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次振翅:
“驚蝶……驚蝶……驚蝶……”我聽到有很多聲音在叫我,眼前是幾個朦朧的紅色身影,鼻尖有及濃郁的熏香,身上有幾處地方痛得要緊,幾根銀針刺入身體重要的xue位,剛喝下的鴆鳥的毒藥在胃內(nèi)翻滾,我甚至能感覺到那些毒素順著小腹向四肢百骸侵襲,只是這些痛還遠遠不及心臟上的灼燒和撕痛,千髓天蟲蠢蠢欲動。 我想起了很多人的身影,燦陽下執(zhí)琴的池斐卿,在我病榻前沉默的莫青舲,與我相似的仿冒品棠墨,陰惻憤世的方未黎,異地重逢的師傅聞人逆水,在我身下失去生氣的莫凝霜,通天的火光映襯下決絕的莊語云,地下密室里將毒物放進嘴巴的靈優(yōu),燒成灰燼的苗子窟,苗王宮中被夜雨沖涮的蓮碧,月夜下傷痕累累的傅頃楓,恪守孤城的白千蕭,永生的紅女子溫枳,為我拿起醫(yī)書的藍眼狼毒,還有一身大紅喜袍的巫馬渡鴉……太多太多的人與事隨著意識的放縱而逐漸清晰。 “這杯酒是用鴆鳥提煉出來的劇毒,若是常人喝下必死。這是一種極暴力冒險的方法,你會先中毒,給千髓天蟲一種你的身體已經(jīng)不再適合它生存的環(huán)境,再用肥沃的太歲加以誘導,將千髓騙出體內(nèi),我便給你給開鴆鳥之毒。事情的成敗在于,身中劇毒的你是否能堅持到千髓離開你的身體?!?/br> 狼毒的話回響在耳邊,那杯毒真難喝…… 周圍似乎安靜下來,大概是狼毒把暴躁的渡鴉攆出了屋子,我只能聽到頃楓垂淚的聲音。 “驚蝶,你一定要活下去。我從未見過如此認真的渡鴉,你知道他是個武學的奇才,憑著僅一身武藝統(tǒng)領了豊毒,他是天下第一的殺手,自從他爹娘離世,他執(zhí)掌門派以來我從未見過如此認真的渡鴉,殉情的話渡鴉是當真的,所以就當我這個自私的人求你,一定要活下來,即使是為了渡鴉也一定要活下來……” 狼毒絮絮叨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很多話我已經(jīng)聽不清楚,我的世界只剩下無邊的疼痛讓人生不如死,好像只有放棄才是唯一的解脫。我艱難的喘息,微冷的空氣流到胸腔里,若是停止好像一切的痛苦都能結束,世間再也沒有什么能絆住我。 死去比掙扎著活下來要容易得多,為什么還要活下去呢? 渡鴉在驚蝶的門口枯坐了兩日,內(nèi)心的煎熬讓這二十四個時辰長的像是過了半生,狼毒把自己攆出來后也沒有在出來,只有頃楓紅腫著眼睛默默地將茶飯遞到屋子里,渡鴉從未知道自己竟是如此的膽怯,連里面的情況都不敢問。 后來的一天他像是陷入了迷離,同屋子里那個掙扎在死亡線的愛人一樣陷入了迷離,他總是一遍遍的夢見穿著大紅喜袍的驚蝶從屋中走出來,火紅的長裙曳地,精致的剪裁將眼前本就絕世的人勾勒出一種超乎性別的美感,他憑借著手指的丈量的尺寸一點也沒有錯,如墨的長發(fā)挽在金釵上,又鋪泄在衣袂上,紅黑金的色彩沖擊著他的視覺。 他朝自己微笑著走來,步步生蓮。金釵步搖與紅裙喜燭,自己與心愛之人,三叩首,誓言成箋。 幸福的仿若幻夢。 就在下一秒,夢回歸了現(xiàn)實。 驚蝶躺在了喜床之上,鮮艷的紅色襯托出他格外蒼白的膚色,甚至表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美感。 所有人的眼中幸福已經(jīng)不再,只剩下深深的堪憂。只有一個人表情沒變,驚蝶安靜的躺在床上,眼睛嘴角是羞澀而幸福的笑。他說,別害怕,我命大,死不了。 是自己親手為他斟上了那杯毒酒,遞到他手心,看著他一飲而盡,咧著嘴苦笑,真難喝…… 這個夢,或者幻覺一直持續(xù)著,折磨著他,直到那個女人的到來。 渡鴉認得她,她是莫青舲最好的殺手,也是一枚忠心耿耿的棄子。渡鴉不認同殺手與雇主之間有太多牽絆,尤其像這種家養(yǎng)的暗殺者最終往往都會與主人背道而馳,不是被主人拋棄,就是背叛主人。 