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攀在因果印滿綿羊的睡衣袖子上，一圈一圈地繞過來，纏上她握著筆的手心手背，它吐著蛇信子用那顆粒大的眼睛巴巴望著她看，她用指腹點上它的腦袋，說：“小西，先讓我寫完作業(yè)吧?！?/br>
    聽店員說蛇并不像貓狗一樣通人性，聽覺也不敏銳，只會對震動做出反應(yīng)，所以和它說話它也不知道主人是想表達(dá)什么意思，所以它就這么固執(zhí)地纏著她，細(xì)尖的蛇尾拍打在她的上臂，手心手背又涼又滑，她只得放下了筆，盤著它玩了一會兒。

    臥室門虛掩著，從門縫里飄出濃郁的香味，因果從旋轉(zhuǎn)椅上站了起來，小西就往她睡衣袖子里鉆，她踏著兔子拖鞋走出來，一眼便能看到忠難在廚房的背影。

    先前他說想zuoai的是她，她默認(rèn)了，結(jié)果把她放在床上轉(zhuǎn)身就去做晚飯，又放狠話說“明天還想上學(xué)就別勾引我”，一句話點了無數(shù)個炮仗，把因果的臉炸了個喜慶的紅。

    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自以為是一點聲音都沒發(fā)出的，她剛一貼上門框他的聲音就隨著他切蔥的刀起刀落聲自然地流出來：“說了不做?！?/br>
    因果覺得他后腦勺長眼睛了。

    蓋上蓋子的鍋咕嘟咕嘟地冒著泡，他放下原本要去砍人的菜刀，現(xiàn)在上面沾滿了蔥末，緩緩轉(zhuǎn)身，因果和鉆到她鎖骨上的小西一齊躲在門框旁邊看著他，兩雙一模一樣的深黑眸子把他盯了個徹底。

    “你，”因果張開了嘴，目光炯炯，“真的有那種不會坐牢的方法嗎？”

    忠難看著她，還以為她要說什么，輕笑一聲又轉(zhuǎn)了回去，握著刀柄，另一手扶在生牛rou塊上，一刀利落地切下一塊長寬相近的rou來，刀刃砸進(jìn)砧板上的聲音格外響亮。

    “沒有那種辦法?！边说赜忠宦?。

    “那趙老師呢？”

    他正欲砍下第三刀，刀刃陷在生牛rou柔軟的表層，卻沒再砸進(jìn)砧板。

    廚房半開著的窗，外頭倒是燈火通明，平日里望下去都伸手不見五指，唯有月光照明。因果站在他身后，一股冷風(fēng)刮進(jìn)來，小西又鉆進(jìn)了她的綿羊睡衣里，滑涼的蛇鱗纏得她更冷了，她不由得抱上身子取暖。

    “他離職之后就失蹤了，雖然他們都說是和他發(fā)生了關(guān)系的女學(xué)生報復(fù)他，但人至今還沒找到，”因果頓了一下，“我只是說，或許——”

    她還沒說出來，窗外突然一陣嗩吶連天，跟著敲鑼打鼓，一時之間這死寂之樓竟憑空降出生靈，鬧得每家每戶都探出頭來看個究竟。因果也好奇，但窗戶面前站著忠難這龐然的身體，他倒是事不關(guān)己，一刀下去，嘈雜的樂聲竟蓋過了他砍下生牛rou那響得快要砍斷砧板的聲音。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阿彌利哆。毗迦蘭帝。阿彌利哆。毗迦蘭哆。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訶?！?/br>
    念經(jīng)的混在樂聲里，因果望過去卻連月亮都沒見著，那些聲音真如憑空降生，看不見便是不存在。忠難低著頭，將切好的生牛rou放進(jìn)碗里，她好像看見他側(cè)過來的臉上薄薄的嘴唇動了幾下，但念經(jīng)與樂聲實在太過敞亮，沒能聽清他說了什么。

    于是她踏著兔子拖鞋走了進(jìn)來，將手環(huán)在她的耳朵后面，讓他再說一次。

    他在冷風(fēng)吹拂中俯身，他有些失去血色的唇、垂下的目、飄散的發(fā)，整一個壓下來，將熱灌進(jìn)她的耳，他也將手掩在嘴邊，仿佛他們要說一個小秘密。

    只聽他輕飄飄地說：

    “大概是‘因果’報應(yīng)吧。”

    ...

    早上他牽著因果的手下樓，雖然她說她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既然他不能進(jìn)學(xué)校了就別粘著她，他還是不放手，說怕她過馬路不小心，因果當(dāng)即踹了他一腳，大罵“你把我當(dāng)弱智兒童啊”，他笑笑不回話，她更氣了，但又甩不開他的手。

    走出綠色鐵門撞上一個大大的白底黑字的“奠”，這么狹窄一個道還用著個棚搭起來，煞白燈籠高高掛，撒了一地的白色紙條，世界不是黑就是白，唯有花圈紅紅綠綠，像迭在一起的蝴蝶。

    忠難拉著因果的手走過這一地的白紙條，突然不知道從哪兒吹來的塑料袋黏上了她的鞋子，她站定在那兒踹了踹，忠難也停下了腳步。

    那女人像幽靈似的走了過去，因果只看見了一雙嶄新的白色高跟鞋，只聽那聲音也虛無縹緲地循環(huán)往復(fù)地念著一句“O?  Tāre  Tuttāre  Ture  Svāhā”，她恍惚地抬起頭來，女人只留下一個陌生而并不屬于這里的背影，因果的記憶中并沒有這樣的背影。

    “我們這里有這個人嗎？”

    “就住我們樓上。”

    因果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完全不像?！?/br>
    他拉著她的手往前走，要走出這個只有黑和白的世界，那一道幽靈一般的身影忽地轉(zhuǎn)過身來，因果這才確信她確實是住在他們樓上的阿姨。

    她從未有過如此整潔的一天，她整日就像一塊揉皺了的某一頁書紙，發(fā)黃、發(fā)皺，被撕去一角，但現(xiàn)在卻像剛造出來的紙，曬著太陽，只是滴在她臉上的青紫墨水擦不去了，可她仍然美麗，一副菩薩相。

    他們走出這只有黑和白的世界，因果回頭看著她，只留下她潔白的背影。

    她問忠難她剛剛在念什么。

    “綠度母心咒，”他說，“她在保佑自己的幸福余生?！?/br>
    末了，還添一句。

    “看來保險賠了不少，我們以后見不著她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