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2我的臉上一直在笑嘻嘻(劇情/高燒/安北
247 空氣里一片死寂。 馮特助遞去了手機(jī),下屬卻遲遲沒有接過,李唯不再看他,拿起茶杯,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 我不知道李唯提到的“林晚”是誰,只是覺得仿佛置身某盤棋局之中,一切都波譎云詭,迷霧重重。 可惜我到底還是個普通人。 普通到……即使覺出此中兇險,也不妨礙肚子先不爭氣地咕叫出聲。 我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李唯的眼內(nèi)浮出一抹淺笑。他放下茶杯,收起了方才的肅殺之氣: “看來夫人餓了,還是先吃飯吧?!?/br> 這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車上的人都露出了如釋重負(fù)的表情。 被嚇到后背汗透的下屬更是直接向我深深鞠了一躬。我正想著要不要安慰他幾句,就被李唯攬住腰,坐到了他的身旁。 下屬連忙低下了頭。 我的臉?biāo)查g羞的通紅,剛要推開李唯,馮特助就走上前來,呈上震動中的手機(jī)—— “先生,鳳臺的電話?!?/br> 似乎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總有這種討人嫌的功力,即使只是一個電話,也叫人忍不住退避三舍。在場的下屬們紛紛行禮告退,我本要跟著開溜,卻被李唯止住了。 他接起了電話。 大先生先關(guān)心了手術(shù)的情況,待李唯說了無礙后,才話鋒一轉(zhuǎn),進(jìn)入正題。 “……目前還不確定和自由安北之間的關(guān)系,我懷疑與明天的投票有關(guān),恐怕有人想要攪渾水,好趁機(jī)渾水摸魚……” 我坐在旁邊,被迫聽起李唯的回話,消化著話里的巨大信息量。 “……他們倒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盤,用一個林晚就綁住了小由,要是明天……保密局就重啟調(diào)查,正好也給七年前的事做個了結(jié)……” 我不知道李唯口中的“他們”是誰,也不知道“明天的投票”指的是什么——不過也許跟華族院的紛爭有關(guān)。 不同于其他國家,華國的憲政是由過去的君主通過政治改革形成的。因此雖然成立了帝國議會和華族院這兩大立法機(jī)構(gòu),但以平民議員為主的帝國議會始終只是個幌子,帝國真正的權(quán)力中心是由享有終身任期的五個人組成的華族院。 李唯就是那五分之一。 “他們”可能在跟李唯……或者說在跟大先生爭些什么,而今天的刺殺只是計劃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只是……其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想到這里,我的眼前仿佛閃過一抹鮮紅,整個人也打起了寒顫—— 好在這次派來的是個精神病人,用的也只是刀具,如果…… 掌心覆上后背,打斷了我的念頭,它來回摩挲著,似在安慰著后怕不已的我。 我抬起了頭。 李唯正看著我,眼神繾綣,身后金漆質(zhì)地的古董插屏在燈下流轉(zhuǎn)著耀目的華光。他的聲音和緩,不著痕跡地?fù)Q掉了剛才的話題, “……是樺姨親自去接的李瑾和李瑜……對,我和西西不去鳳臺住了,多謝您和夫人的關(guān)心,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們會先住在驪園?!?/br> 248 原以為驪園只是李唯的一處私人別院,然而當(dāng)車隊駛?cè)塍P園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里其實是比老宅還要恢弘的一座半山莊園。 老爺車緩緩駛過青石板路,古樸的路燈照亮了路邊蓊郁的楓葉,經(jīng)雨水打濕,仿佛將將滴落的翠玉。