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不是剛開了家分店？”江雪皺著眉頭看看手中的合同，“有必要擴張地這么快嗎？還是合伙經(jīng)營?！标P鍵在于，找的還是趙偉那個她看不順眼的家伙。

    “別人出錢出地，只管掛牌子賺錢，有什么不好的？今天請你過來是壯壯聲勢，具體的合同條款讓我來談?！蹦滩璧昀习宀灰詾橐獾財[擺手，大咧咧地笑道，“兒子要出生了，總得給他攢點老婆本嘛。”

    兒子，又是兒子。江雪都快被對方這種志在必得的雄心壯志逼瘋了，每天被耳濡目染的李可不知道有多難過，想到這里，她抬起頭正色道：“如果不是兒子呢？”

    仿佛驚訝于她不識時務的質(zhì)問，阿政原本開懷的表情凝固了：“我娘說我家人丁興旺，嫡子嫡孫從來都是一舉得男，這是有據(jù)可查的?！?/br>
    有屁的依據(jù)，按捺住破口大罵的沖動，江雪深呼吸后，試探到：“遺傳是隨機的，沒那么絕對，你也受過高等教育……”

    “科學這東西，也不必然，實踐才能出真知?！卑⒄灰詾橐獾財[擺手，“就算生女兒，也是小可肚子不爭氣，難不成還problemwithme？”

    “不管是誰的問題，你指望她會像豬一樣給你生個不停？直到有兒子為止？”忍不住把心里的話說出來，江雪依然憤恨難當。別以為時代進步了每個人的思想就都會轉變，像阿政這樣重男輕女的極品，誰遇上誰倒霉。

    “誒，你話怎么講的……”不待他發(fā)作，奶茶店外走進來兩個人，打斷了這場不愉快對話。

    “阿政，這是我的律師，”趙偉一如既往地粗聲粗氣，斜眼撇了撇江雪，心里生出些不痛快，索性將她視作空氣，繼續(xù)介紹到，“晉海所的陳主任?！?/br>
    阿政不愧是個人精，稍稍回憶片刻，很快便記起來陳子軒來，暗道熟人好辦事，很熱絡地湊上前去握手，“喲，是你小子呀，這么快就做到主任律師了，真是年輕有為?！?/br>
    尚未平復情緒的江雪，突然看到人間蒸發(fā)半年多的某人，心里陡然一緊。不能言說的埋怨和無處宣泄的委屈化做一口惡氣，盤亙胸腔，連帶著之前和阿政理論的怒火，差點沒憋出血來。反復幾個深呼吸后，才打斷幾個男人之間的寒暄恭維，惡聲惡語道，“人都到齊了就談正事吧！”

    制作精良的西裝包裹住修長的身形，原本熟悉的眉眼間透出陌生的寒意，陳子軒隨意地撇了撇她，點點頭算作打招呼，從阿政手里接過合同草稿，低頭審閱起來。

    江雪一口一口地咬碎奶茶里的珍珠，惡狠狠地咀嚼，回想了半年前見面的情形，她捫心自問確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突然被人拒之千里了？

    趙偉倒是沒有察覺出什么異樣，正在浮夸地跟阿政吹牛：“倒真不是差這幾個錢，但好歹是大伯的一片心意，敗在我手上也不成。他老人家出獄了還要東山再起呢！”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口中的這個“大伯”應該就是曹風杉案中引發(fā)危機的那個房地產(chǎn)商。之前陳子軒在走馬嶺法庭代理的案件也跟趙偉有關。江雪沒憋住，插嘴問道：“趙先生是不是在q縣也有個確認產(chǎn)權的案子？半年前結案了一直都沒有人去簽收文書，當時我經(jīng)手辦了公告宣判，應該已經(jīng)可以宣告執(zhí)行了?！?/br>
    一邊說，一邊斜眼打量看合同的某人，結果對方連頭都沒有抬，完全將她視若無物。

    “追產(chǎn)的事情我都委托給晉海所了，陳主任，有機會幫忙關心一下啦?！闭f完，趙偉不忘故作熟稔地拍拍筆直端坐的陳子軒。

    放下手里的紙張，不著痕跡地抖抖肩膀，陳子軒抬頭望向另一個方向：“為什么不共享配方？”

    “我是獨家經(jīng)營，配方屬于商業(yè)秘密?！卑⒄缬兴枷霚蕚洌卮鹌饋砝硭斎?。

    “那就沒什么合作的必要了。”年輕律師將合同草稿拍到桌面上，“趙先生的物業(yè)都在黃金地段，什么生意都不用擔心客源。”

    “奶茶屬于厚利多銷，跟其他賠錢買賣可不一樣……”

    “你現(xiàn)有的幾家店都集中在學校周邊，客源單一，盈利能力有限，這也是你為什么急于開分店的原因?！币会樢娧囟伦“⒄酉聛淼目淇淦湔?，“市中心的黃金地段，憑貴司的償債能力，連利息都付不起。”

