幸著,推開門,就勢把想要俯身打探彭然長相的“防彈背心”擋開半米遠,一邊盡量自然地扭著腳腕,一邊慢慢把身子靠在后車窗上,幾分嬌嗔地說道,“坐車坐得腳都麻了,居然只能過家門而不入,回頭還得被我媽罵死?!?/br> “防彈背心”的面相很年輕,對她這種表面上很配合、實際上找麻煩的態(tài)度,猶豫著該如何勸解。 江雪側(cè)首捋了捋頭發(fā),瞟眼看見警車上又人下來,似乎是在觀察他們這邊的狀況,于是干脆直接開口,“同志,你看……” 話尚未出口,只聽見刺耳的剎車聲劃破了原本就不太平靜的夜晚,一輛黑色轎車急停在出租車的右邊,有人走到她身旁呵問道,“你們領(lǐng)導(dǎo)在哪里?” “報告首長,臨時指揮部在招待所大廳!”“防彈背心”很標(biāo)準(zhǔn)地敬了個禮,中氣十足地回答道。 江雪低著頭,很仔細地揉弄著衣角上的褶皺,長發(fā)不經(jīng)意地披散著,將她的臉完全籠罩在陰影里。 接連的關(guān)門聲,以及急行的腳步聲終于漸漸消失在路口方向。 “我們還是先去機場吧,讓媽把東西給你寄過去是一樣的?!迸砣坏穆曇魷厝岬貜能噹飩鞒鰜恚緳C迫不及待地發(fā)動引擎,似乎早已經(jīng)不耐他們的耽誤。 江雪終于抬起頭,幾分無力地沖“防彈背心”笑了笑,“那好吧,謝謝您了?!闭f完轉(zhuǎn)身低頭上車。 紅藍燈光依舊交替,映照在車廂里反復(fù)而急促,將兩人的心都敲打得更加不安。 如果說剛才看到警車時江雪還試圖自欺欺人,那么當(dāng)上午在彭然家門口見過的高個中年男子出現(xiàn)在身邊時,局勢就已經(jīng)很明顯了,盡管不知道陳子軒打那個電話的緣由,但現(xiàn)在離開似乎涼山城并不是最好的選擇。 “師傅,”待到車駛出人民北路路口,她便開口,試圖讓司機調(diào)轉(zhuǎn)方向,“麻煩您……” “麻煩您開快點,直接去機場,”彭然伸手握住她,插話說,“我們要趕12點的飛機?!?/br> 不解地看向他,江雪以為剛才那個特警的回答已經(jīng)足夠說明問題了。似乎是在回應(yīng)這質(zhì)詢的目光,彭然臉上掛著頗具寬慰味道的笑容道,“別擔(dān)心,不會有事的,先回s城再說?!?/br> 江雪忍不住皺眉,“你mama那邊……” “市委是個大衙門,出事的不一定是我媽,”彭然的笑容此刻看起來很是蒼白,或許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這個解釋,“就算她那邊有狀況,他們下一個也就該來找我了?!弊猿暗男π?,他繼續(xù)道,“我媽只能指望我了,我必須暫時離開涼山城?!?/br> 感到被他握住的力道又大了幾分,江雪的心情也有些沉重。從晉海所到王啟新,再到意外出現(xiàn)在法院走廊上的陳子軒,還有他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這其間似乎有著某種必然的聯(lián)系,她現(xiàn)在確實迫切地想要回到s城弄清楚這一切??墒?,市委招待所的戒嚴(yán)又在很明顯地告訴他們,出事了,或許只有留下來才能及時了解情況,但她明白,彭然的話不無道理,畢竟李妍現(xiàn)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就只有他了。 相信陳子軒對江雪來說是一件感性重于理性的事,可她沒有權(quán)利把彭然拖到這份盲目中來。畢竟現(xiàn)在連敵我陣營都還沒有分清楚,且不說兩家之間的積怨,就連陳子軒對自己的態(tài)度,她都沒有幾分把握。 倘若讓彭然就這樣留在涼山城,似乎也不能放心,畢竟在那通電話里,陳子軒明確要求她把人帶回s城,就算在這邊還可能打聽到某些消息,但對于整個局勢來說作用還是很有限的,確實沒有必要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 在一起,江雪告訴自己,只有兩個人在一起才能有力量。現(xiàn)在擺在他們面前的選擇無非是一起回s城或是一起留在涼山城罷了。 曹風(fēng)杉在s城、她要找的人在s城,更何況比起彭然在涼山的孤立無援來說,s城好歹也是她家,再不濟地說,即便最后要把他送回瑞士,s城的交通也要方便許多。任曹風(fēng)杉的對頭手腳通天,至多也只能在涼山城攪亂一池春水,空間大了,躲閃游移的可能就大了。 一刻鐘后,出租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燈火通明的航站樓外。彭然一手接過司機找的零錢,另一只手牽著江雪下了車。他的步伐很穩(wěn)健,看不出任何的猶豫,輕車熟路地在服務(wù)臺拿到之前電話定好的票。始終沒有多看她一眼,只是一直牽著她的手,就連安檢的時候也像小朋友過馬路一樣牢牢地牽著。 趕在航班起飛前兩人終于坐在了位子上,引座的空姐離開時都不忘回頭看看彭然那只不肯松開的手,似乎對男生孩子氣的舉動頗為好奇。江雪裝作視而不見地繼續(xù)任由他牽著,她明白,彭然手中的每一點力量都是依賴,每一絲溫度都是信任。 這無條件的信任與依賴讓人從心底覺得安寧。 涼山和s城的直線距離并不遠,飛機好像才剛起飛便降落了。兩人依舊是手牽著手下了航梯,好在行李不多,江雪心想,不知道彭然能不能算作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行李,如果可以,她愿意一直背負下去。 s城的航站樓比起涼山城的要氣派許多,透明天窗下的機場大廳毫無遮攔地沐浴著星光月色,在燈光效果的配合下顯得格外浪漫。江雪記起上次在這里送別的情形,還有幾年前兩人的那場談話,都如同電影在腦海里放映一般,雖然在如今的時局里想起這些確不太合適,但她還是忍不住深深慶幸能牽著他的手走在當(dāng)下。 兩人一路都沒怎么講話,她以為彭然也有些累了,無論如何,回到s城至少能保證安全,其他的等天亮再說吧。 凌晨航班的乘客并不多,稀稀拉拉的十幾個人走過出口便散了,此刻的大廳里顯得有些空蕩。江雪在心中暗自比較著幾家熟悉酒店的價格,只想找個落腳的地方,把今天晚上打發(fā)過去了再說。 走在前面的彭然突然站定,高高的脊背擋在她面前,一不留神便撞了上去。江雪正揉著腦門納悶,抬首便看到了她萬萬沒有想到的人。 陳子軒依然穿著早上的那套西裝,只是神情有些疲憊,雖然此刻正值午夜,任誰也不可能精神抖擻,可他的疲憊似乎是從靈魂深處散發(fā)出來的,在見到他們的那一刻終于到達了頂點。 “子軒,你怎么來了?”顧不上其他,江雪驚訝地問道。 陳子軒在見到江雪第一眼后,便始終直視著和他差不多身高的彭然,此刻終于開口,卻不是回答她的問題,“好久不見?!?/br> “好久不見?!迸砣宦月灶h首,他看到陳子軒等待時焦慮的神情,也看到了他發(fā)現(xiàn)江雪時的如釋重負,于是愈發(fā)慶幸自己送她回s城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