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驚魂一夜
鄉(xiāng)下沒有城市的光污染來得嚴重,時間剛步入九點,整個沉家村已經(jīng)見不到亮起燈光的人家,夜色里背靠村落的群山河流也陷入沉寂。 萬籟俱寂的時分,遠處緩慢飄來的陰云將星空明月遮掩,沉家村徹底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陰風(fēng)驟起,院墻外光禿禿的樹枝隨風(fēng)飄搖,村路上唯一兩盞破舊路燈明明滅滅間,沉明玉臥室里那扇堪堪虛掩的木窗發(fā)出兩聲讓人牙酸的咯吱聲。 裹挾涼意的風(fēng)無孔不入地鉆入房間,穿過窗欞縫隙的風(fēng)聲尖銳,仿若女人痛苦的尖叫,引人無限遐想。 床上熟睡的沉明玉翻個身,并未被這場風(fēng)帶來的異動吵醒。 對面墻壁上已經(jīng)褪色的畫報被風(fēng)吹起一角,噼里啪啦的動靜還是吵醒了沉明玉,她揉揉酸澀沉重的眼皮,睜開眼,四周濃郁的黑讓她莫名感到不安。 “原來是窗戶沒關(guān)...” 她小聲嘀咕一聲,伸長胳膊將木窗的鐵鉤掛到窗臺內(nèi)里的鐵環(huán)上。 縫隙貼合窗臺,尖細的風(fēng)聲停了,墻上貼著的畫報也安靜下來,沉明玉逐漸適應(yīng)黑暗,注意力忽然集中在那張正對她的畫報上。 奇怪...畫報里的女人一開始是看著這個方向的嗎... 她的眉心緩慢緊攏,到底還是記不清原先進屋前,這張畫報中的女郎看著的究竟是哪個方向。 搜尋模糊的記憶,眼尾的余光總是覺得畫報里的摩登女郎在用陰毒的眼神瞪著她,眼神怨毒得像是要從畫報里爬出來... “...還是別自己嚇自己了...” 最近這段時間她的精神已經(jīng)足夠脆弱了,可不能再多想下去自己嚇自己。 沉明玉這般安慰自己,拉過被子蓋過頭頂,可醒來后她再難入睡,翻來覆去的功夫里,眼前不斷浮現(xiàn)的都是畫報女郎那雙幽怨的眼。 “......” 越催眠自己忘記,眼前畫報女郎褪色的眼就越清晰,也就難免聯(lián)想到些可怕的畫面。 毛孔滲出冷汗,蛇攀爬過背脊的涼意實在難以忽視,沉明玉想著干脆把那張畫報撕下來,于是她摸索著想去打開電燈,剛把壓在身上的被子拉下些許,余光視野里有雙腿正在她的房間來回走動。 是爸爸嗎? 沉明玉的雙眼已經(jīng)習(xí)慣黑暗,緊緊盯住房間里那雙趿著灰色布鞋、穿著水洗泛灰的褲子的腿,上半身隱匿在黑暗里,記起剛到家的時候,父親正是這副打扮。 這么晚了,他來她房間做什么? 正當她想開口詢問父親這么晚進她房間的時候,猛地身體一震,臉上血色霎時褪得一干二凈,眼珠震顫。 她,她聽見了... 沉明玉渾身驚顫,整個人縮進被窩里大氣都不敢喘,一雙眼死死盯住房間里走動的...人。 就在剛才,她分明聽見了黑暗里響起了不屬于父親的聲音,父親年紀雖然經(jīng)常抽煙,但說話時的嗓音從來沒有這么粗糲沙啞,像是硬生生從胸腔、喉嚨擠出的聲線,更像是年久失修、銹跡斑斑的鐘表齒輪,在艱難轉(zhuǎn)動時發(fā)出的聲氣。 ‘他’一直在重復(fù)著兩句話... “怎么會不見了呢?你在哪兒啊女兒...” 怪異的音調(diào)、藏在尾音里難以察覺的古怪笑聲,一切都讓沉明玉無法克制靈魂深處的恐懼,那雙腿一直在不大不小的房間里徘徊,如果‘他’真的是父親,那‘他’怎么會看不見她就在兩米之遠的床上? “女兒...快出來啊...讓我看看你...” 他忽然停下,沾滿灰塵的布鞋腳尖正對著床,沉明玉呼吸一滯,瞳孔驟然緊縮,萬分驚恐地看著‘他’往她的方向逼近兩步。 咚咚— 沉明玉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從喉嚨眼里跳出來,萬籟俱寂的深夜,她惶恐對方會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于是死死摁住心口,強壓極速跳動的心臟。 ‘他’停在床邊,沉明玉能清楚地聞見老鼠腐爛后的腐臭氣味正占據(jù)她的鼻腔。 還有‘他’垂在腿邊枯槁細長的雙手,分明是八十歲老人的狀態(tài),凸起的骨節(jié)撐起薄薄一層,布滿尸斑的皮rou。 “嘻嘻...我會找到你的...嘻嘻...” 尖細的笑聲從‘他’喉嚨擠出,沉明玉覺得自己的理智即將崩斷,好在下一秒,隔壁響起母親和父親的聲音。 “呀,怎么刮了這么大的風(fēng)?院子里曬得腌菜都灑了?!?/br> “我去撿?!?/br> 父母聲音響起的剎那,房間里的‘人’消失了,空氣里蔓延的腐臭味與冷意也齊齊消退,沉明玉這才得以擁有喘息的機會,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氧氣。 “爸爸!mama!” 這一刻,她的眼淚決堤而出,赤著雙腳逃去父母的房間。 “囡囡,怎么了?怎么光著腳?” 沉mama見她滿臉淚痕,還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沖過來,急忙詢問。 “媽,mama,我剛剛...剛剛...” 沉明玉抽抽噎噎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院子里忙著收撿腌菜的沉爸爸聞聲放下手里的東西,匆匆回到房間就看到母女倆抱在一起的畫面。 “怎么了這是?” 沉爸爸著急詢問。 “我也不知道,等囡囡哭完了咱們再問問?!?/br> 沉mama一下一下?lián)崦畠侯澏兜谋常中膿崦剿缓顾傅乃?,擔憂地跟丈夫四目相對。 沉明玉哭了很久才恢復(fù)過來,縮在母親懷里將剛才遭遇的事全都告訴了夫妻倆。 沉爸爸面色沉重,緊緊抿著嘴從抽屜煙盒里抽出支煙,沉默地點燃,煙霧繚繞間,沉mama抱緊她,溫聲道,“有爸爸mama在,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沉明玉哭得眼眶泛紅,緊緊抱住母親溫暖的身體才感到一絲安全。 “明天一早我去鎮(zhèn)上買點東西,然后去周婷家看看她有沒有辦法解決這件事?!?/br> 沉爸爸把煙頭捻滅在煙灰缸里,說。 “好?!?/br> 沉mama點頭。 說來,沉明玉一家對周婷還算可以,往年看周婷獨自一人生活在沉家村遭人白眼,又不愿意賣給她東西吃,沉mama心軟,頂著村里人指責的聲音,還是買了很多吃的、穿的、用的送給她,有一年,沉爸爸還頂著大雪給她修繕四處漏風(fēng)的房屋。 憑沉mama和沉爸爸這些年對她的善意付出,看在情面上,她多半會出面幫助沉明玉度過這關(guān)。 “今晚你就在爸爸mama房間里睡,有我們在,別怕?!?/br> 沉mama小聲安撫。 “嗯...” 沉明玉的情緒差不多穩(wěn)定下來,靠在母親懷里仍不敢閉上眼。 時間到了凌晨,秋季,天亮得早,村里的公雞開始打鳴,一聲聲雞啼中,紅日升向連綿起伏的山巒頂峰,陽光照耀沉家村的每寸土地,驅(qū)散村落僅剩的黑暗。 沉明玉一夜未睡,簡單洗漱后回到房間,發(fā)現(xiàn)地上幾乎走遍整個房間的黑色男性腳印,后背一陣發(fā)毛。 看來,昨晚發(fā)生的一切并非夢境,是真的有個鬼在她的房間走動,尋找她的蹤跡,但是...當時她分明就在床上,‘它’為什么會發(fā)現(xiàn)不了? 此刻,她思緒混亂,走到那張畫報前,又是渾身一震。 她清楚記得昨晚迷糊醒過來的時候,畫報女郎雙眼所看的方向分明是正對著她的,褪色的眼珠斜斜地向下看... 但是現(xiàn)在畫報女郎雙眼所看的方向明明是門口的方向... 沉明玉渾身顫抖,用力撕下這張畫報,又發(fā)泄似的將它撕成碎片丟進院子正在燒柴的爐子里。 火舌吞噬著褪色的畫報,印著女郎右眼的畫報觸碰到guntang的火焰變得卷曲碳化,在火焰完全吞噬掉它前,那只含笑的眼似乎又變得怨毒陰鷙,死死盯住她。 沉明玉的心猛地咯噔一跳,后退半步狠掐手心。 “走吧囡囡?!?/br> 沉mama從屋里走出來,說。 “好?!?/br> 沉明玉回過神,跟在母親身邊坐上家里不久前購買的三輪車趕去河邊的周婷家。 三輪車穩(wěn)穩(wěn)行駛在村里的水泥小道上,沉明玉四處張望村里的環(huán)境,每家每戶大門敞開,一眼掃過去都是四五十歲往上的中/老年人,基本上看不到年輕人的蹤影。 “囡囡,你身邊發(fā)生了這么多事,阿遠他知道嗎?” 沉mama問。 沉明玉嘴唇囁嚅兩下,垂下眼簾。 