大約是坐落于山間的緣故,這里的每處景致都帶著一種遠(yuǎn)離塵世般的典雅。 我降下了車窗。 據(jù)馮特助說這里已經(jīng)布滿了崗哨,安保等級堪比鳳臺。凌晨時分的山夜,除了車輪慢碾的聲音外,連沙沙的落葉都聽得見。途經(jīng)的佛堂漸漸模糊,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肩膀傳來沉沉的墜意。 我轉(zhuǎn)過眼。 原來是李唯靠在了我的肩上。長睫微顫,鼻息均勻,似是累極睡了過去。 雖然在回來的路上他又開始了之前那場莫名其妙的冷戰(zhàn),但此刻卻顯出與清醒時的執(zhí)拗截然相反的乖巧。 雖然是……三十八歲老男人的乖巧。 我看著熟睡中的他,抽出一張紙巾,輕拭去他額間細(xì)碎的汗珠。 車子停在了主院前。 主院的門前立著幾方白玉雕成的拴馬樁,卻不是近幾年時興的那種仿古物事,門頭掛著一塊牌匾,上書“有爾”二字,只是看不清落款何人。 驪園的傭人快步上前。 盡管雨已停,但大約擔(dān)心樹葉上積的水落到主人身上,他們還是撐開了雨傘。為首的傭人發(fā)現(xiàn)李唯還在睡著,就向后遞了個眼色,于是眾人便齊齊候在車外,像是要等李唯自然醒來。 這規(guī)矩……真是比老宅還老宅啊。 我瞥了一眼始作俑者的李唯,在心底嘆了口氣,然后清了清嗓子,重重地咳了起來。 249 我沒有叫醒李唯。 他滿面酡紅,我摸了摸他的額頭,燙的嚇人。 候在車外的傭人看到我的臉色,直接打開了車門,一襲傳統(tǒng)華服的老婦人匆匆上前,蹙起了眉頭。 “馮竟,這是怎么回事?” 老婦人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梳著一絲不茍的發(fā)髻,簪著一支清雅的翡翠簪,問的雖是前排的馮特助,眼睛卻一直在盯著我。 好像在無聲責(zé)備著坐在李唯身邊的我,為什么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不適。 我羞愧地低下頭。 無辜躺槍的馮特助低聲向她匯報起來,我聽到他稱呼她為“樺夫人”。 她大概就是李唯口中的樺姨了。 樺姨嘆了口氣,不再看我,而是轉(zhuǎn)過身去,吩咐起身后眾人。 李唯被挪去了主臥,隨后有人請來了鳳臺(跟車而來)和驪園的醫(yī)生會診。 樺姨雷厲風(fēng)行,安排的井井有條,我連句話都插不上,只好站在主臥的一隅,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被簇?fù)砥饋淼睦钗ā?/br> 醫(yī)生初步診斷是受傷引起的炎癥。 樺姨松了口氣,隨后轉(zhuǎn)過臉,對著候在一旁的馮特助和程特助就是一通訓(xùn)斥—— “小公子都燒成這樣了,你們是怎么做事的,竟沒有一點察覺?” 馮特助和程特助不敢辯駁,只是躬身聽訓(xùn)。 我自責(zé)不已。 想起剛才在車?yán)镆谎圆话l(fā)的李唯,也許那個時候他正默默忍耐,而我卻當(dāng)他還在冷戰(zhàn)。 比起我生病時李唯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我的確沒有盡到身為他伴侶的責(zé)任。 樺姨淡淡地瞥過了我。 大約礙于情面,她并沒有出聲責(zé)怪。只雖未多言,卻比指責(zé)更讓我感到難堪和不安。她嘆了口氣,看向了程特助,吩咐道: “送小夫人去次臥休息吧?!?/br> 我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想要留在這里幫忙。 樺姨不置可否,只是抬起眼,輕輕掃過室內(nèi)眾人。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原來這里的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早已沒了我的一席之地。 我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一片灼熱。 “小夫人還是先休息吧……養(yǎng)好精神才能照顧小公子,不是嗎?” 樺姨的語氣很輕柔,卻叫我本能地不敢拒絕。 不待我再開口,就有傭人上前,恭敬地將我請離了主臥。 250 次臥的浴室已經(jīng)備好。 驪園行的是老宅規(guī)矩,女傭們直把我脫到一絲不掛,才抱著衣服,躬身退了出去。 天花板內(nèi)嵌著隱藏式淋浴系統(tǒng),熱水如瀑布般落下,騰起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我走上前,穿過這一片白霧,卻忽的聽到自己的聲音—— “小、小唯……在里面嗎?” 我猛地轉(zhuǎn)過身。 那是七年前的我,不顧浴室外的人阻攔,推開了房門。 浴室里白霧繚繞,看不清人影,只聽見嘩嘩的水聲,好像那日滂沱的大雨,落在每個華國人的心里。 三天前,自由安北發(fā)動了震驚全國的自殺式恐怖襲擊,導(dǎo)致了數(shù)十名鳳臺官員的傷亡。 這本是板上釘釘?shù)淖飷?,卻因一份安北人權(quán)報告的發(fā)布,在華國政壇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彼時大先生正在推行民主化改革,媒體被賦予了空前的自由,因此那份報告也在一夜之間傳遍了大街小巷。 那一張張反人類的、帝國迫害安北人的照片,就這么重重地摔在了力推改革的大先生的臉上。 謠言甚囂塵上。 有人說恐襲中傷亡的官員都有涉嫌侵害安北人權(quán),還有人說恐襲只是一場血債血償?shù)目煲舛鞒稹?/br> 由于確無平民傷亡,相當(dāng)一部分的國民在看到那份報告后,轉(zhuǎn)而同情謠言里“深受壓迫”的安北籍恐怖分子,甚至要求鳳臺徹查那些已故的官員。 于是,時任華國保密局副局長的李唯臨危受命,負(fù)責(zé)全權(quán)處理恐襲事件,并著手肅清自由安北相關(guān)人員。 只是明槍易躲,暗箭卻終難防。在受命的當(dāng)天,我就聽說他受傷了。 游行的學(xué)生攔下了他的車(那時的他還是自己開車),而車已被燒的只剩殘骸。 那時的我精神狀態(tài)似乎很不好,在山莊小路上看到拖回來的殘骸后,不顧身邊特助和女傭的勸阻,就直直地闖進(jìn)了這間次臥的浴室。 洗臉臺上扔著西裝外套,沾了血一般的深紅色液體。 “小唯……你、你受傷了嗎?” 我被嚇的一窒,聲音也急出了哭腔,連忙上前抱住他,要扒開襯衫細(xì)看他傷到了哪里。 李唯止住了我。 他笑著安慰低泣著的我,只道剛才他在街上舌戰(zhàn)群儒,沒吃一點口頭上的虧,很是學(xué)到了我平日的精髓。 可是他雖笑著,手卻未曾拿下,只一直遮著自己左邊的半張臉。我以為是他臉上受了傷,急忙掰開他的手—— 那半張臉上,滿是觸目驚心的、如鮮血般殘忍的紅色油漆。 原來他被人當(dāng)街潑了油漆。 “小唯不好看了……是不是?” 他似乎有些局促,但還在努力安撫著情緒已瀕臨崩潰的我。 我從未見過這么狼狽的他。 看著他被紅漆凝住的長睫,只覺比自己挨了打還要痛,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你、你是在替大先生背黑鍋……嗚、嗚……大先生不、不是好人,你不要再、再為他做事了……” 那時的我似乎對大先生很有意見。 只是我還沒有想明白為什么,一切就又消失在記憶的盡頭。 我抬起眼,注視著李唯,想要他給我一個不去上班的承諾。 然而。 “噓——” 他只是豎起了食指。 “西西,以后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淺色的眼眸倒映著我滿是淚痕的臉,表情卻很認(rèn)真,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這是我的責(zé)任,即使大先生不說,我也要這么做?!?/br> 李唯抱住了我。 我嗚咽了起來。 他的懷抱是那樣溫暖。 以至于多年之后,我還是這樣的……貪戀著他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