蓮碧太過忠心,甚至被拋棄也依舊忠心于莫青舲,這讓他覺得痛心,這樣的殺手不再是人,只是主人的工具。蓮碧應該得到釋放,不應該被困于籠中,可是即使給蓮碧打開了鳥籠,蓮碧這只rou食的鳥也不會飛離,除非籠子被徹底毀滅。 關于蓮碧的那些殺戮,渡鴉比驚蝶更清楚,江湖中口耳相傳當今圣上的一只忠心耿耿的狗,只是真正見到她是在驚蝶被擄到宮中,自己去追時在宮門外見到的。 那時,蓮碧并沒有阻止他,她自信的認為自己的主人已經(jīng)料到他的前來,將他這個危險分子放入了毫無保護的主人跟前。事后證明,蓮碧沒有料錯。 蓮碧的樣子比他想象的要單純得多,不像傳聞中窮兇極惡的瘋狗,反而有一雙清澈的眼睛,只是身邊的空氣像她的主人一樣,略微寒冷。 “驚蝶不會死?!鄙彵梯p巧的落地,豊毒山的防衛(wèi)沒有傷她絲毫。 “為何?”渡鴉啞著嗓子問。 “在宮里時,她受過比這要嚴重得多的傷,情況要比現(xiàn)在絕望的多,那時他都掙扎著活下來,何況現(xiàn)在?” “驚蝶從未和我講過那時候的事……” “他不愿提起,是因為里面有太多的骯臟與絕望。他不想讓你可憐他,看不起他?!?/br> “其實也沒什么關系,我愿意等,等他心中的傷疤都愈合了,親口告訴我?!?/br> “你跟莫青舲真的是兩種人,”蓮碧在渡鴉身邊坐下,“莫青舲的話一定會揭開所有的傷疤,將驚蝶打碎重塑?!?/br> “你也是被打碎重塑的嗎?” “不,”蓮碧天真的晃著雙腳,“我被撿到的時候,已經(jīng)碎掉了,所以我依戀被塑造的感覺?!?/br> “你來做什么?” “將千髓送回苗疆,好讓靈優(yōu)斷了念想,他是個好國王,也是個好父親?!?/br> “你這個肯定驚蝶能活下來?” “當然,”蓮碧的目光落在緊閉的門房上,“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從里面走出來。我可是目睹了他被打碎重塑全過程?!?/br> “真令人嫉妒?!倍渗f說。 “沒有什么好嫉妒……”蓮碧大大咧咧的仰面躺下,天空中的浮云映在她的瞳仁里,“那時候的驚蝶很美,那是種折斷手足才能見到的蛻變,但是連這樣的痛楚你都不忍讓他承受,那時候的他你定時不忍見到。” 渡鴉安靜下來,那種蝕心的焦躁消失不見了,驚蝶一定會活下去的。 “驚蝶!”門突然內(nèi)傳出狼毒的驚呼。 渡鴉覺得自己的呼吸仿佛都在那一剎那停止了,時間像是被放慢,他聽到了自己強烈的心跳聲。 門被推開,一張蒼白虛弱的臉沐浴上陽光,發(fā)出令人驚艷的美。身體的本能快于大腦,渡鴉一下子擁住了幾乎跌倒的驚蝶。 門外的陽光著實刺眼,我感到一陣暈眩,看不清來人我感到有人將腿軟的我一把摟住,那手臂胸膛是熟悉的溫度,我知道他總能接住我。 緩了一下,我重新站直,最先看到的是渡鴉毫不掩飾的欣喜若狂,然后是站在角落里的蓮碧。 我一點都不吃驚,蓮碧說過她要為靈優(yōu)帶回千髓。 從隨后出來的狼毒手中接過千髓。那是一只極其丑陋的蟲子,正貪婪的盤踞在太歲上,全身散發(fā)著連正午太陽都無法掩蓋的金色光芒。 我離開渡鴉站好,將那乘著千髓的小碟子交給蓮碧。 “我會把它帶回給靈優(yōu)的。”蓮碧說罷,便想離開。 “等一下!”我叫住她。 蓮碧停下腳步回頭等我說話。 “靈優(yōu)他……他還好嗎?” “不用擔心,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脾氣了。他代替他哥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苗王?!鄙彵陶f道,“他還說若是可以希望你能再來苗疆坐坐,他還想看看巫馬渡鴉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物。” 我不禁啞然失笑,這分明還是小孩子在鬧別扭。我握住大黑的手,“你告訴靈優(yōu),必再相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