她總不可能告訴父母其實阿遠他也在那天探險結(jié)束后也變得很奇怪。 “沒,我沒告訴他?!?/br> “那要不要叫他過來陪陪你?” 沉mama本意是陳思遠身為男性陽氣足,陪在她身邊好歹有個保障。 “不用了,這次回家也是瞞著他來的,mama,我不想讓他分心。” 沉明玉出言拒絕。 “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br> 沉mama也不勉強她,就略過了這個話題。 “嗯?!?/br> 電動三輪車緩慢行駛,一棟陳舊的兩層小樓靜靜矗立在河邊,沉明玉瞇眼望過去,隱約看到有個纖細的人影在河邊活動。 “到了?!?/br> 沉爸爸將三輪車停在路邊,朝母女倆提了嘴,將車上購買的禮品拿下來。 “走吧?!?/br> 沉mama挽著女兒的胳膊走向河邊的人影。 “周婷?!?/br> 沉mama站在岸上朝河邊的周婷喊道。 “沉姐,你怎么來了?” 周婷停下手里的活,驚喜地朝沉mama走過來。 當周婷走近,眼前這張歲月磨礪后的面龐慢慢與沉明玉記憶里模糊的俏麗小臉重合,與年輕時相比,現(xiàn)在的周婷多了幾分歲月沉淀后的氣韻。 “周婷阿姨?!?/br> 沉明玉喊道。 誰知剛出聲,周婷臉上的笑意瞬間隱沒下去,上前一步重重握住她的手腕,面色嚴峻。 “阿...阿姨...” 她的手腕被周婷捏得生疼,試著抽回手腕,對方突然朝她伸來濕漉漉的手在肩上重重一拍,醒來時萬分沉痛的肩膀登時輕松不少。 “明玉,這么久不見,長得是越來越亭亭玉立了?!?/br> 周婷將她抱進懷里,身上淡淡的洗衣粉與太陽暴曬后的味道讓她心安,不自覺伸手環(huán)上周婷的腰。 “周婷阿姨,我...” “你們也別在外面站著了,跟我進屋吧。” 周婷打斷她的話,親昵地拉著她的手腕進了屋子。 沉mama跟沉爸爸緊隨其后,幾人在客廳里說了些家常話后,沉mama才表情凝重地提起有關(guān)自家女兒身上發(fā)生的事,包括請她幫忙。 周婷聞言好一會兒沒有搭話,沉明玉一家以為她不愿幫忙,正準備再次請求,她聲線平穩(wěn)道,“行,今晚我會去你家看看?!?/br> 沉明玉登時松了口氣,轉(zhuǎn)念想到昨晚那個鬼為什么會看不到自己,于是問道,“周婷阿姨,昨晚那個出現(xiàn)在房間的...臟東西為什么會看不到我?” 周婷抬眼,烏黑的眼珠定定落在沉明玉周身纏繞的黑氣上,說,“你睡覺之前,鞋子是朝內(nèi),還是朝著外?” 沉明玉回憶了下,說,“我習(xí)慣朝外,周婷阿姨,鞋子朝內(nèi)還是朝外是有什么說法嗎?” “有。” “如果你的鞋尖朝外,那么出現(xiàn)在你房間的鬼就會被迷惑,讓它以為你不在房間,如果你的鞋尖朝內(nèi)...” 周婷停頓了下,幽黑的眼好像能看透人的靈魂。 “鞋尖朝內(nèi)是邀請它上床,得虧你的習(xí)慣使然,不然,昨晚你可能就被殺了?!?/br> 霎時間,客廳的氛圍變得壓抑,沉明玉放在膝頭的手用力絞緊,嬌俏的臉蛋瞬間沒了血色。 假如昨晚她沒有把鞋尖朝外,那么那個鬼就會發(fā)現(xiàn)她,從而... 沉明玉的大腦一陣嗡鳴,溫熱的眼淚浸潤干澀的眼眶,綠豆大小的淚珠滴滴答答地砸在腿上,沉mama心疼得要死,用力抱緊她,“那有沒有辦法解決呢?我的囡囡可不能...” “有,但是...” “但是什么?” 沉爸爸從門口走進來,渾身沾染濃郁的煙味。 “但也只是治標不治本,明玉沾上的臟東西不止昨晚那個,如果不能把這件事的根斬斷,還是會有臟東西不斷試圖占據(jù)明玉的rou身?!?/br> 周婷話音落下,沉明玉只覺眼前一黑要暈過去。 “根?” 沉爸爸蹙眉問道。 “對,明玉,你說你自從那次探險過后就不斷遇上靈異事件對嗎?” 周婷問。 “對?!?/br> 沉明玉點頭。 “那就說明這件事的根就在那棟廢棄別墅里,明玉,告訴我,那棟別墅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 周婷定定望著她。 沉明玉深吸一口氣,一五一十地所有事告訴了周婷,包括蔣家別墅曾經(jīng)發(fā)生過命案也都告訴了她。 ———— 寫這章的時候是半夜,寫著寫著把我自己給寫得后背發(fā)毛