    “你，你憑什么這么說？”死鴨子嘴硬地想要辯駁。

    短暫的沉默顯然達到了理想的效果，陳子軒微曲手指，輕扣攤在桌面上的合同：“如果看不到你拿出應有的誠意，我會建議趙先生拒絕合伙經(jīng)營的提議?！?/br>
    被搶白地啞口無言，奶茶店老板不得不把自己的底牌一一亮出。

    江雪因為事不關己，趙偉則是因為一竅不通，所以都很自覺地掛在旁邊，看著阿政和陳子軒接下來唇槍舌戰(zhàn)地拉鋸合同細節(jié)。

    最終確定方案的時候，曾經(jīng)貴為金融精英的奶茶店老板語帶譏諷道：“阿政，你請的這個法律顧問連會計師的活兒都干，真是盡職盡責啊?！?/br>
    “嘿嘿，現(xiàn)在s城法務界，誰不買陳主任兩分薄面，也就只有你會扯這么久。”趙偉雖然沒有明說，雀躍的表情卻透漏出他對談判結果滿很意。

    “祝你們合作愉快?！标愖榆幇炎詈蠛硕ǖ牟莞宸畔?，“沒什么事我先走了?！?/br>
    眼見他起身推門離去，江雪來不及打招呼，拎起包便跑著追上去。

    那個人長腿長腳，沒兩步就側身坐上銀色crv，插上鑰匙準備發(fā)動。

    江雪快步上前擋住去路，惡狠狠地說：“你給我下來！”

    仿佛看著一個路人，陳子軒低頭換上墨鏡，難得跟她多說一個字：“有事？”

    “你這段時間干什么去了？電話換了也不說一聲？杜老師說你還去住院了？”江雪一邊說一邊轉到駕駛座的車門旁，小心眼地緊緊攥住把手，以防他隨時開溜。

    “說話怎么還跟連珠炮一樣？你希望我從哪個問題回答起？”造型硬朗的墨鏡后，清秀的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皺，“之前有個案子比較棘手，為了避免麻煩，跟外界斷了聯(lián)系?！?/br>
    “……是高院民庭的事情吧？”江雪說出自己心中盤亙已久的猜測。

    “jiejie真聰明，”薄唇勾出好看卻沒有溫度的弧線，“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br>
    “你就不怕王啟新報復？”她被他語氣中的狂佞嚇到。

    “他不敢?！毖韵轮馐菨M滿的篤定，“行賄和妨礙作證罪都還在調(diào)查，姓張的和姓方的也都過了氣，會有誰為了他們跟我過不去？”

    “有必要嗎？”這么絕決的事情，還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出來的，江雪的背脊上涌起一股涼意。

    他拒不回答，緊抿的嘴唇透出一股篤定。片刻后，出聲轉移話題，“杜老師可好？”

    “就這半年的時間吧，老人家心態(tài)還蠻好的?！彼龂@了口氣，無奈勸道，“你有時間也多去陪陪他?！?/br>
    “除了‘時間’，別的都好說?！弊猿暗匦π?，掩飾住眉眼中的那絲淡漠。

    “你這人怎么這樣？當年杜老師對你多好啊?！苯┑幕饸舛溉痪蜕蟻砹?，受不了遮擋的視線，松開扒住車門的手，猛然扯掉那惱人的深色鏡片，“戴什么墨鏡，摘了！”

    他不急不惱，長指拂過額頭，理順被弄亂的發(fā)絲，輕飄飄地反問道：“5000塊一支的易瑞沙你以為從天上掉下來的？”

    肺癌的靶向制劑，之前看到杜老師的病歷上有這個藥，她還以為是單價的小數(shù)點打錯了。在經(jīng)濟問題上，收入微薄的公務員好像沒有資格質(zhì)疑任何人，訕訕地低了頭：“那杜老師說你也住院，是為什么？”

    “保健型的基因測序?！陛p飄飄地一語帶過，他不再理會對方的尷尬，發(fā)動汽車，留下煙塵滾滾，揚長而去。

    江雪緊緊攥住還帶有他體溫的墨鏡，直到手指被磕出血都沒有感覺。

    “師姐！”方蔓蔓的大嗓門透過聽筒響起，隨帶著聲音主人的熱情，一如既往地震耳欲聾，“終于有時間啦？”

    無奈地笑笑，小丫頭面試前常常找她做輔導，順利入職后吵著要請客“謝師”，江雪一直推說沒時間，這次是自己撞槍口上了：“你到社會事務處報到?jīng)]有？”

    “上周剛過來，正在熟悉業(yè)務?！?/br>
    “幫幫忙，我要查一個孤兒的收養(yǎng)信息。”江雪單刀直入。

    “還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民政廳的新晉職員語氣中略有不滿，“說吧，收養(yǎng)的時間地點和男女方姓名？”

    不理會對方的埋怨，“1990年，洛陽，陳平和蔡叢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